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错 卡萨湖

西藏窗

卡萨错 卡萨湖

卡萨错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卡萨湖还在那里，永远那么美丽，那么漂亮！

卡萨错没有被人忘记，而且，人们永远记住了她的名字，卡萨湖因卡萨错的离世，更名：卡萨错！

人死了，有的人，他的灵魂飘散，有的人，灵魂找到附体，也可能转生，也可能不转生。而那些有牵挂的灵魂，你得安抚他，否则，那个灵魂一直会飘荡，总是在某处徘徊，虽说不会伤害他人，但会让人害怕，让人惶恐！更会让知情的人心碎！

卡萨错，虽说在13岁已经离开了草原，可是，她的灵魂却在卡萨湖畔的草原上游荡了十多年，要是我一直不回草原，还真不知道她的灵魂能在草原上游荡多久，她那幼小的灵魂在草原上游荡那么久，使我内疚，让我伤神，多可爱的小错姆啊（小妹），离开阿布哥那么多年，她都没离开卡萨湖！当然，一个只有十三岁的草原女孩，即使她活着，她能去哪里，她只知道她放牧的牧场空间，其它的什么天地，她也不知道！

记得很小的时候，也就四、五岁吧，阿爸带我和卡萨错在寺庙去朝佛，还请了佛珠，我一颗，卡萨错一颗，一模一样，也许是父辈的心意，希望我们俩个永远健康，平安快乐吧！可惜，生活总是不会如人所愿。从五六岁记事开始，我每次放牧都跟卡萨错一起，每家的牛羊也就五六十只，就这么点牛羊，可是对一个孩子来说，进入牧场也不好管，遇到狂风暴雪，遇到雷电暴雨，灾难就会降临！那年卡萨错十三岁，我也十三岁，不过我比她大半岁，她喜欢叫我“阿布久（阿布哥哥）”我常叫她：“错姆（卡萨妹妹）”，谁都没有想到灾难就在这年降临到错姆的头上。

那天我患病，发高烧，在家，躺在床上，阿妈用尽汤药，一整天的折腾也不见效，到了晚上，高烧神奇地自然褪去！阿妈不知道是汤药的作用，还是她在佛龛向菩萨祈福的作用，虽说高烧退去，可我一整夜的心神不宁，整个人比发高烧还要命，整个晚上都是在跟我从来没见过面的小鬼打架，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跟我抢错姆，那些你死我活的场景，经常在梦里缠绕着我！

再说那天发高烧吧！在黄昏时刻，雷电阵雨突起，大人喊孩子，孩子喊大人，而我在高烧中，啥也不知道，只是后来听说，牧场仅有的几个孩子，唯独不见卡萨错回来，天已经完全黑啦，卡萨错没有回来，羊群回来了，牛群也回来了，不过有一只小羊不见了，卡萨错没回来！卡萨错的阿爸、阿妈在卡萨湖的牧场寻找卡萨错整整一夜！第二天也寻找了一整天。

三天后，卡萨错的躯体在卡萨湖的水草里被大人发现了，抱着一只小羊，小羊也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卡萨错会死，等我身体完全恢复，我每天赶着牛羊去卡萨湖边，牛羊去吃草，我就静静地坐在湖边的小山丘，看着湖水，我想错姆会从湖水里走出来，她一定会走出来，只是，我不知道哪天她会出来，那些日子，我很少说话，我已经快不会说话了，我谁也不想理，我谁也不想见，我常常一整天呆在湖边，我呆呆地看着湖水，我始终在心里呼唤着：“错姆，错姆！错姆！你出来吧，你快出来吧！”我 再没有了那个可爱的“错姆（小妹）”，我再也没有了一起长大的错姆，我再也没有了一起放羊的错姆了！

我把卡萨湖边上所有角落都一个人去找，我那幼小的心里，始终有错姆，她没有死，她就在湖泊周边的牧场，尽管湖泊边的小树林还没有我高，但是，我相信她就在小树林的某一颗树下，每颗树下我都找过，不知多少次，多少天，但是总是相信她就在湖泊周围。

湖泊周边有几个山丘，都能看见，跑跑走走一整天，我这个山丘看过，就去那个山丘，我天天一个山丘一个山丘地看，那穿了两三年的黄胶鞋，前面是破洞，后跟也没了，手提着破洞鞋在牧场跑，每个山丘我都跑，跑过多少天，跑过多少趟，一百天，两百天，在我那孩子的心里，错姆活着，她活着，就在草原的某个角落！

累了，在草场上坐下，太累了，倒在草地上就睡着了，阿妈知道我在卡萨湖边放羊放牛，阿爸知道我在卡萨湖边放羊放牛，可是，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可怜的阿布多么痛苦，他在父母面前从来没掉过泪！终于在错姆死后的第二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昏死啦，等我醒来的时侯，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鼻子上搭着氧气管，手上插着输液的针头，瘦弱的我，回身困乏无力，只能感觉到轻飘飘的身躯，似乎风一吹就能飘起！在医院呆了几天，我都不记得了，后来来了个活佛，活佛摸摸我的额头，他对阿妈阿爸说：“这孩子是咱们牧场的灵童子，他会好的，他会好的，好了以后，你们先离开咱们牧场吧，走得越远越好！让他去看布达拉吧！布达拉的菩萨天天看着他，他就再也不会生病，他就会跟拉萨的太阳一样阳光灿烂，他会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长大！”从那之后，我就离开了牧场。等到二十四岁那年的夏天，我一个人利用休假回到卡萨湖边，牧场的那些亲友几乎没有了，土房子也没有了，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湖泊对岸的小寺庙还在，寺庙的院落有所加固，寺庙的主殿没变，我一个人慢慢地走进佛殿里面，所有的佛像还是那样，那么熟悉，那么苍老，在我走进寺庙的一刻，眼泪已经溢满了我的眼眶，泪水止不住下滴，整个朝佛的过程，泪水始终不断，我用我的额头一一贴近佛和菩萨，我想让他们感觉到我——那个小阿布又回到了牧场，等我平心静气，我坐到那个像老爷爷一样的活佛面前，他闭着双目，我想他应该就是我小时候常来拜见的活佛吧，毕竟那时我是个孩子，我不能确认，这时他说话了：“孩子，你回来了，你是，那个小时候常到我这里来的阿布吧？”我说：“活佛，你还能认出我？”他说：“孩子，从你出生，到你长到十五岁那年离开牧场，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能不认识你？过去的牧场就那几个孩子，你到我这里来的次数最多，你的身影，你的说话声，一直就印在我的心里，我能忘了你吗！”我还能说啥话，我跪在活佛的坐垫上，活佛伸出双手把我的头紧紧地搂着，我跟老活佛的头紧紧贴在一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流着泪，活佛也流着泪！他说：“孩子，我知道你会回来，一定会回来，你的心里一定有错姆，你的心里一定有卡萨湖，你的心里一定也有咱们的寺庙吧，你不回来，你在哪里心也不安！这么多年了，我经常念叨着：小阿布什么时侯能回来，只有小阿布回来才能让小错姆的灵魂平息，每次遇到雷电暴雨，我坐在这寂静的寺庙里，我都能听到湖边有错姆无助的喊叫呼救的声音，她总是喊你的名字：“阿布久，阿布久！（阿布哥，阿布哥！）”。每次听到她无助的哭叫，都让我心碎，你知道，不管她怎么喊叫，别人都没有办法回应她，因为在她那十三岁的生命里只有你，只有你能呼应她，孩子，你回来了，我太高兴了，我选个时晨，你去抚慰小错姆的灵魂吧！”活佛的话深深地触动着我的心，可爱的小错姆一下子好像又活到了我的脑海。阿妈帮她扎了那么多小辫， 她总是爽朗的笑着喊我：“阿布久，阿布久！”

我听活佛的安排，午夜时分，我带上活佛帮我准备的宝瓶，沿着通向湖边的小路，走向湖边，宝瓶有八宝，藏药，青稞，经书，松石，玛瑙，金、银丝还有我的那颗佛珠。宝瓶是作为佛教信众能够送给神湖最宝贵、最虔诚的礼物，当然，装藏过的宝瓶经过活佛念经开光，已经赋予了宝瓶的理念和法力，它能让天神、地神、山神、湖神知晓我的灵魂诉求。我按活佛旨意，我到湖边，放下所有的祭品，面对湖心，跪下来，向天面地三叩三拜，最后匍匐在青草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先入静感受大地的脉搏，再感受湖神的气息，嘴里默默念诵了所有的祈福经文，然后我站起来，双手高高地捧起洁白的哈达，抬头向上，闭上双眼，我在向上天诉说着：“天神啊，让错姆的灵魂平息吧！让错姆的灵魂平息吧！我是从小一起跟错姆放牧的小阿布，阿布求您啦！”随后我把夹着石头的哈达摔向湖心，献给卡萨湖，再把我的宝瓶使尽全身的力气扔进湖心！献给卡萨湖。我相信卡萨湖的诸神一定能收到我捧上宝瓶的心意，卡萨错一定能见到我的佛珠，因为那颗佛珠从我们四五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伴随我跟她的成长，那颗佛珠就像我的灵魂一样能与她相伴，会让她从此无惧，就像当年跟我一起放牧一样，无忧无虑。

午夜三点以后，雷电交加，暴雨倾盆，整个卡萨湖上，好像到了世界的末日，雷电一波接一波，暴雨每过半小时再来一场，一场比一场猛裂，三、四场暴雨过后，我听到房屋后面有院墙倒塌的声音，可怕的雷电和暴雨的声音持续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平静了下来。第二天早上，活佛对我说：“孩子，你做得太好啦，你用你的心你的灵安抚了错姆，昨夜狂风暴雨，我没听到向往日那样错姆的呼救声！她的灵魂得到了安抚，她的灵魂归寂啦！”

我再次跟活佛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一起。我对老人家说：“愿菩萨保佑你老，永远健康，平安长寿！扎西德勒！”并表达了我要回去的想法。活佛双手合十，嘴里一定是对我念着平安经，随后我就离开了寺庙。

当我离开牧场的时候，我看到了云雾间的远山边，有羊群在山坡的草场上，随风飘来的牧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阿布久，阿布久，我会跟你相见；

阿布久，阿布久，我会跟你相见，

蓝天 下，卡萨湖边，

阿布久，阿布久，我会跟你相见。

卡萨湖，我们的牧场。

我的眼里再次溢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