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

阿衣江

那时刚能上网，人们都只知QQ。 Q上第一个网友叫天下有雪。 那些日子还没下雪，是个远去的深秋的夜晚，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一个小小的偶然，一个和妈妈住在一起，大学就要毕业又正在失恋的孤独男孩——肯定是这些原因吧，让他第一个走进我的网上生活。 那个夜晚是这样开始的：“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聊天打字和我一样多的人。”我说：“哦，是吗。”他说：“嗯”。我又说：“天下有雪这名字很美。”“哈，昨天叫醉卧沙场外，今天叫天下有雪，明天不知道换什么。”我略微失望：“哦，那样我将感到很遗憾。” 于是“天下有雪”保留了下来，直到今天。 那次聊天结束他这么问：“你知道银杏树叶秋天落叶的情景吗？”我说：“哦，形容一下。”他形容：“就像下雨一样纷纷而下，一夜之间就落光了。”我看见了画面：”挺悲伤的样子。”“知道我是怎么说天下有雪这四个字的吗？”“怎么说的呢？”“微微抬起头来，四十五度角，望着天，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 然后我们开始了那些日日夜夜。 他学计算机专业，开始教我如何打开网页，收藏网页，怎样从电脑里找到刚接收的文件，怎样压缩并解压文件，怎样清理电脑腾出硬盘空间，当时联想386硬盘小到只有10个G。 总之在电脑这片小天地里，他教我从最基础学起。 我们也聊天，聊一人，一狗，一个小镇的美好理想。聊天时，天下有雪一直喝可乐，吃零食，身边卧着他的爱狗。 所有的事情弄完了，一起看《暗黑精灵三部曲》，《银河英雄传》，《挪威森林》；我讥笑他推崇的痞子蔡，也听他讲心爱的游戏，仙剑传奇，和他的悲伤和喜悦。 冬天到来，下雪的日子因为上网具有了诗意。最后他引导我上论坛，注册ID，替我注册信箱，我们建立了“驿站梨花”社区。自己的网站必须得写点什么，从而诞生了那篇《七天七夜》。 所有这些，伴随许多曲子源源而来。 那时没有宽带，传一首曲子会花去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天下有雪坚持要让我听到他认为或者美丽，或者怪异的曲子；他不倦的使用搜索引擎，找曲子，剪辑，合成，从遥远遥远的东北传到中原。 “都好几十支曲了！”有一天我不无开心。“姐姐继续，坚持传到一百首！”他仿佛在表扬一个好学生。 于是我们继续。《白河寒秋》就这么来了，《高原人》就这么来了，《大海》，《绿袖子》，《森林狂想曲》就这么来了。 没有名字的曲子由我来命名。终于有一首曲子，我叫它《雨达》。曲子来自仙剑，曲名我用了天下有雪的小名。这支仿佛用雨滴声敲打出的曲子一旦响起，我会感觉有个略略焦急的孩子在我身边嘻戏，淘气，虽然他一点不淘气。 天下有雪忧郁，孤独，他的依恋，他优雅的内心，他青春期执著的网恋，和随之而来的失恋，让我毫不犹豫的支持他。 “姐姐，告诉我，你家窗帘是什么颜色的”我说：“带荷叶边，藕荷色的亚麻布，上面绣着蓝色的花儿。” 至今我仍在用三十一年前在成都人民商场买来的窗帘。不幸的是，该商场已经于次年毁于一旦。 “姐姐，今天拿放大镜在地图上找你住的地方来着。”我说：“是吗？”他马上发来一个网页，是他从网上搜来的，我上班的大楼。我告诉他我在哪个窗户后面办公。 “姐姐，今天去市场给你买唱碟了，盗版的。不过是恩雅的。”“恩雅是谁？”我真诚的询问。 “姐姐，今天在邮局和别人争论了。他们不让我寄光盘，说是要什么部门的证明。”“哦，原来你想给我寄光盘呀。”“姐姐，给我地址，我要给你寄相片，让你看看我。” 过了些天，一封信寄到单位，同事们说，这弟弟长得还真有点像你。最后天下有雪说：“姐姐，要看看你的相片！”于是我去街上扫描了四张相片，晚上发给他看。以后大概两年时间，我电脑里就只有这四张相片。 时间终于走到让天下有雪从东北穿越中原的日子。他要穿越几乎整个中国，到大西南见他的网恋女友。 我无法阻止他去尝试可能发生的痛苦，只有痛苦才能让他回头，由他去吧。 三月清晨的薄雾里，站台上的三个人，迎着由北向南徐徐停下的火车，上面走下来“天下有雪”。 见面只有三分钟。他走出车厢，对迎接他的人鞠了一躬，我微笑着递上零食，嘱咐他一些话，然后他上车，招手，火车缓缓开，渐行渐远。 再然后就是他那可怕的分手。深夜的痛不欲生，电话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当时我还无法体会那种疼痛，只希望时间能够帮助他。 还好，所有痛苦果然随风而去。最好的比喻仍然是这样：那些伤疤没消失，但是不再疼痛。 然后他出国，回国，去了长沙，再然后，人生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天下有雪又回到东北。 我们不总在Ｑ上见面了，他奔波着，想开创自己的事业。他将三十而立。 又过了N年，在某论坛看到“天下有雪”的ID，当时我是文学版主。用天下有雪做ID的可能上百上千。可我最后发现，那就是他。 “姐姐，我一直在等你发现我，都两天了。”久别重逢，我开心的哦了一声：“哦”!“姐姐，没发现我给你送歌了吗？”我更加开心：“是吗？”“嗯，在音乐版，姐姐去看看。” 天下有雪总是这么温和地和人说话。就像他总是坚信什么，就像他总是要去见网恋女友，哪怕我告诉他那是个悲剧也不惜一试。 “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温柔的人心里，往往住一颗坚持的心。不过从他那得来的这句话，最早受益的，两个人中，应该是我吧。 他的理想一直没变：要开一家餐厅，理想中有一个小计划，要让姐姐吃上他餐馆里的东北特色菜：乱饨。这是从一开始，他就津津乐道的东北名菜。 可从那时已经六年过去，我仍然不知何为乱炖。我不长于烹饪，可能需要这个弟弟为我来做这道菜吧。 然后有一天他在Ｑ上说：“姐姐，才回来，我累坏了！”“为什么？””这些天在准备开饭店的事情。”“这一次一定要看准。”“嗯。”“姐姐就等着去东北吃你做的乱炖了。”他发过来两个字：“嘿嘿。” 到了下一个冬天的夜晚，外面静静飘着鹅毛大雪，那是2008年，全国多省为那场著名的大雪发出了红色预警。 不过，警报与我不太相干。 和我有关的事情，是那天往和讯博客里上传了一首老曲子，多年前天下有雪给我的《白河寒秋》。于是在警报频传，窗外大雪纷飞的雪夜，我躲在温暖的屋子悠闲地重温老日子，外面细细的雪粉，则松软地堆高了我的阳台。 如今，家里有三条狗，其中，西公主和她丈夫小胖分别跟随我走过横断山，岗巴拉山，喜马拉雅山，昆仑山，天山，祁连山脉，路途万千小镇，完全实现了一人，一狗，一个小镇的理想并远不止此，因为，还有一车。 只是可惜，现在中原也很少下雪了。而我们，早已告别QQ，我更是荒废了电脑，丢掉了纯熟的五笔打字。 翻出旧文发到美篇，算了一下时间，和天下有雪认识十八年，离写这篇文章，也过去了十一年。 最初的紧密联系，变成若有若无。我们远远的，无须想起，从未忘记，享受着慵散，久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