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器皿

杜永红

《大雅•行苇》中的有这么两句诗：“或肆之筵，或授之几”；“或献或酢，洗爵奠斝”。“筵”，竹席。古人席地而坐，直身而跪。竹席就是铺在地上的坐具。李商隐在绝句《贾生》中写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写的就是这种坐具。其实，“席”与“筵”稍有区别：筵长席短；筵铺于下，席铺于上。

《行苇》第二诗节中写道：“肆筵设席”我们了解筵与席的用途，也就理解了这四字句的意思，即先铺筵再在其上铺席。

再看“或授之几”这句。“几”，矮脚桌案。《说文解字》解释说：“‘几’，坐所以凭也。”由此推断，“几”应该设于席上，其上摆有旨酒肴馔。诗之第二节紧随“肆筵设席”的诗句是：“授几有缉御”。其意思是：席上设“几”，旁有侍者。

搞清了“筵”、“席”、“几”三种器具的形制及用途后，我们对一场“筵席”才有了大致的印象。不管是家宴，还是大宴宾客，都是铺设筵席，席上跪坐，面前置几，几上陈酒食。

既然是宴饮，就免不了觥筹交错。“或献或酬，洗爵奠斝”，描写的就是宴饮敬酒的情景。“献”，主人敬宾客酒；“酬”，客人回敬主人酒。“爵”，青铜制成的酒器，形似雀。

“洗爵”是清洗酒具的意思吗？当然不是。按照周礼，主人敬宾客酒时，先取“几”上酒杯清洗一下，再斟酒敬客。客人回敬主人酒时，亦是如此。

“奠斝”，也是周朝宴饮的礼制之一。客人饮尽主人敬的酒后，须将“爵”放在“几”上。客人回敬，主人也要这样做。

了解了“洗爵奠斝”的饮酒礼制，我们才能想象出古代宴饮的情景氛围。

那么，一场宴饮以何助兴？“或歌或咢”即以歌以鼓助兴。主要以“比射”助兴。“射礼”与“祭祀”不一样。“祭祀”，先祭祀，后宴饮。“射礼”，先宴饮，再比射。宾客坐席次序按比射胜负安排。这个有意思。比射游戏打破了长幼尊卑，这使得筵席更加轻松愉悦。

再看看席上长者使用的酒器。“酌以大斗”，用大斗酌饮。“斗”，酒器，木瓢为斗。想象一下：黄发长者，持一大瓢作牛饮，何等的酒酣胸胆。

了解了“斗”的意思，再读《行路难其一》开头那句：“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你就又有了新的阅读体验。到底是一斗酒值万钱，还是一杯酒就值万钱呢？如把“斗”理解为容量单位，那就是十升酒值万钱；如把“斗”理解为木瓢酒杯，那就是一瓢酒值万钱。所以不同的理解，体现出的夸张的程度也不同。

同理，“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两句诗，你对“斗”字的理解不一样，诗句夸张的程度也不同。既然“自称臣是酒中仙”，那应是喝上一瓢酒，就能即兴写出百首绝妙诗。

了解了这些酒器，了解了周朝宴饮的礼制，才能还原当时宴饮的情景，真正体验到阅读的乐趣。

《小雅•宾之初筵》写到：“笾豆有楚，肴核维旅。”“笾”，祭祀或宴饮时盛瓜果干脯等的竹制器皿。“豆”，祭祀或宴饮时盛鱼肉虀（捣碎或调在一起的姜、蒜、韭菜）酱等的或木制或陶制或铜制的器皿。

看到“笾”，你就知道里面放的是果脯。看到“豆”，你就知道里面放的是肉酱。看到“笾豆”器皿，你也可以推断出将要举办的是什么活动。

《宾之初筵》写道：“乱我笾豆，屡舞僛僛。”这句诗的意思是：打翻了我的笾豆，东倒西歪醉舞。无论是祭祀，还是宴饮，都有礼制约束。祭祀后，要举行宗庙宴饮。宗庙宴饮很严肃，决不允许撒酒疯。宴饮，相对祭祀，其礼制约束稍显宽松，但也不允许酒后失言失态。

所以，《宾之初筵》写有：“既立之监，或佐之史”的诗句。设立酒监、酒史，就是为了约束参加宴会者的礼仪言行。“酒监”，宴会上监督礼仪的官；“酒史”，记录宴饮言行的官。宴饮必设酒监，但不一定设酒史。

一场宴饮，对于酒量也有严格的限制。《宾之初筵》中写道：“三爵不识，矧敢多又？”其意思是：不识饮酒“三爵礼”，狂饮不止。

《礼记•玉藻》中记载：“君子之饮酒也，受一爵而色洒如也，二爵而言言斯，礼已三爵而油油，以退。”就是说，饮酒一爵，面容肃敬；饮酒二爵，面容温和；饮酒三爵，面容和悦。已饮三爵，起身离筵。显然，“三爵”是宴饮的上限。

孔颍达疏引《春秋传》，说：“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也。”可见，臣子参加宫廷宴饮，饮酒绝对不能超过三爵。

读了这些史料，我首先觉得，“爵”，这一雀形青铜杯，其容量较大。其次，我觉得“三爵之礼”是从无数次烂醉中总结出来的礼制。

“人之齐圣，饮酒温克”（语出《诗经·小雅·小宛》），古人饮酒，重“温克”，讲自持，以不失言、不失态为度。

酒过三巡宾客还，食过五味筵席散。

不识三爵无度饮，不知礼仪笾豆乱。

箪食豆羹死不授，重义守礼心坦然。

若以贤能序宾客，哪有汨罗屈魂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