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野韭菜

苏仁

<p>这是一段很久以前的往事,是茫茫人海里的匆匆相遇。也许在我们那一群人里,谁的记忆里都没有留下痕迹。但是它却唯独在我的记忆里久久抹不去。转眼又到了那个季节,禁不住的感慨油然而出。</p> <p>1983年8月19日,我和两个大学同学,开启了一次北京最高峰的灵山之行。</p><p>19日早上,在北展路坐336路公交到门头沟河滩,再转长途车。一路经青白口,斋堂最后到达齐家庄。此时已是一点半了。距离我们要住宿的目的地双塘涧还有十里山路。能不能在天黑前赶到,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穷学生出去旅游都这样,背着吃的喝的,走到哪里算那里,有钱就住好点,没钱就凑合住。从来没有害怕过天黑之类的。记得最远一次,走了一整夜,竟然从金山岭走到了密云水库。</p> <p>我们沿着一条沟,边走边玩。当我们走累了,坐下来休息时,突然听到一位姑娘唱着歌从后面赶上来了。歌声透亮高亢 ,给人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欢快的感觉。从弯道转过来,我们才看清是与我们在车上聊天的小姑娘——姑且叫她小周吧。</p><p>在车上的聊天时,当她得知我们是大学生,暑假到灵山旅游,是要到上水河村住宿时,她有点无不自豪地说,那就是我们村。原来她之前初中毕业就考取了门头沟卫校。现在正在门头沟医院实习,家中还有妹妹和弟弟。所以她会经常利用值夜班的轮休,隔三差五回家看看。由于有车上聊天的铺垫,我们也就不客气的让她给我们当向导。</p> <p>金莲花</p> <p>小周那年十九岁,个子不高,长的眉清目秀,皮肤白皙透红,说起话来清脆悦耳,办起事来干脆利索。无论你和她说什么话题,她都能你来我往聊的火热。从不会冷场。所以,总是给人一种善解人意的感觉。</p><p>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她很活泼外向,但是,我不时会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一丝丝不经意的忧郁和不安。这让我很奇怪,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把热情和老练,善良和世故,如此熟练的融合在一起呢?这背后,要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才能够历练出来啊!</p> <p>小周说要带我们抄近路走。她边走边介绍,她的村子在海拔1600米的地方,前面那座山峰就是韭菜峰。山上张满了野韭菜,炒肉吃,包饺子吃,都别具风味。这会儿我们已经有些饿了,经她这么一说,恨不得都能闻到那一股股的韭菜香味儿了。她又指着另一座山峰说,那座山叫神仙开会,夏天山上长满了金莲花,七八月份时,金灿灿的一片,别提多美了。但是,你们千万别上去。那里的毒蛇特别多,而且还特别大。我的妈呀,若不是她介绍,我们真说不定就会跑到那里去采金莲花了。</p><p>看得出来,她太热爱这片山水了,尽管她现在已经是飞出山窝窝的金凤凰了,但是每当谈到这里的山山水水,她就会非常动情的如数家珍。</p> <p>野葱一般</p> <p>当我们走到村口时,碰上了两位往外走的清华大学学生。他们告诉我们一个坏消息,村里支书不让外人在村里留宿,除非你有介绍信。因为最近东北二王事件传的很邪乎,公安局正全力抓捕。最初我们有些紧张,但是想到我们的女向导,心里似乎就没有那么紧张了。我们硬着头皮走进村里,女向导果然为我们仗义执言。正当支书有些犹豫之际。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们农大院里的的柳宏。他在新闻电影制片厂工作。这段时间恰巧在灵山拍(在希望的田野上)的纪录片。他出面自然更加重了我们的分量。支书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了。</p> <p>周向导邀请我们三个大小伙子住她们家里。她们家里外两间屋,我们三个住外屋,她们三个住里屋。家里只有三床被子,给我们三个拿了两床被子,她们三个盖一床被子。</p><p>自从我们从住进来以后,就没有见过她的父母,所以我很奇怪。难不成就她带着妹妹和弟弟生活?她似乎看透了我们的疑惑,就不经意的说了一句,我爸爸去叔叔家帮助盖房子去了。今晚不回来住。</p><p>她这样一句话就解除了我们的担心。万一她父亲半夜回来,看见家里睡了三个陌生的大小子,会不会发生什么故事。毕竟公安局现在到处都在搜捕二王。</p> <p>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去爬灵山。山坡上没有树,没有岩石,就是一水的到膝盖深的草。软软的,绒绒的。并不难爬。山顶是一个大草甸子。非常平坦,足足可以停下十几架飞机。往西可以看到白雪茫茫的小五台。往南可以看见百花山。往北可以看到海坨山。我们一直在山顶玩到下午三点多才下山。</p><p>回到向导家,向导见我们竟然没有采到蘑菇。很奇怪。就让她妹妹带我们再去采。她妹妹带我们没走多远,一个小时就在草丛中采了四五斤湿蘑菇。我们的书包都装的满满的才罢休。我们三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都不好意思了。三个人竟然顶不上一个上五年级的女娃娃。</p> <p>回到家,我们把带的罐头掏出来,烧了一个鲜菇牛肉。周导又去邻居家借了几个鸡蛋,炒了一盘野韭菜炒鸡蛋。这都是我们在路上聊天时聊到的。谁知她真的都记在心里了。从她干净利索的收拾菜,到热菜端上桌。这一套家务做起来,宛如一个养育着多个孩子的母亲。看着她忙上忙下的抄持。我能想象出来,在她上卫校之前,这个家全凭她在支撑。那不过才十六七岁而已啊!</p> <p>吃过晚饭后,他父亲回来了。她向父亲说明以后。他父亲只是喔了一声就进里屋抽烟去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才知道小周的母亲去世的早。就靠父亲打理土地和卖点山货,或者给别人打点短工养活三个孩子。家里的一切家务事都不得不落在小周肩上。她不仅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还得保证自己学习成绩优秀。只有这样,她们家才有出头之日。她说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实习期间有点实习费,还有点夜班费。这就减轻了父亲不少的负担。这真是一个既懂事,又漂亮,还能干的女孩子。谁娶了她将来都是福气。</p> <p>第三天早上,新闻电影记录片拍片的柳宏,他们准备返北京了。我们商定坐他们的车回北京。</p><p>在我们离开小周家之前,小周已经准备了三包新鲜的蘑菇,三包野韭菜作为礼物 让我们的那些城里的家人也尝尝地道山珍的。我们则把背包里的罐头,火腿肠,咸菜之类的全都给她们留下。并且每人给了五元钱,二斤粮票,作为这两日的住宿餐费。虽然小周一个劲拒绝,但是,我们硬是不改主意,她也没有了办法。</p> <p>回到家里打开鲜蘑晾晒时,才发现小周在鲜蘑菇口袋里留下一份信。在信中既表达了她对大学生的羡慕,也表达了她对以后职业生涯的规划。并留下了她实习医院的地址。希望今后能保持通信联系。并希望我们这些天之骄子,今后能给她指点人生。说句实话,她根本不需要别人给她指点什么迷津。看到她的接人待物,我已经发自内心的自叹不如了。当然,我也客气地给她回了一分信,主要是想把地址留给她。此后双方虽然短暂的通过几封信。但是,时间能冲洗一切。特别是期末考试紧张复习期间,不知不觉双方竟然中断了联系。</p> <p>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偶然的一次相识,就会让人久久铭记于心。而有些人,天天厮混在一起,却又形同陌路。小周导的那份信,除了客气,似乎什么也没说,但是似乎却又什么都说了。也许生活中并不是要把什么话都说满,那样就会使得想象没有了空间。生活原本就是一副水墨画,有实有虚,虚虚实实,才会体现出一种朦胧美。一直以来,小周导在我记忆里,就像那灵山上的一丛丛野韭菜,想起来都能闻到那股不同凡响的味道。我相信,这样的人最终一定是非常圆满幸福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