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锋随笔||《老歪的陈年往事》

桃李春风

李锋随笔

老歪的陈年往事

老歪是我多年前一个单位的同事。那单位人手少，坐拢来没有一桌，他的文字水平基本上是上不得桌的。但他人缘好，与世无争的态度和谁都能尿到一壶，所以与文字有关的工作，大家能照顾就尽量照顾他，不让他插手，私下里商定由他专门负责一二三四版的版面设计。他也心照不宣地接受。为了表达谢意，后来很长时间他一直主动帮我们做这做那，凡是我们不想跑腿的事，每每嘴巴还没张他就差不多帮你做完了。

几年后，单位换了个一把手，重新分工，按人头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写稿任务。按理说这是老歪最脑壳痛的事。可老歪在会上当着一把手的面举了双手表示赞同不出奇，还说这样可以锻炼大家的文字能力。一把手当然乐意听到这样的表态发言。我们几个没吱声，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很暧昧。

之后，老歪联系了政法线的采编工作。一天，从外面采访回来的他将一篇新闻稿交给“头版头条”。“头版头条”是另外一个同事的绰号。究竟谁取的记不清了。因为这位兄弟喜欢在外拍胸脯承诺采访对象上“头版头条”，结果很多次承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兑不了现，久而久之“头版头条”就成了这位兄弟的绰号。

老歪的绰号来源于他平素喜欢给人出歪点子。不过，他却是个热心又细心的好男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没有手机也很少有座机，他见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晚上想约她去舞厅跳舞又没有约她出来的经验，就在一天晚上陪我来到这个女孩子家楼下，突然放开喉咙大声喊起我的名字来。隔了一阵，见没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老歪又不死心地扯起嗓子喊起来，最终直到有个女孩将头伸出窗口朝我们望了几眼，他才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说，给你约好了！然后自己脚板抹油转身走掉了。几分钟后，女孩果然下楼找我来了。朦胧的夜色中，我们相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一前一后朝舞厅走去。

老歪这一招，最初是用在他自己身上的。熟悉他的，都晓得他有一个公开的秘密——他深深暗恋着一个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可这并没有断了他这个相思病患者的念想，于是依然不屈不挠地迷恋着对方。离奇的是，他还几次几次借着酒意独自到对方家的楼下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夜深人静，他把自己的名字在空旷的夜空喊得格外撕裂凄迷。那女人应该是听到了的，心里也应该是明白的，只是死活都没出来过一次。直到某一夜，女人的丈夫被老歪的嚷嚷吵得实在听不下去了，才站到阳台上忍无可忍地回答了一句：这里没有这个人！老歪从此死了这条贼心。

别看老歪大大咧咧，其实鬼精鬼精，精到一般人使出浑身解数也达不到他的高度。什么高度呢？先接着那次他将新闻稿交给“头版头条”说吧。这篇新闻稿的标题是他自己拟的：《公安勾结检察破获了一起偷盗案》。在场的我们看到稿子后没有一个不笑得差点岔了气的。老歪也跟着众人莫名其妙地笑。笑够了，我们说，同志，勾结是个贬义词啊！老歪似乎意识到笑点来自哪里了，赶紧拿出笔把“勾结”一涂再涂，又很规范地在旁边写上“伙同”两个字并圈上说，呶，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后来，这件事单位当成纪律不准我们大家说出去。再后来，老歪又“官复原职”做起了版面设计。这项工作对他来说得心应手。很多年后，单位解散了，原班人马作鸟兽散，各自去了冥冥之中命运安排好的不同的单位重谋生路。又很多年后，我从后来的一个单位主动辞去领导职务，提前进入了赋闲养老的时光。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这一过激的举措很多人没看懂，但老歪看懂了。他在和我的一次宵夜过程中主动把这件陈年往事翻了出来，说，人生的最高境界不是一个人多有本事，而是要看一个人能装成多没本事。

真没想到老歪除了歪点子有两刷把，原来他的歪理还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唉，和老歪相处了大半辈子，他偷鸡摸狗什么事都不瞒我，唯独他“公安勾结检察”的笑话居然差点被他蒙蔽了一辈子！

这篇文章我最初只打算写写老歪那些年的“偷鸡摸狗”的“网”事，也就是刚刚兴起网恋时他偷偷摸摸的那些有趣的网恋故事。但写着写着就跑偏了，从互联网的“网”里跑到他人生的“往”事了。所幸是他的“网事”也好，“往事”也罢，都是极为有趣的，即便只是茶余饭后的些许笑料。那就再多啰嗦几句吧。

时间大概是两千年初，已过不惑之年的老歪突然深陷网络深渊，和另一个城市且美其名曰小龙女的异性打到热火朝天的地步了。那一段时间他看上去除了显得年轻，眼里还满是“生活多美好”的神采飞扬。是什么能让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突然年轻起来呢，我认为远远不是化妆品和各种养生，而是爱情，何况，老歪从来就不是个讲究的人。

那时候电脑和手机都没有视频，聊天纯粹靠的是在电脑上敲文字，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是甜言蜜语，句句更是平添了双方彼此心中的美好向往。偶尔，十天半月，老歪也会约好对方打电话过去，通过声波听一听对方的呼吸和甜蜜的笑声。但该死的电话费太贵太贵，还是双向收费，一个月下来几十上百元，对一个月工资不足千把块的老歪来讲，不心痛是假的。

大约半年光景后，老歪和小龙女两个人聊天的话题得到了大面积拓展，一步步从聊人生开始到聊爱情了。毕竟，爱情才是动物们百聊不厌的永恒的话题。至于人生，在爱情面前顶多算个屁。但老歪心目中的小龙女不是个屁，是个小鸟依人又楚楚动人的梦。

七八月份一个炎热的下午，哦不，严格讲是夜幕徐徐降临的傍晚，老歪疲惫不堪地搭乘了几个小时的长途班车从县城来到了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已经和小龙女约定在江畔的一个休闲广场见面。时间和地点都是小龙女头天夜里定的。为了促使双方在未曾谋面的前提下不至于认错对象，接错了头，老歪再次展现了他一肚子歪点子的聪明才智，决定小龙女左手持一瓶矿泉水，右手握一张当地的报纸，而他自己则左手右手各持一瓶矿泉水。这样不会轻易和广场其他人混淆。

后来我亲自向老歪证实过此事的真实性，老歪不仅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检点行为，还为我提供了几个生动的细节说，天啊！你不要再问了，求求你不要再晓得了，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

事情当然没有老歪讲的那么危言耸听。你晓得吗?老歪用一只手捂着早已红成了猴子屁股般的脸说，这他妈的哪是什么小龙女？活生生的是一只恐龙啊！我前面介绍过，老歪是一个细心的人。为以防万一，细心的老歪留了一手，趁天还没断黑就远远地猫在一兜大树下观察起来来往往的人群来。暗地里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目标，老歪又怕自己因多疑错失了良机，只好抱着侥幸的心理从大树下走出来。结果刚往前移了两步，眼尖的老歪一眼就瞥见迎面一个体型不亚于日本相扑队员的女性迈着矫健刚毅的步伐，环顾四周地向他走来。这彪悍无比的女子，正是左手持了一瓶矿泉水，右手握着一张卷成筒状的报纸。

老歪整个人就在一刹那崩溃了。好在这货是个见过世面的洞庭湖的老麻雀，临危不乱，顺势往下一蹲，眼疾手快地将手上的一瓶矿泉水往地上一滚，矿泉水就轱辘轱辘滚走了。小龙女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一阴招，也肯定没看到对方这一不地道的做法，不然，她会瞧不起这个从县城来会网友的老歪，居然会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来。

顶多，她只在心里想：不会是从县城来的班车出事了吧？因为从此以后，她再没有和老歪有过半句话的联系，即便是老歪的QQ偶尔亮了，但瞬间就会变灰，然后重归沉寂。

2020.9.1

作者简介：

李锋，当过兵，扛过枪炮。写过小说，获过奖，出版过中短篇小说集《伤心的样子》。写过歌词，传唱过《准时起飞》、《飞翔的梦》、《老街》、《古城与少年》及《国旗》、《十月》、《送你一片幸福安宁》、《即使你一时说不出我名字》、《渡船码头》、《老街女孩》、《初心大爱》、《一个都不能少》。写过诗，合集出版过《蓝工装》。写过散文，出版过《置身红尘的鱼》、《武冈之旅》。现为文学、音乐自由创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