【原创小说】鲁嫂

伊人

文字原创：伊 人

图片摄影：王觅汀

　　

太阳并没有因为是新年的第一天而探出头来，相反，江南的小镇笼罩在一种阴湿寒冷之中。

送葬的队伍三三两两拉成半里长的一条虚线。孝子端着遗像走在最前面, 紧随其后的是抬着棺材的八仙，嘿哟嘿哟地爬着半陡的山路，带着孝头的二十几个后辈哭喊着，簇拥前行。

随着鞭炮声和送葬队伍的渐渐远去，人们抹着眼泪，同情而悲切地目送鲁嫂。"终于脱离苦海可以去天堂了。"信奉基督教的阿婆站在路边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十字架，自言自语。

鲁嫂本名叫冷晓梅，年轻时长得像朵花一样，水嫩光鲜。十八岁嫁给鲁哥后，村里的小孩就喜欢鲁嫂鲁嫂地围着她叫，后来，村里的大大小小也都跟着鲁嫂鲁嫂地叫开了。

嫁给鲁哥的那几年，鲁嫂也是过了一段滋润的日子的。

鲁哥是外乡人，移民到此，虽然家境贫寒，但鲁哥本分厚道，外表俊朗，对妻子疼爱呵护，鲁嫂自然不觉得苦。

小两口甜甜蜜蜜，只要能吃饱，不冻着，这日子鲁嫂就觉得很幸福了。八十年代初的农村，分田到户才没多久，经济环境单一，大家彼此彼此，对生活要求都不高。

 

连生了两个女娃后，鲁嫂终于如愿给鲁哥生了一个男孩，鲁哥大喜过望，顿觉肩上担子重了千斤。他暗下决心，要让鲁嫂和孩子们的生活过得让人羡慕。想改善生活条件，光靠在几亩田地上死干是不够的，鲁哥就开始琢磨着从哪入手。

这天，鲁哥从镇上回来，他告诉妻子："我看到邻村的张叔在集市上卖兔子嘞，我也想上山打猎，贴补贴补家用。"鲁嫂有点吃惊："你又没打过猎？"鲁哥笑了："小时候跟父亲上过山的，只是父亲过世得早，就再没去过，这不，那杆铳还放在梁上。"鲁嫂一边奶着孩子，一边关心道："那危不危险的？"

鲁哥低下头瞧着吃得正欢的儿子，笑容慢慢地爬满了全脸："我要多买点营养给你补补。"鲁嫂嗔了他一眼："问你危不危险的？"鲁哥笑得更灿了："现在山上又没老虎了，都是些野兔、麂子，有什么危险！运气好的话，可以打到野猪，那就够花销两三个月了。"

鲁嫂觉得还是有点不放心，就让鲁哥去邀邻村的张叔。张叔正好也想搭个伴，多个说话的人。就这样，每个星期，鲁哥和张叔都会约好同上一次山，而且每次回来都不会空着手，打的猎物花样颇多：像野鸡、野兔、斑鸠什么的。偶尔也打过麂子和野猪。换回来的钱虽致不了富，家庭开销是没问题的。

手头活络了，肉自然是隔三差五就吃一顿，两个女儿的小脸也嘟噜起来了。奶水好，儿子不到四个月，就长到了二十斤，一逗咯咯地笑不停，爱死人了。鲁哥越做越有劲，田间山头忙活的一点也不知道累。鲁嫂的温柔、两个女儿的乖巧、小儿子的可爱是鲁哥的动力来源。

转眼，儿子就要满半岁了。鲁哥想上山弄个大家伙给儿子置办酒席，请亲戚村邻聚聚。鲁嫂照常给他准备好了干粮和水。鲁哥走的时候，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因为半夜洒了点雨，入秋的天气开始转凉，出门时鲁哥顺手拿了件黑外套。

吃过早饭，鲁嫂抱着儿子正准备去串门，只见二狗子急匆匆闯进来：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鲁哥叫铳给打了！"鲁嫂就觉脑袋"嗡"一下，两腿发软，身子站不住往后倒。还好，护儿的本能让她一只手撑在了地上，儿子还在胸前抱着，由于突然受到惊吓，哇哇地哭了起来。在外嬉闹的两个女儿听到动静进了屋，看到母亲瘫坐在地上，也跟着哭了起来。大伙听到消息陆续往鲁哥家凑，不多会，堂前就挤满了人。

缓了一阵子，二狗子才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原来是邻村的张叔没看清，黑乎乎的，把鲁哥当猎物给打了。路远，交通不便，等张叔叫上人把鲁哥送到镇医院时，鲁哥已经没气了，血尽而亡。

那几天，鲁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不相信出门时好好的，这人咋说没就没了。更伤心的是鲁哥生前什么都没交待，想想鲁哥对自己的好，又看看手中抱的娃和身边的闺女，鲁嫂痛不欲生，脑子一片空白。多亏了亲戚邻居帮忙着料理后事，把鲁哥送上了山。

鲁哥头七才过，不知怎的，村里渐渐传出鲁嫂八字硬、带煞气、命中克夫的闲碎来，之前帮忙的那些人也日渐疏远了，他们害怕和鲁嫂接触过多会沾染秽气。

二十六岁的年龄，放到现在那还是风华正茂，鲁嫂虽说生过三个孩子，毕竟年轻，鲁哥又知冷知热，鲁嫂看上去风韵正好。可惜命运弄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都说男人是女人最坚实的靠山，自从鲁哥走了以后，千斤重担压在了鲁嫂一个人身上。然而，再悲痛，再不愿，鲁嫂也只能面对现实了。

现在鲁嫂最大的希望就是把几个孩子好好抚养成人，也不枉和鲁哥夫妻一场。

在农村，一个女人要想支撑这一大家子谈何容易。鲁嫂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要烧好猪食，把猪喂饱了，再准备一家人一天的饭菜。吃完了早餐，又要忙着下田干活。儿子小，就放在摇篮里，让两个女儿看着，中途还得赶回来喂两次奶。等到收工回家时，人早已累得不行，也只能强撑着做完家务。好在大女儿有七岁了，已经知道体恤母亲，总是尽量照顾好弟妹，这让鲁嫂欣慰了许多。

家嫂看到鲁嫂这么辛苦，就张罗着给她再说个人家。鲁嫂实在太累，也想找个依靠，半依半就地答应了。来见面的人对鲁嫂都很满意，但看到三个这么小的拖油瓶就都不吱声了。过往了几次后，鲁嫂也心灰意冷，断了再嫁的念想。

生活向来不相信眼泪，鲁嫂只有咬着牙继续。到了孩子都上学的年龄，鲁嫂就更没得歇了。农忙时起早贪黑不说，别家农闲时，鲁嫂还得到镇上打临工，只要能挣钱，什么脏活累活都愿干。拿鲁嫂的话来说，能挣一个是一个。生活已经把她从一个弱女子磨练成了一个强劳力。

寒来暑往，两个女儿都到了出嫁的年龄。鲁嫂也从二十多岁的少妇变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由于常年在外劳作，鲁嫂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许多，皮肤粗糙、黝黑，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但不管怎么说，孩子总算养大了，而且还培养得不错：大女儿幼师毕业，在镇幼儿园工作，二女儿卫校毕业，分在县医院做护士，小儿子也考上了大学。总算可以告慰鲁哥在天之灵，鲁嫂也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儿子上大学的头天，鲁嫂一个人来到鲁哥坟前，放声痛哭了一场，哭得歇斯底里，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积压在内心的苦楚全都倾吐出来。

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然而，命运多舛。就在大家认为鲁嫂苦尽甘来的时候，鲁嫂被确诊为胰腺癌晚期。病情恶化得很快，两个月后，受尽病痛折磨的鲁嫂也没能捱过新年，带着对孩子的太多牵挂和眷恋，鲁嫂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走的时候，鲁嫂才四十五岁。

据说人在世间受尽苦难后，就可以上天堂，因为天堂里没有病痛和眼泪。天堂只有一路花香。

谢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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