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白 山 天 池 与 战 士 的 情 结

抚琴人

常 安

今天说起这已是个遥远的故事。那是我当兵第三年的一个8月的日子，我做为一名师直属队的新闻报导战士，取道延边小镇安图进入了长白山。去到在那里执行架设国际线路任务的架线连，采访和深入生活。在连长的建议下，他与一行战友们引我先去造访了长白山主峰天池。

车子在一条高而又密的松树林间行驶，时有野猪和野兔蹿岀，不怕人地从车前跑过；又时有成熟了的松塔从树上被风摇落或被松鼠丢下，由于树身高大得让你抬头望不见树顶，那松塔掉落到车旁，砸在落叶上嘭然翻腾；突然遇有一只黑熊坐在路旁，憨态的望着进山的不速之客，车至近前才慌忙闪让，接着便跟在车后奔跑一程……山风吹到脸上，裹带着沁肺的松脂的芳香。还没有看到天池的面目，我就已感到了长白山这片国土的富饶与奇幻。

　　为了充分的观赏它和感受它，车子开到天池脚下我们便改为步行，沿着盘绕的山道攀上山。一踏上峰顶，我们刚好看到一片白雾正慢慢散去，它就像有灵性似的，因一行战士的到来而掀开了天池的面纱。长白山的画卷也便豁然展现在我们眼前了——居高临下向着千山万壑一望，让你第一眼便会想到杜甫的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诗写的是登临泰山主峰腑看群峰的情境，而登上天池主峰远望长白山林海，不管是色彩，还是气势，那感觉都是登泰山望群峰所远不能比及的！

时节在内地正是仲夏，而在这里却已经是初秋了。只见群山在秋阳的照耀之下，绿的是松树林，黄的是桦树林，红的是枫树林——绿的葱绿，黄的金黄，红的绛红！秋风拂过林梢闪耀着层层亮光，一片片，一簇簇，一条条……斑驳的色彩向着四方无尽的扩展，你看不到哪里是边际。 我们是站在天池的北侧越过天池向南远望的，这面前的视野便愈发显得宽广！由于主峰突出的高过群山，从峰顶腑望一棵棵树木，就像葱苗一样矮小；就是这些矮小的“葱苗”覆盖着山体，随着山势的起落，组成了一浪一浪的五彩的波涛，富有动感的向南延伸开去，直到目力所极的天壤相接处。

　 “当年我们执勤，最远是去到那里！”连长指着那雾霭缭绕的远方，略带感慨地说，“你来晚了，若是那时你来到这里，我可以领着你绕着天池走一遭！然后……”他说到这里有些语迟，随即把话题转开，“你看见了吗？那天池水远看去就像光滑的蓝缎子，可当你走到近前摸它一把，它可没那么柔软，而是扎骨的冰凉！若这会儿有一片云彩从湖上飘过，你会感到像抓着一团棉花……”我顺着连长的手指望着脚下这一湾宽阔的水域，想象着伸手去摸它一下的那种惬意的感受，作为一个战士这感受一定是连着神经的！我正要提出走下峰顶去到天池边摸那池水一下时，他却遗憾地摇了摇头，把望远镜交在了我的手上：“可现在，我们只能站在远处看它一眼了……”说着转过脸去，望着走过来的盘山路，讲起了三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个历史性的事件。

　　原来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秋的日子，由中国和朝鲜两国领导人率视察组走上山来，连长领着战士们护卫着他们环绕天池巡视了一遭，下山后便签订了一份改变中朝传统边界线的协订。长白山在朝鲜叫白头山，此前，朝鲜人民知道白头山是他们的伟大领袖金日成的革命发祥地，当时他是从这里举旗转战长白山区帮助中国抗日，后又挥旗南下解放了祖国三千里锦绣江山的。因此，朝鲜每逢重大集会，便总是将最有标志性的图案 ——长白山天池的剪影投映在天幕上。但在那时的中朝版图上，天池还深置于中国境内。后来。以宣传朝鲜伟大领袖革命实践的理由，向兄弟的中国同志提出要求，经历了种种过程，便书写了改变中朝边界线的历史性一页：中国将二分之一多的天池，连同以南的几百公里森林资源的国土，在版图上划归了接壤的兄弟邻帮朝鲜。

　　而让人惊叹的是，历史是一个最能制造巧合的伟大工匠：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国派出志愿军入朝浴血奋战，以十九万英雄儿女献身的代价，帮助朝鲜解放了被美军侵占了的国土。其中包括我38集团军在最出名的二次战役中，以壮烈的牺牲创造了辉煌战蹟，赢得了“万岁军”的称号。而我身旁的这位可敬的连长——当年是创造了二次战役辉煌战绩的我“万岁军”中的老兵，他在那场战役中身上多处负伤，严寒冻掉了他十根脚趾头。归国的那一天他胸前挂满了军功章，和战友们一踏上祖国土地，便被欢迎的人群抛过头顶。据讲着，“那一天我流着一把一把的眼泪，这不仅是因为我们胜利了，更因为我们把千万亲如手足的战友丢在了身后的三千里江山……”连长说这活时，泪湿的眼睛凝望着天池南岸的远方。我无须赘问他“你心里想着什么”——当年在那片炽热的土地上，他和战友们的激情曾经和战火一起燃烧，献出的是血和肉、是青春和生命！这远比眼前的几百里森林资源的国土还要宝贵得多哦！

　　时间一晃翻过去十二年的篇页，这在历史上仅是一瞬。而我们这位老兵继在三千里江山鏖战之后，又在与友帮接壤的天池峰顶上，亲眼见证了历史在他身边写下的另一笔——见证了两国间的亲如唇齿和情如骨肉！

这让我感慨之余，不由得想起了毛泽东的一首词《念奴娇.昆仑》中，曾令昆仑“不要这高”，欲“把汝裁为三截”，“一截赠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企望以此壮举换得“环球同此凉热”！如今，站在这天池峰顶南望山山水水，我敢说，书写在长白山天池上的这一笔也不失为有声有色……我还遐想着，也许那一时诗人正陶醉于词的意境，恍惚间把峰高多雪的长白山天池也视为昆仑了。

　　而这一笔的书写，给在这里执勤的战士们带来的变化，是连长说的“我们只能站在远处看它一眼了”，那含意是：从那一日起，南岸不见了战士们执勤的身影，留在那里的是他们昔日踏出的那条小路……

登上天池主峰，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还不是天池水，而是天池边上耸立的那十六座石峰。此时，空蒙的山色中伫立着它们的身影，云雾拂着它们的颜面，绕着它们的腰身，时而隐去时而复现。传说这十六座石峰，原是天上的十六个仙女，她们从天上遥看人间一片林海之中有一座突兀耸立的巨峰，高高地举着一湾闪光耀眼、分明是一面镜子的宝蓝色池水！她们被它吸引着飘落到这座巨峰周围，日日绕着它照着美颜打扮梳妆。后因触犯了天规她们被坐化在镜子四围，那镜子便是如今这一湾光洁明净的天池圣水。

而我们站立的脚下，便是仙女们的“梳妆台”，上面各色鲜花正应时开放，花朵碎小却颜色艳丽；有的花已谢了，剩着叶子呈现绿油油的一片，拨开叶子你才发现下面掩着一地浆果，像撤了一地珍珠，水凌凌的透红。摘下尝一粒，味道奇异的香甜！我们贪婪地采摘着，倾刻便采了满手掌，却舍不得放嘴里，好像吃着不如看着悦目！这里的人们叫它们“天池仙果”，这可能又和十六个“天池仙女”牵着渊源吧？也许这仙果她们尝过，也许这鲜花她们采摘下装点过云鬓……

这片“梳妆台”的花海舖延到天池的边沿便是陡峭的悬涯了，我方的人们不管战士们或旅游者，豋临这里是无法走到崖下去触摸一下那面仙女的“镜子”的。可我却想，如今最为感叹的该是伫立在天池南岸的那些仙女们吧？她们若有灵性会比凡人的看得更清晰，在那明净的宝蓝色镜子中间，有一道无形的人为裂痕。从那道裂痕出现的那一天起，她们便坐南面北，望着天池北岸的山山岭岭——对于她们一日间往昔的故土便变成异国他乡了。

　 天池上的风，也像它的景色一样多变，走上山来你便感到山风扑脸：好天气时，风里带着花香和苔藓的潮湿气息裹拂着你颜面；逢上坏天气它会像猛兽一样在峰顶肆虐，吹在十六峰上发出各种尖冽的哨音，有时你听岀像是人的嘶喊和吟唱，有时会让你细辩岀像是各种琴弦发出的音调……望着迎面的一座座仙女峰，我联想着，这是否是一群走离家园的孩子借着山风倾诉着怨艾呢？这情景大凡也应了我此时的心境：登临天池还热望着全方位地欣赏它、拥抱它，现在便只能站在峰顶遥望脚下那块“宝镜”，以及越过十六峰遥望着那片翻涌着五彩波涛的林海了！

为此，我无心举起连长递给我的望远镜，也无心再看一眼这片昔日国土的更多细节，做为一名战士当然视国土为生命，而那片国土今日于我们已没有干系了。走下山之前，我却举起望远镜，细细地环视着天池北侧的这片广袤的山野，一峰，一壑，一石，一树……它们安然沐浴在温暖的秋阳里。只有此时我才自豪于一个战士的胸怀应有的博大，守护好我们脚下的祖国神圣土地，才是我们战士应尽的天职！

更让我引以慰藉的是，这湾圣洁的天池水，并不止于静静的望着蓝天映着白云，而是最后汇聚成了一道汹涌的瀑布从天池北侧轰然落下，全部流向了北方，天池上那人为的裂痕在这里已化为乌有了！正由于此原因，那瀑布从高崖上坠下发出的如狮吼虎啸的声音，此时在我听起来就像是一曲欢歌！

　 更奇幻的是，那瀑布落到崖下没有变成一道清流，而是变成了无数跳跃撒欢的雪白的精灵。当你爱抚地将它捧在手上端看时，它便立刻又还原成一捧天池圣水，能照见你的面容，喝着清冽又甘甜！这便是当地百姓赋予它的富有乡土味的名字——二道白河。而走到它的近旁你却要当心，那河岸边是一眼又一眼喷冒着白雾的热泉，82度高温呢！这可能就是后来被外间盛传的“天池温泉”的最初模样？如果说后来它变成为一个“大人”，而此时它还是个脚印散布在河边的撒野的“孩童”。更让你意想不到的是，那一眼眼喷着白雾的热泉聚结成一股蓝色的热流，与泛着白沫的二道白河水奇迹般地融聚到一起，卷着漩涡汇成了一湾深幽的池水。那池边上早铺有几块石板搭成的一级级台阶，俨然成了一处“露天浴场”。

　　连长带着豪气地说：“全连战士们都在这里沐浴过！”我伸手撩试一把，温度正相适宜。我同连长等几位战友们，便自然也痛洗了一场！哈，这冷与热的温度在这里融汇得如此天然和完美啊！真是恰如一个战士的爱与恨、勇敢与忠诚交织在一起的情怀。我们尽情的享受着祖国母亲这冷与热融汇到一起的赏予！

我们大笑着，呼喊着！我们裸裸的面对着祖国母亲，就像是借助这群山的回声向着她发着誓言：我们脚下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水、每一棵树、每一叶草，都是祖国母亲怀中的瑰宝，对于它们只有我们战士最负有责任感！只要你把保护它们的权利交在我们战士手上，我们便会用生命爱护好保护好这每寸国土，哪怕是一滴水，一颗沙砾，也不会让它们从我们的指缝间丢失！因为我们深爱这片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