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榆林及民居四合院 看建筑民居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修复 2020.9.3

轻舟1

作者介绍：郭冰庐，陕西洛川县人，1935年10月30日出生于黄陵县，1960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民俗学会第五届、六届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第三届副会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 花儿文化" 专业委员会委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第二届、三届常务理事，政协榆林市第一届委员会委员，榆林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名誉会长，榆林学院教授，中文系原主任。在中国现代文学教学与研究方面有多项成果。1992年赴北师大访学，师从钟敬文教授从事文化人类与民俗学研究。近年来完成六项科研项目，学术成果发表在几十种理论刊物和专辑上，多次获学术奖。《陕北民间风俗文化与民间文学研究》为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窑洞风俗文化》为项目成果之一，获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学术著作奖‘’山花奖‘’（2004--2006），《乡土陕北》为项目成果之二。

在古城论坛第二次论坛会上讲演 杨国柱 摄 从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榆林及民居四合院
　　看建筑民居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修复

郭冰庐

摘要：榆林城以建城历史悠久，文化遗存较为完整而成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它以奇特的“南塔北台、六楼骑街”架构了城市的主体骨架，又以反映资本主义萌动期的特色小巷和完整的四合院民居而体现了城市的实际内容。时当现代建筑文化涌入的今天，其保护迫在眉睫。此文意在阐释其保护的意义，提出保护的对策。
　　关键词：古城特色　小巷　四合院　保护对策

　　榆林古城于1986年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它依长城，傍大河，从人文地理学的角度审视，是长城文化、黄河文化、黄土高原农耕文化和大漠游牧文化融合孕育的结晶，是祖先留给我们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时当西部大开发、陕西大发展、城市大扩容的今天，如何依据自身优势，抢抓国内国际发展机遇，以保护为中心，把榆林城建成一个更繁华、更文明、更具有魅力的区域性中心城市，是社会各界共同关心的话题。今就作为有形的建筑文化遗产的榆林古城及其载体民居四合院的保护谈谈看法。

一、审视古城－－榆林城的特色、魅力和灵魂。
榆林作为历史文化名城，主要包括下列内容：秦、明长城和镇北台以及沿线各军事要塞如保宁堡，常乐堡，古塔、卧云山秦代天象台，古塔寺龙山文化遗址，白城台匈奴文化遗址，走马梁汉墓群，红石峡石窟，戴兴寺、青云寺等古寺观，榆林古城墙，竖街和横巷组合成的井田形或曰钱币形的街巷格局，凌霄塔、万佛楼、新明楼、钟楼、凯歌楼、鼓楼、梅花楼等古建筑，牌楼、六楼骑街、平房店铺整合的古商业街景观，以行市、名人、风物命名的巷道和四合院构成的城市的主要内容等。更有奇者，城市巧妙地利用了东倚驼山，西傍帝原水的自然形胜，又以镇北台－－北门－－六楼骑街－－南门－－凌霄塔－－天象台为中轴线，布局整个城市，体现了古人的地景风水观念。

图1：呵护有加，保护到位,原汁原味的钟楼 杨国柱 摄 图2：榆林城区区划示意图-高锡真主编《榆阳区行政区划沿革》，陕西人民出版社23014年版，9页 图3：恢复了的榆林老街牌楼榆林城牌楼—杨国柱（轻舟摄） 图4：重建的文昌阁-王建东、刘金平、郭冰庐编《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榆林》世界图书出版广东有限公司，2013年版，6页 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的价值，主要取决于它的特色、灵魂和魅力。榆林作为一座文化古城，由长城、天象台、城池和独特的明清建筑架构的边关重镇，是它的特色；牌楼和骑楼有节奏地点缀长街，横巷包容四合院民居，使观者有步移景异、渐入佳境之感，这是它的魅力所在；而丰厚古朴、多姿多彩的民俗文化则是它的精神和灵魂。这是榆林古城独具的认识价值、经济价值和学术研究价值之所在，也是保护、建设这座名城，塑造其新形象的核心内容和努力方向。 图5：1908年拍摄的榆林南门外马市和榆阳桥——杨国柱（轻舟）提供 二、回顾历史－－榆林城50年沧桑
　　榆林城由榆林庄发育而来。明正统二年（1437），在原榆林庄的基础上筑成“城廛不过百距”的榆林堡，成化、弘治年间各有拓展，史称“三拓榆城”。至万历三十年（1620），榆林城已成为攻防完备、发育完全成熟的陕西北陲和陕晋蒙宁结合带的中心城市。直至1966年前，整个陕北由于“乏资源、无效益”，城市投资极少，虽有私房改造等小举措，但民居格局还是得以较完好地保存。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大破坏，拆除城楼，打通城门洞，毁了文庙和城隍庙，更有甚者是拆毁了文昌阁、凯歌楼、鼓楼和镇北台楼。与此同时，混凝土结构的楼房挤进大街，整个城市开始“破相”。
图6：明正统六年（1441）修建，有500多年历史的榆林宣威门（大西门）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毁于一旦——杨国柱（轻舟）提供
上图是我们看到的二十世纪前半叶榆林城大西门——宣威门。说是“西门”，实际上是通往北漠与银川的“走西口”之门。图中的驼队正是走西口经贸往来活生生的见证，也是当年“脚户”“赶牲灵”的形象写照。但现在，我们永远再不会看到一字儿排开,蔚为壮观的驼队，更不会听到那深沉悠远叮咚作响的驼铃,原因是，这一切的载体，修建于明正统六年（1441）修建，有500多年历史的榆林宣威门（大西门）于1975年一声令下，与鼓楼、凯歌楼一起，毁于一旦。拆除的梁檩堆满县革委会的院子，煞是刺眼。见了这个场景的人，无不嗟叹：“这革命革的！”——虽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近尾声！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城市人口快速增长，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住房需求急剧增大，而人们只能在城圈圈里打主意，于是乱拆乱改乱建，不少地方面目全非，城市古文化遭到严重的破坏。1986年，榆林城被批准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这是喜事。但由于名城意识不到位，决策不具前瞻性，城市继续遭到破坏。比如，锁定大街以“盖二层楼为限”，这一“限制”恰如解禁令，鼓励人们抢拆抢建，不唯店面开始“改造”，而且混凝土建筑也渗透到大街小巷；又比如二街高层建筑的崛起，遮掩了古城真容。五里长街两侧已有几十座高楼楔入其间，压毁了四合院，围住了钟楼和新明楼。诸如此类的城市“楔子”进一步破坏了古城的完整性。正如有识之士所说的“废了真的建假的”，“毁了美的建丑的”，使城市的历史文化意义大大贬值。
　　榆林城八狮上巷董百万窑洞四合院幸好是没有拆除者之一。拱洞窑脸，明柱回廊挑檐历历在目，可以说，这是在骨子里持守了四合院建筑的原始风貌，风韵犹存。但当我们朝右上角望去，一座混凝土结构的楼板房恰如一块不合时宜的补丁楔定了这座纯正的四合院，大煞风景。
图7：八狮上巷破败严重而风韵犹存嗷嗷待哺的董百万窑洞四合院—郭冰庐摄 公允一点说，榆林历史文化名城的确立，说明其城市底气足，历史涵养丰富，虽有破坏，古韵犹存。但这不能说是我们的功劳。是整个陕北因为贫困，没有城市改造的投资而侥幸保存下来的，这是不幸中之万幸；而公布为历史文化名城之后，从宏观上以一种政府行为，一种正式“规划”的形式对古城大加斫削，则令人遗撼，应当深刻地反思。
2003年新年伊始，榆林市政府正式颁布了《建设榆林古城步行街、修复三座古楼的实施方案》，说明对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历史价值、社会价值、经济价值认识到位，反映了市政建设在古城保护方面的大眼光、大气魄、大手笔。
三、规模效益－－体现在由小巷和四合院组合而成的民居聚落中
　　美国城市规划学教授邓尼斯•弗伦赫说：“一个城市不良形象所造成的长远损失是巨大的，一旦城市的独特的风格丧失了，就几乎不可能再恢复了。”①这话说得非常中肯。原因是古城文化遗产是一种不可能再生的资源。从这一观点出发，审视榆林古城，除了“六楼骑街”和店铺之外，以中轴线向两翼展开的“井”字形对应小巷则是古城的筋骨，而小巷两侧栉比麟次的四合院则是古城的实际内容－－“瓤子”。所以保护这些小巷和四合院是显示整个城市规模效应的必备条件。
图8：榆林城老街——直干云霄的星明楼，栉比鳞次的市井房舍，喧闹的市声——杨国柱（轻舟）提供 从地景学的角度看，作为“规模效应”重要的组成部分是榆林古城的大街、小巷和院落。民房的载体是院落，院落的载体是东西走向的小巷，小巷的载体是南北走向的大街，大街的载体是古钱币形的古城区。井田形的平面布局，由砖瓦架构的屋顶、院落、小巷和大街，青灰的主色调是古城古朴特色的主要内容，“燋砖”是榆林特有的交通建筑材料。在保护、建设古城中，榆林古城的小巷，由两条南北向大街串联，对应布局为上巷、中巷、下巷，应抱着“修旧如旧”的原则，保持原有风格。这是“规模效应”重要的一环。
　　巷道命名很有特色。有以人名、职衔命名的“田丰年巷”“吕二师巷”“贾盘石巷”“常官巷”“李学士巷”“傅家土窝”等，有以风物标志命名的“四方台巷”“普济寺巷”“天神庙巷”“水圪陀巷”“万佛楼巷”“钟楼巷”“凯歌楼巷”“辘轳井湾”“大碾坊巷”等，而“豆腐巷”“沙锅巷”“米粮市顶”、“马店巷”“大有当巷”“挂面市巷”“瓷店巷”“肉市巷”“仓巷”“瓦窑沟巷”等，则是我国资本主义萌动期的行业空间归属形态的反映，是很有历史文化价值的。
榆林市城市总体规划古城区保护图杨国柱提供 四合院是体现榆林城作为历史文化名城主要的物质载体之一。包括大四合院、小四合院、假四合院、准四合院的三合院，乃至窑洞四合院等，已发展到千余座，人们以此誉称“小北京”。榆林城四合院按照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的八卦布局，其高低、大小空间排列，体、面分割，既是生活中采光、通风、御寒、起居、沟通的需要，也是符合建筑力学结构规律的。大四合院一般有两种形式：一是采取串联的形式，向纵深发展，呈一进院、两进院、三进院形态；另一是采取并联的形式，左右拓展，形成又一临街的四合院，但不单独开大门，而是或左或右再进屏门，称为“偏院”。这几种四合院形式均大量地出现，说明榆林城的四合院发育得相当成熟。四合院为砖木结构，明暗柱，梁枋檩斗栱举架，五脊六兽硬山顶，青瓦滴水覆面，水磨砖雕墙，彩绘栱枋、雀替，两侧砷石前连带抱鼓石，显得辉煌而大气。各房按次第等级或硬山顶，或歇山顶，或卷棚顶，高低参差，错落有致。正房又多为明柱挑檐回廊，是避雨、纳凉、清谈的的最佳场所。 10：吕二师图下巷吕氏四合院平面图，慕云舒绘。见慕云舒著：《榆林四合院建筑与艺术》，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8年8月版，012页

而纯砖结构的独立式窑洞四合院又是城市一颗耀眼的明珠。榆林城的最大的资源优势是煤炭和水。烧砖箍窑也以造价低廉而受到市民的青睐。上面提到的八狮上巷董百万窑洞四合院就是如此。更有奇者，作为市井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产生了商号砖拱窑洞四合院。北大街掛面市巷口的窑洞四合院商号，就是民国以前兴盛榆林经济市场的四大商贾之一——文茂祥开过的羊皮店。砖拱窑洞的耐久、结实的特性使然，其骨架机理完好无损，但院中堆满了杂物，不事修整，已显露不出来“四合”的真容，徒唤奈何！ 图11：民国以前兴盛榆林经济市场的四大商贾之一——文茂祥商号的羊皮店就开在这座窑洞四合院 杨国柱 摄
图12：大有当中巷4号院任氏正房“骈福堂”梁架结构慕云舒绘慕云舒著：《榆林四合院建筑与艺术》，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8年8
月版，052页
“我们可以分出四种房屋类型：传统房屋、准传统房屋、准现代房屋和现代房屋。”②榆林城四合院，正是这种不能再生的原汁原味的“传统房屋”，作为文物，作为文化遗产，其全部意义就因为它是“传统房屋”。
四、展望明天－－保护中的几种对策
　　1、妥善处理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的关系。保护古城，政府投资是必要的，但不能永远依赖政府投资。应坚持保护与利用并重、保护与环境并重的原则。历史文化名城的“文化优势”也可以转化为旅游商贸资源而产生经济效益，以其文化产业成为地方经济发展的生力军。古城又以原汁原味的、形而下的外在形态和形而上的内在底蕴为海内外学者考察和研究提供丰富的资料，以其学术价值获得社会效益。但这两种效益应在改善生态环境的情况下三者相得益彰。举例来说，我们在“新旧分离”的原则下，以“釜底抽薪”的办法稀释古城人口，使人口毛密度降低到环境允许的范围内。民居院落中的违章建筑拆除后恢复为原有的花坛，可以以星罗棋布的小花园形态改善生态环境。经济效益的取得，取决于城市本身有无“造血”功能。五里长街店铺完全可以恢复成原有的店铺门面，原有的老字号重新注册、启用旧招牌，广告、幌子沿用旧俗，体现古色古香。商业街经营的项目，一部分可以旧的而又为时下所需要的，如手工工艺强项的皮毛作坊、豆腐作坊、油画业、木器行、装裱行、石印社等；为蒙族兄弟提供器用的铜器、铁器、银饰和挽具工艺；传统的中药铺、当铺、钱庄、杂货铺、日用小百货、小吃铺、泥塑糖人业、小茶馆、曲艺馆等。还可发展新的文化产业，如书店、报刊亭、文物古玩店。可在减免税的基础上以薄利开设家庭旅馆，开办小型民间艺术博物馆等。这样，既能形成浓郁的古文化氛围，又能为古城及居民提供可靠的生存保障。
　　2、妥善处理原有风貌和提高生活质量的关系。人类文明的历史，就是在顺应自然、保护环境的前提下不断改善生存环境和提高生活质量的历史。保护古城，不应以降低居民的生活质量为代价，也不能以保持原始生活条件为满足。恰恰相反，应在不断提高居民生活质量的前提下谈保护，在不改变街、巷、院落、居室四者的内外部格局的基础上谈提高。这是现代科技手段已经解决了的技术问题。比如，一明两暗、炕、灶、烟洞等内在、外在标志不能取消，但完全可以以“暗设”的办法完善供气、供水、供暖、供电、排水、消防、垃圾和粪便处理体系。所有高架管线埋于地下是“暗设”中重要的一环，以免有碍观瞻。
图13：后水圪坨中巷2号尚冠仲四合院郭冰庐摄 3、恢复四合院的装饰艺术。从房顶到门顶，五脊六兽、鸱吻、筒瓦、滴水瓦当、门砷石、抱鼓石，从梁檩柱椽到廊檐、门楣、斗栱举架、雀替等艺术构件，作为反映民居和宅主文化品味的门匾，寓示吉祥的炕围画，传统的工艺红油炕面，大红油漆门箱、竖柜、琴柜等均应进行保护性修复，使其从内到外恢复原貌。
　　4、恢复古建工艺。当务之争是恢复古建的建筑材料和工艺手段。多少年来，榆林城基本停止了青砖、青瓦、鸱吻、脊兽等建筑材料的生产，烧制艺人，高级古建木工、泥瓦工有的已经过世，有的老态龙钟。应设法搜寻健在的高级工匠回忆操作技艺，按市场需要恢复生产。这样，一方面满足当前仿古建材和工艺之需，另一方面带出高徒，避免技艺的失传。


　　注释：
　　①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城市规划教授邓尼斯•弗伦赫：《新旧城市之间美满结合的六大秘诀》，载《中国文物报》2000年8月6日2版。
　　②［美］H•J德伯里：《人文地理•文化、社会与空间》182页，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11月1日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