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明星要老师

——写给我刚刚退休的老师李振云先生

　　李振云老师，女，是我的化学老师。她教了一辈子的化学，成天与她打交道的除了钾钙钠、酸碱盐之外就是我们这帮学生。在我的心底，她是担得起“先生”二字的。

　　初见李老师，是我上初三的时候。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毛病，因为化学科是只有初三才有的，然而我要说的是，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们的相遇也不会那么容易。

我是个山里娃，而我的李老师在我如今在的学校任教。那时我们的学校还不叫“明星中学”，叫“城关中学”，俗称“四中”。初三那年我来这里借读，才有机会认识她，与她建立师生关系。

我记得那是个下午就要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都已经进到教室，当时的教导主任尹拴斗老师带我站到64班教室门口准备入班。只见我的班主任李继萍老师刚出教室，窗户上便探出几个脑袋，然后就听得教室里有人喊了一声“要饭的来了！”当我环视四周确定再无他人，也确信那似乎真的是在叫我时，我难过地低下了头。李老师出来问了我一些简单的情况，便微笑着迎我进班，“这位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叫要瑞萍——”话音未落，大家轰堂大笑。

对于城里的孩子看到我这样穿着虽然整洁却浑身打补丁的山里娃有这样的反应，其实我是非常能够理解的，然而还是免不了要心生悲哀。那一节课是怎么上的，忘记了，也或许是不想记起吧。

　　然而第二节课就来了一位女老师，当她踏上讲台时我偷偷地望向她——却见她是一位高挑的老师（其时我的身高只有1米4，自然看到哪位老师都是高挑的，然而后来我发现她没有我初见时的那么高），她一张嘴我便晓得她是我们的化学老师。

我低着头怯怯地抬眼看去，她身穿一条灰白色的踩蹬裤（那时最流行的裤子），踩蹬裤没有紧绷感，我推断那时的她很苗条，至于搭一件什么样的上衣，忘记了，只记得她那女生特有的嘹亮的声音穿透了我的心灵，瞬间就让我喜欢上了她，然而整整一节课，我却始终没敢抬头看她一眼。

讲课间隙，她走了下来，到我的桌前，便弯腰轻声地问我，“新来的？”（我来时她们已经开课几天，她的记忆力极强，早已认识了其他同学。）我使劲点点头，又怕她看到我的补丁裤子，因而没有抬头，也没有站起身，尽管当时便觉得很是不礼貌。然而她并不计较这些，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便怯怯地低低地回了一声“要瑞萍”，也不知她当时是不是真的听清楚了，她便轻轻地离开我的座位向讲台上走去，我能看到的也还是只有她灰白色的踩蹬裤而已。

上了几天课后，我终于敢抬起头，看向黑板，看向她，便被她深深地吸引了去。那时的她很年轻，应该还不到30岁。白白净净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对深深的酒窝，每每开口，便会从不太整齐的牙缝里挤出一句句幽默风趣的如葡萄酒般甘甜的话语。我最喜欢的便是她的酒窝，于是不停地，接连不断地照着镜子，按住两腮，学着她的语气语调，说着大人们听不懂的化学术语。然而母亲总担心我着了魔怔，又担心老按着两腮会整得口水不断而不停地唠叨。我便只能偷偷地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把玩着两腮，渴望能整出两个和她一样可爱的酒窝来，到后来说话微笑时竟总也不由自主地摸向两腮，却也成为一种习惯。

再后来当我说话微笑时果真就有了两个塌陷回去的区域，是我以为的酒窝，却还是觉得远不如她的自然好看。

　　第一次抬头看黑板，我就被她独有的字体所吸引，那扁扁的如行云流水般的书写✍常常被我们模仿，尤其每一章节标题前的那个符号“§”甚是特别，我数不清自己模仿过多少次。班里同学下课了都会互相比较，看看谁的字体最最和李老师相像。我没有和同学们比过，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屑。然而我始终固执地认为我模仿得最像，直到今天。最让我们佩服的或许是她一口气能将元素周期表全数背诵下来，我们便一遍一遍地背着记着试着，哪怕让自己背过气去都觉得不如她流畅，许多年以后，化学课也许已经化作了曾经，但是元素周期表却变成了永恒。

　　让我记忆最深刻的便是那年冬天的一个晚自习，天已经很黑。窗外北风呼呼地刮着，上课铃一响，便将李老师和她刚从幼儿园接回的儿子刮进了教室。我们自然是很兴奋的，小家伙也不认生——学校里长大的孩子，摔打出来的。然而老师要讲课，我们便都不敢放肆，小刘源（也许是别的yuan，我没有问过，一直到今天）也安静地在讲台旁吃着零食，或者蹲坐在地上玩。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吧，小家伙不耐烦了，叫着“妈妈，妈妈”，并上讲台扯老师的衣角。正讲在兴头上的李老师抱起孩子就放到了教室门外，门一闭，就听得小家伙的哀嚎，伴着呼呼的北风呜咽，怎一个“凄惨”了得！

李老师继续讲着她的课，然而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的耳朵里都是孩子哭泣的声音，我的眼前都是挂着两串琉璃的脸，我的心里都是伤心欲绝的刘源。天那么冷，他还那么小！十五分钟太漫长！我看到有湿润的东西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却没有落下来。我们都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嘈杂声。直到听见我的班主任李老师过来哄着孩子抱了他离去心才终于定下来。课终于上完，我想她狂奔出去的第一件事定是抱着孩子痛哭一场罢。

待到我也当了老师，我也把我的孩子丢出去教室门外时，我的学生中一个调皮捣蛋的男孩，一边瞪着眼睛斜视我，一边骂骂咧咧着“就是能欺负小孩，要是掉到池塘里怎么办？”追出门外去照看我的孩子时，我的内心里是充满着感激和温暖的。如今想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依然让人泪目。

为人师者，职责胜于天是一种传承啊！而我们老师的孩子为着更多的孩子受一些委屈也是他们生命中的必修课。

　　自卑是从什么时候加深的，大概就是从来城里上学开始的吧。过去在山里，虽然因穷而自卑，但是在学校，我却也还是可以凭借是班里第一第二名的成绩撑着些许的骄傲和自尊。然而来城上学后最能碾压粉碎我骄傲和自尊的要算是考试后的班级排名了。从前的名列前茅已经成为遥远的回忆，初来乍到的17名吓了我八跳。最让我感动的是在第二学期，学校里突然就搞什么AB班上课4，按照AB班分班准则，前15名，A班，而我是注定要分到B班的。然而李老师要去A班上课时却在最后点了我的名字——像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不敢多言失语，不会主动回答问题的孩子来讲简直就是莫大的鼓舞！我第一次抬起头跟着她去了隔壁A班上课，发现她讲的东西我都会，我甚至举手回答了她提出的问题！

　　我想，她或许早就忘记了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因为于她而言，这只是她教书生涯里称不上插曲的插曲，而于我而言，它却是让我在新的环境里唤起自信心的惊天动地的大事。

教师最大的责任在于唤醒和改变，而我对于化学的喜爱和渴望，都源于这一次的呼喊，一直到师范，化学都是我最爱的科目之一！

当我真正成为老师的时候，我会不遗余力地去关注每一个孩子，每一个曾经受过伤的孩子我都能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而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的老师给予了我对于她而言微不足道的温柔与关爱，让我可以抬起头看世界，所以我也要像她一样，去温暖每一个孩子柔弱的心灵，无论他们曾经遭遇过什么，他们都能睁开自信的双眼去看这个世界的美好，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十年之后，我有幸成为了她的同事，并能和她搭班代课，真的让我欣喜若狂。我告诉我的孩子们这是他们的“祖师奶奶”时，又觉得不妥，我的李老师怎么会是“奶奶”呢？她还是我年轻美丽的女神。

在我每次最艰难最难过的时候，她都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轻轻地拥抱着我，温柔地拍着我的肩膀。后来，拥抱变成我们的见面礼，虽然在别人的眼里，这样有些夸张，但是我们不计较，也不在乎。

无论别人怎么看待我的教学我的成绩，她始终坚信她的学生，“这是我的学生，亲生的，亲学生！”无论碰到谁，只要我在身旁，她都如是说。满脸的骄傲和自豪，是如母如师如友如长姐的她对我无言的爱与鼓励。当她偶然看到我声嘶力竭训斥学生时，又来担心我的身体，怕我生气怕我动怒，一边帮我训斥学生，一边安抚我的心情——我虽然知道自己早已不是从前的我，却依然是满心的感动与温暖。我没有对她说“谢谢”，回家后就给她发了一篇文章，告诉她我的成长经历已经让我不会真的动气，要她不要担心，然而她不知道她其实就是我文章里的那棵老树，那棵在我流泪哭泣时给我安慰给我温暖的老树！

在她的面前，我不必高傲地站起身故作成熟；在她的面前，我不必倔强地昂起头假装坚强；在她的面前，我不必谦卑地低下头佯作低调。在她的面前，我就是我，我可以哭泣我可以笑，我可以折腾我可以闹，我可以撒娇我可以叫。

当然，在我的面前，我的学生亦是如此，因为教育，就是要看到并接纳他们本来的真实的模样，进而去引导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她的业务能力自然是最最拔尖的，而我从认识她开始，她的老公就已经是学校的副校长，后来成为书记，然而她从未有过半分的恃宠而骄，就那样任劳任怨，踏踏实实地干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在她即将退休的这两年里，也从未提出任何减压减负的要求。那一次看她急匆匆跑到教导处，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在门外候着她出来，才得知，那次考试没有安排她监考，她以为漏掉了她是因为她的老公刚刚成为书记人家有意照顾她，得知是所有老同志都在照顾才终于松了口气。

本还想和她再搭一次课，师生再唱一场大戏，可惜无缘，她不曾要求，我也如此。就这样，转眼到了她退休的时日。

　　学校临放假前，因新的化学老师不到岗，又安排她代三个班的课，她亦没有推脱，这是她的风格，也是她的风骨——站好最后一班岗！

……

　　开学第一周，她还在。那天孩子们考试，坐在教室里，突然很想她，教师节想送她一件特别的礼物，本想和她商量：让我，用我的拙笔写写这些年我们一起经历的事，可好？

然而考完试跑进化学办公室想与她合一张影留个念想，进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办公桌，被告知她已正式退休。想到这么些年，我们竟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些照片作纪念，心里不免失落又伤感。也许冥冥之中，有些人，有些事，在我们的心底是不需要相机来记录的。拍一张她办公室的粘贴画，算是安慰。转念一想，终有这一天，别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该为她桃李满天下圆满画下句号完美收官而开心。

不会伤感，不会落泪，因为我得接过她的接力棒，撸起袖子加油干！我知道，在不远处，总会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我的成长，我的变化，我的喜怒哀乐，我不会孤独，对吧？

就让我自作主张，去回忆我们的曾经，可好？

么么哒！

　　这是我为她在20年同学聚会上写的文字，可惜她没能到场，现将文字摘录下来重温。

“不知道那个时候您有没有察觉到，在您转身在黑板上书写每一课标题时，我们都悄悄地在练习本上模仿您的字体。欣赏您转身时左手搁在腰间的自然，喜欢您讲课时迷人酒窝呈现的神采，也沉醉于您动听的声音赋予钾钙铝的磁力，还感动于被您冬日里立在门外悄悄哭泣的小弟……您用您燃不尽的奉献感染我们，您用您永不灭的微笑激励我们，您将枯燥的知识化合为生动，您将灰色的理论分解为彩色。多年以后尘封的记忆，老师，您打开了吗？

她就是我们的化学老师——李振云老师，掌声有请！（李老师讲话）

下面由我来宣读，64班全体同学给予李振云老师的颁奖词

颁奖词：静如秋水，动若疾风。燃不尽的不是酒精灯，是奉献；熄不灭的不是火苗，是热情。一颗善心，满怀真诚；一念执着，踏实认真，您的仁爱，是我们的标杆；您的勤勉，是我们的指南。你就是夜空中最灿烂的一颗星。

掌声送给李老师！滚动大屏幕，请李老师喊“停”，选出马年的8位幸运儿。请点到的同学依次上台为李老师送上祝福：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祝李老师健康常在，幸福长存！”

　　李老师，其实我知道我的只言片语，我的语无伦次的回忆，无法将您的教育生涯写尽，然而在我的眼里，无论为人，无论处事，无论教书，无论育人，您都是一个典范，是我的楷模，我的榜样，亦是我的力量——在我的心里，您是称得起“先生”两个字的。

教师节来临之际，祝福李老师——我的不老的女神和不老女神的学生——我，教师节快乐！

待我退休时，也做我学生的不老女神，和您一样！

往后余生，有我，有您，有健康，有平安，还有喜乐！

　　老师，这是教师节我们给您授的勋章，请您欣然接受，即便这样，也无法抵过您的桃李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