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宏观的历史进程中看宋朝

小平

学文读史

——在更宏观的历史进程中看宋朝



(一)

大宋江山如何评说？有说宋朝，文官政治，崇文抑武 ；有说宋朝，开明政治，平民盛世 ；有说宋朝，社会面貌、价值取向与唐朝相比，似乎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确实也是。

唐人粗豪，宋人细腻 ；唐人热烈，宋人内敛；唐代画家喜欢画骏马、苍鹰和牡丹，一马平川，热烈奔放，刚劲雄健；宋代画家却偏爰画梅兰竹菊，独处山中，低调含蓄，幽冷寂寞。

唐代女人外向泼辣，宋代妇女却内敛柔和 ；唐代女人喜欢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宋代妇女却只能站在重重帷帘之后，掀起一角向外悄悄张望一下 ；唐代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大呼大叫地参加体育运动，宋代妇女却裹起了三寸金莲，讲究起行不动裙，笑不露齿 ；唐代女人以丰肥壮硕为美，而宋代妇女追求瘦弱和病态。

唐诗热烈，宋词沉思，唐代文人热情地向往建功立业，诗人笔下的边塞壮丽无比：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宋词中很少出现边塞、骏马和战争，为数不多的最有名的一句诗，是范仲淹的“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读起来却是那么地凄凉。

是何原因，使得唐宋两朝代的面貌如此迥然不同？这一切源于宋朝统治者对 “武”的恐惧，厌倦了穷兵黩武，渴求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也难怪，从唐朝开元盛世后到宋朝建立的二百多年间，中国都是在打打杀杀中度过的：先是生灵涂炭的安史之乱，然后是动荡不安的藩镇割据，后来又是一团乱麻的五代十国。

枪杆子决定一切的世界，实在太让人绝望了，费尽心机得来的荣华，转眼又成泡影。武力、战争，没有胜利者，所有人都同归悲惨结局，以兵变夺得江山的赵匡胤不想再继续这无望的恶性循环。于是，建立新的游戏规则，让人们不再凭枪杆子，而是凭笔头子来进行竞争。

(二)

因此，开国皇帝赵匡胤设计对武将的全方位防范，同时也没忘了给文臣套上笼头。于是，中国人的性格在宋朝大幅度改变了，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笫一次不再以立功疆场为荣。在宋朝，甚至世人以从军为耻，将军们不管立了多大的功勋，也难有文臣那样的风光。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赵匡胤通过整体民族的文雅化保证了赵氏的身家安全，却导致了整个民族失去了安全。缺乏战斗力的军队和文官独掌大权，以及过于分权的官僚体制，使宋朝数百年间的军事武力积弱不振，在北宋几次耻辱性的失败之后，赵宋王朝终于被驱离中原，南渡另立，这就是大宋江山前后称为北宋和南宋的由来。

从北宋中期开始，亡国灭种的威胁就如同乌云一样，笼罩在每一个宋人的心头，直至南宋灭亡，连续不断的外患，让宋朝人一直生活在惴惴不安之中。

宋朝的周边疆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外患？公元十世纪后，大宋江山的北方，马背上的民族纷纷崛起，先是契丹族建立辽国，立国时间早于宋朝，领土面积也大于宋朝，宋朝哪里是他的对手，留下的只是穆桂英及杨家将一门抗敌的故事。然后西北的党项族建立西夏王朝，一次次进攻宋朝，宋朝也是屡战屡败。再后来，辽国的背后女真族建立了金国，领土也比宋朝大，一举灭掉了北宋。

宋朝的剩余势力南迁，成为南宋，其军事上更是不可收拾，留下的只是杰出将领岳飞被枉杀的故事。等到蒙古族骑兵一来，横扫南宋，又一次留下的只是文天祥他们英勇拒降的故事。

(三)

总览宋朝历史，怎么周边的力量都与宋朝过不去？从更宏观的历史来看，如果说宋朝是历史舞台上的主角，那么其他各方也同样是主角，每一个主角都有自己的立场系统，构成了一重重诡谲不定的旋涡，根本无法受制于同一个价值坐标。宋朝有英雄，其他各方也有英雄，而且都是中华民族的英雄。

在中华民族的大家庭里，成败荣辱驳杂交错，大多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果哪一方一直像天生的受气包一样不断地血泪控诉、咬牙自励，反而令人疑惑。浩荡的历史进程容不得太多的单向情感，复杂的政治博弈容不得太多的是非判断。秋风起了，不要把最后飘落的枫叶当做楷模；白雪化了，又何必把第一场春雨当做仇敌。历史自有正义，但它存在于一些更宏观、更基本的命题上，大多与朝廷的兴衰关系不大。

蒙古族的马蹄使得原来一直在相互较劲的辽、西夏、金、南宋全部落败，走向死亡。请记住，死亡的是朝廷，落败的是腐朽，而不是文明。朝廷的存在方式是更替型的，必然是你死我活；而文明的存在方式是积累型的，有可能长期延续。

两相比较，朝廷的存灭实在是太小太小的事情，而在一些文人笔下，却把这些太小太小的事情当做历史的命脉，完全不在乎九州大地真实的文明生态。而宋朝的文明生态，却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一座丰碑。

(四)

宋朝经济，仁宗之治超过唐朝的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北宋都城汴京 (开封)和南宋都城临安 (杭州)的商市规模和热闹程度，远超唐朝的长安城，张择端的名画《清明上河图》正是北宋历史繁荣的见证。

宋朝科技，是整个中国古代史的峰巅，原先的雕版印刷推进到活字印刷，指南针用于航海，火药用于战争，这些技术都相继传到西方，极大地推动了全人类文明 。

此外，天文、数学 、医药、建筑等技术都位于世界领先水平，北宋沈括《梦溪笔谈》是世界科技史上一部价值极高的巨著。

宋朝文化，更是一片昌盛，因为文官政治的建立，改革和进一步完善了科举制度，全国广办教育，文官拥有极高的待遇，改变了以前种种不尊重文化人的思维方式。

于是，本来朝廷是想利用文化的，而结果文化也利用了朝廷，这种相互利用，最后的嬴家是文化。唐宋八大家，宋朝就占了六位，诞生了苏轼、辛弃疾、陆游、柳永、李清照 、秦观等一代词宗 ；形成了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水准很高的哲学流派 ；出现了朱熹、陆九渊等一众精神巨匠 ；孕育出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欧阳修具有政治才华的改革大家和人文学者。

宋朝，如此密集的杰出人才大迸发，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中，只有中国的先秦诸子百家时期和古希腊哲学的繁荣时期才能与之比肩。

(五)

一直有种说法，宋朝积贫积弱、软弱无能。其实，这是以偏概全的评判，是不客观的，那只是从军事上看，以冷兵器为主的尚武时代，农耕文明确实很难胜过游牧文明，宋朝的对手，辽、西夏、金都是骑在马背上的劲旅，宋朝仅靠《孙子兵法》、抗战激情，确实很难从根本上取胜。

至于成吉思汗的蒙古族骑兵，更是一股无法抵挡的旋风，他从亚州打到欧州，各国都无法抵挡，我们怎么能独独苟求宋朝。

我们应在更宏观的历史进程中看宋朝。宋朝的文明生态，政治开明，思想活跃，儒学复兴，文化璀璨。没有严重的宦官专权和军阀割据，民间底层的内乱相对于其他朝代也是最少的，具有平民社会空前的言论自由，政治宽容度在中国帝制时代堪称空前绝后。平等意识、兼容精神 、名节操守等价值信仰得到萌牙和发展，普通民众的获得感 、生存环境的人性化等方面不断增强，这是后世的朝代无法比拟的。

宋朝的文化科技飞速发展，工商贸易高度发达，整个社会繁荣、富庶、高雅、精致，在古代史上都达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宋朝立国之长，仅次于先秦后的汉朝，三百余年，二度倾覆，皆缘外患，是唯独没有直接亡于内乱的王朝。

美国学者费正清把宋朝称作“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时期”，并认为 “唐宋两朝蓬勃兴起的中国文明，似乎超过欧州是毫无疑问的。”著名史学家陈寅恪言：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西方史学界许多学者认为，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的文艺复兴与经济革命的时期，世界巨著《历史研究》作者，史学家汤因比曾说过： “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活在中国的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