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旧事 ——飘逝的风景、人群(一)作者 黄凤祥

文武

<p>上世纪90年代,曾经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造就了不少商贾的成都大发市场,由桂王桥西街、七家巷、东玉龙、康庄街等街巷组成。是改革开放初期成都最早、最大的家用电器集散地。</p><p> 在这里我要记述的,不是这个市场产生发展悄逝的历史,是要记述上世纪50年代前后,这片街区的另一番景像。</p><p> 我出生在桂王桥西街,我的童年在这片街区渡过,这里发生的人和事,风土地貌,改朝换代的交替,留下挥之不去的记忆。</p><p> 历史上 桂王桥西街东头,有一拱形小桥,桥下流水潺潺,源起何处我不清楚。整条河以明沟暗渠出现在街市,向东流经桂王桥东街、庆云西街、落魂桥街(现落虹桥街)、天涯石等多条街后,汇入新东门大河。</p><p> 这条沟河上游水质尚好,故桂王桥西街东头应运而生了座小型染织厂,一年四季,长长的、五颜六色的染织物悬挂在工厂上空随风飘扬,似蓝天下的彩虹。给这片街区增添了吉祥。</p><p> 可是这条明沟暗渠在街市流动的河流,当流淌到落魂桥、东郊场地段时,不知为什么水却变得发黑肮脏,这沟河内拉圾成堆,散发着臭味,我甚至看到过被人丢弃在河沟的死婴,感觉恐惧万分。</p><p> 共产党执政后,人民政府立即整治了这条明沟暗渠,地面上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p><p><br></p> <p>桂王桥西街东头,有一古井,水质冬暖夏凉,纯净甘甜。街坊邻居食用的都是这口古井的水。儿时我常在这里,用竹竿系着桶,从古井汲水洗莱浣衣。</p><p> 古井旁是豆腐坊。陈家老板和他的两个妻妾,每天用古井的水磨豆做豆腐。他用石羔或滷水点制的豆腐又白又嫩,吃起来泛着清香回着甜,现在再也吃不到那沌正可口的豆腐啰。</p><p> 豆腐坊每进黄豆的日子,是这条街小孩最好玩的时候,我常在其中,享受游戏。</p><p> 力夫们用大板車把黄豆运来,卸货时总会撒落一些在地上,小孩们就去捡,捡到的黄豆归己,陈家老板从不阻拦。有时他在搬运黄豆时故意不小心,从装黄豆的麻袋里流出一些黄豆在地上,煞有介事地呼喊:啊哟啊喲!咋了黄豆又撒啰!小孩们又嘻嘻哈哈拥上去,争先恐后捡黄豆。捡黄豆的嘻闹声把豆腐坊弄得热热闹闹。陈家老板撒黄豆也是图吉庆,意在联络街坊四邻情感宜人。</p> <p>桂王桥西街建筑古色古香,深院高墙七八家。军阀田顺尧和他父亲田泽夫的公舘位于这条街中段。山石林木,错落有致的中式庭院内幽雅宁静。为彰显主人的身份和特权,一幢设计精致、用材考究、施工精细的独幢别墅建在其中,景像中西合壁。别墅二楼半圆形大阳台上,身着国民党军装,体态发福的田军长显得很威风。</p> <p>桂王桥西街西头有家杨州妓院。女人们多是从苏杭两州來的,多为熟识琴棋书画的艺妓。每天傍晚,骄车、私包车在妓院门口响起,来来往往直至深夜。这里是达官贵人、公子哥儿、商贾出入的场所,一掷千金。不像东郊场邻近老城墙穷街小巷,一些低矮狹窄的住房内,或用一張芦蓆,或用一張布帘掩在门外,从事性交易的社会最低层妓女。那里是下苦力,挑葱卖蒜,居无定所,孤身流浪男人的去处。一个锅魁,几杖铜板就是这里妓女出卖肉体的酬劳,悲惨凄凉。</p> <p>七家巷是条狭窄的巷子,人烟浠少。巷的两侧,多是古老破败、硝盐斑剥的泥墙,上面长满了狗尾巴草。小巷没有路灯,入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夜里独行,一个猫影子都会吓煞人。巷内有家當铺,两只石狮子守在门外。當铺的门槛很高,是用厚重的石条礅砌成的。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坠着凸形的圆铁铈。當铺内光线很暗,神龛子大白天也燃着灯,人们在大门外,永远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巷子尽头是修道院,院门紧闭,偶有启开,是进出的两个一老一少蓝眼睛修女。</p> <p>竹林巷与和平街呈形,形内是早年的骆公祠小学。校内有一古池塘,池内莲花、水柳茂生。相传赵子龙曾在池塘洗他的战马,故该池塘又称洗马池。木制的亭阁依池塘而建,池塘周圍绿草茵茵,翠竹垄垄。校园内茶花、凤仙花、胭脂花怒放,古柏、银杏年代久远。学校礼堂的迴廊,地上伏着一尊铸满文字、符号的巨钟。迴廊房樑上还悬着一隻长约二米的木鱼。铸钟木鱼在我这个即将入学的儿童心中,增添了神秘。</p><p> 我6岁入这所小学,读书没压力,十分贪玩,朦朦胧胧、儍傻乎乎,成绩不优,不是老师专注的学生。我的父亲母亲也不要求我学习成绩优等生,所以我至今凡夫俗子成不了大气。可在这风景如画的学校,我却编织了许多只有那个年代的儿童,才能体会的美梦,充分享受童真和快乐。记得上一年级时,我经常爬在洗马池边草丛中,双手撑着腮胡乱暇想。想变成莲花,让水托着;想变成水鸟,让枝条摇拽着;想变成天空彩虹,让七彩拥着。甚至有一天,我暇想医务室的体温表被我打碎了,我就可以用叶子托住水银,阳光下,银色的珠子在叶面上滑动,滑来滑去,滑来滑去,一定美极了。</p><p><br></p> <p>(二)</p><p>20世纪50年代前后的东玉龙街已经有厚重的商业气息。</p><p> 街东头,曾胖子的茶舖生意兴隆。从早到晚人声沸腾,其人气不逊春熙路二泉茶厅。入夜,亮油壸、煤气灯把茶舖照得通亮。说相声的、讲评书的、拍道琴的、唱清音的、花鼓戏的艺人表演,茶鋪内座无虚席。不花钱白看白听艺人表演的大人小孩,又把茶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满满的,我常挤其中,以致很小便知水泊梁山聚好汉,孙二娘卖过人肉包子,西厢记最要命的是夜半三更过,迊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贾宝玉和林黛玉是情债寃家等。我把听来的这词儿讲给父亲母亲听,父亲狠狠地抽我一耳光,打得我晕头转向。父亲骂道:"男不看西厢,女不看红楼”!"少到茶铺头瞎听”!这一耳光倒是让我长大后曾如痴如醉地细读了这几本著作,受益匪浅。</p><p> 在茶铺听看艺人表演,口渴了就向座上的茶客要茶喝,叫喝“杂杯茶”。那年代,许多小孩都有在茶铺喝“杂杯茶”的经历。遇到小孩要茶喝,很少有被茶客拒绝的情形。他们会乐意用盖碗茶茶盖盛水给小孩喝。虽说不卫生,但民风淳善已成习俗。</p><p><br></p> <p>金玉轩醪糟店是在这条街诞生的,生意兴隆。从晨曦初露到夜幕上灯,金老太爷的儿子媳妇,衣著整洁,在灶前忙个不停。我最喜欢吃金家的醪糟煑鸡蛋,再加点粉子,感觉满口香溢。</p><p> 金老太爷红光满面,银鬚飘洒,常端坐在店外的高背竹椅上,出售他配制的酒麯子。谁家小儿胃肠不舒消化不良,到金家买两个洒麯子,放在柴火灰中烧一下,趁热让小儿嚼食,其味还香,小儿不会拒绝。消饱胀健脾胃硬是得行。</p><p> 醪糟店对面,是家靠墙搭棚的竹篱笆飯店。張家小妹用小碗盖大碗,扣出来的冒耳头米饭热气腾腾。她家大哥炒回锅肉的香味呀,半条街都闻得着,让人呀馋得流口水。刚过门的媳妇,红润润的臉挂着笑,脆声脆气张罗生意的模样让人也舒心。</p><p>遇到拉车负重的苦力进歺,張家媳妇唱牌时,总会加一个词儿一一见旺。</p><p> 入夜,想吃点宵夜么?街西头刘记锅魁店的滷肉夹锅简直绝味不摆了。</p><p> 刘老板是山西来蓉的汉子,牛高马大,浓眉大眼,腰粗臂圆,大手大脚,却把个小小的锅魁弄成了精细活路、挡不住的诱惑来。</p><p> 他把滷制的猪肉切成薄片,镶入皮层很薄的白面锅魁内,用滷油反复灌进倒出,使锅魁夹层内均匀地吸附着滷油。然后将它放进焦炭炉膛的烘烤坎快烤。当锅魁表面收汁有一定硬度,再从炉膛烘坎取出,置于炉膛上方的金属网文火细烘,直到锅魁皮脆肉 香,拿起来又不流汁,他才把锅魁交给顾客享用。其间你就耐心地等嘛,这制作过程看着都过隐,吃起来自然美哉。</p><p> 但是滷制用汤的配方,人们是永远弄不明白的。</p> <p>东玉龙街中段,有个上海人开的保险櫃厂,产品在普通老百姓眼里,看它横顺像箱子,称这个工厂叫铁箱厂。白天,工人们干活,叮叮噹噹的敲打声,机器转动的轰呜声,显示着工业生产的气息。</p><p> 铁箱厂左侧,是解放后的四川省新华书店。这个院子工作和居住着这片街区最多的知识分子文化人。</p><p> 我的同学曾珍一家住在里面,她的父母给她购买了许多课外书籍,我很羡慕,因为她拥有巜一千零一夜》、《安徒生童话集》。她常借书给我看,或一起坐在学校池塘边银杏树下,轻轻朗读我们喜欢的课文。</p><p> 曾珍的父母很少让她单独外出玩,不像我满街跑的孩子听闻多。一次她要我给她讲故事,我把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东西讲给她听。我说:从落魂桥街(现落虹桥)继续往东走,是东郊场,在东郊场城墙下,有一遍野花野草长得比大人还高的地方,没人敢进去,鬼多得很。那些鬼是早年间遭槍斃的人变的。遭枪毙的人,被人用绳子捆着,用枪押着,坐在車夫拉的黄包車上,当黄包車经过落魂桥街时,坐在車上的人,会魂飞魄散,到达那片无人敢去,野花野草长得比大人还高的地方,遭枪毙的人就变成鬼了。曾珍听着听着吓得大哭,一下子把我抱得紧紧的。啊!我差点把她吓死了。</p><p> 奇怪的是,以后曾珍的父母居然让她同我外出玩。只是提醒我"不要再讲鬼故事”。</p><p> 我带曾珍去过成都老东门大桥,观赏数百年前能工巧匠设计兴建的,三孔桥洞的大型拱石桥,我俩倚在桥头石栏上,俯看桥洞下飞速翻滚的白浪,听白浪搅动河床,轰轰烈烈的吼声;我曾带曾珍去过北门老城墙上放风筝,趟在蒿草里享受藍天白云的美景;我曾带曾珍吃过走街串巷人,买的牛肉肺片。</p><p>曾珍拿出二百元(相当于现在二分钱概念吧)。卖肺片的老头让我们各吃两片。我俩拿着筷子,在人家拌肺片的盆子里,翻来覆去的操动,贪婪的寻找大片一点的牛肉,心里快活极了。</p> <p>(三)</p><p>东玉龙街有个收荒匠,他家的门板破旧不堪,唏牙漏缝,与本街的商铺很不协调。收荒匠家没有床,夫妻和两儿一女,睡在用砖垫起的木板上,像地铺似的。盖的被子又脏又烂。收荒匠的女人,常年躺在床上,咳嗽呻吟,蒼白的臉,忧郁的眼睛。据街坊邻居说,这个女人,被收荒匠带到这里时,是个健康漂亮的女子。</p><p> 收荒匠抽烟酗酒,脾气暴躁。酒醉了就骂骂咧咧,女人和小孩都不敢吱声。</p><p> 收荒匠的大儿子长生,约七八岁,皮肤白净,眉清目秀,没有上学唸书,每天在家带弟弟妹妹,照顾卧病的母亲,在墙角三块大鹅卵石支起的锅前,为家人煮食物。</p><p> 收荒匠每天担着竹筐出门,走街串巷去收荒,但经常空着筐子回家。那年月老百姓普遍穷困,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当成废品出售的。</p> <p>他家左侧是个深院子,里面住着一位医生。有一天,長生对我说:昨天医生给了我妈盘立西林药片和止咳药。医生说我妈夜晚的咳嗽声他们深院子的人都听到了。我妈吃了医生送的药,今天就好了。医生还给了一个鹅胰子,喊我们洗手用。那块鹅胰子好香啊,拿来冼手好可惜啊!我真想把它藏起来。</p><p> 这条街还住着一个邻里不愿搭理的邋遢女人,50多岁,干瘦身材,尖下巴,高颧骨,常斜眼瞟人,看人不友善,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似的。她独自生活,旧衣破衫。脚上穿着布拖鞋,脚后跟又脏又黑。</p><p> 冬天,她总是提着一隻竹烘笼,坐在门外晒太阳。那隻竹烘笼被她塞在长棉袄内,时而转到肚前,时而转到腰后,转来转去的取暖,样子很丑陋。有时坐在门坎上,一个人嘴里唸唸叨叨,还不时大口大口朝街沿吐唾沫,像个精神病。</p><p> 一天我在街上玩,被她喊过去。她对我说:“胖女儿啊,你人又长得乖,最听大人话,对人又礼貌,心肠又淳善,你们爸爸妈妈把你教育得好啊" 这条街上那么多娃娃,我就只喜欢你”。她夸我乖夸我对,我高兴着咧。她又说:“狗日的虱子在头上把我整惨了,你來帮帮我, 把我 头上的虱子 一个一个捉下来,掐死它掐死它 "!我欣然接受。</p> <p>我翻开她发腻的头发,针尖大白色发亮的虱子蛋密密麻麻,紧紧的连在头发上,黑褐色的虱子在头发根和头皮上爬动。她对我说:“不要管虱了一蛋,只管逮虱子”。</p><p> 我把每逮到的虱子,放在她手心,由她自己去掐死。给她逮虱子,我第一次看到了虱子吸人鲜血的模样:尖小的嘴紧紧贴头皮吸血,虱庇股是翘起来的,感觉是越翘越高,吃血的样了好贪婪好恶心啊。</p><p> 我对她说:“你烧水洗头嘛,洗干净就不长虱子啰”。她没有好气地回答:烧水洗头要钱买柴呀!我只要有把柴把吃的煮熟就夠啰。比不得你们家,你们爸爸汽车一响黄金万两”!我说:“我没有見过黄金万两啥样子”。她听后笑得哈哈,哈哈的。"你一会去康公庙(现康庄街)纸火舖去看一下就</p> <p>晓得黄金万两是啥子啰”!说完又哈哈哈哈笑起来。我突然晓得她在欺负人,停下手不给她逮虱子了!她真邋遢,比虱子还厌恶。</p><p> </p> <p>回到家我告诉母亲刚才发生的事。母亲说:“你帮她逮虱子,是你好心可怜她,你没有做错事。但是妈妈要告诉你,为什么街坊邻居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过去悪事做多了。原来她家很有钱,住的是公舘,出门私包車,丫头佣人好多个,人家伺候她,稍不合她意,她就罚人家工钱。她还拿烟钎子戳买来的丫头的臉。后来她和他男人抽鸦片烟上隐,把家产抽得精光。男人死了,她无依无靠,才到这里立脚的。她对你说的那些话,小孩子不需要去理会,知道马上回家就是聪明选择。”妈妈叫我快去洗手,用洋碱(肥皂)多搓擦几遍。</p> <p>(四)</p><p>1949年初,我家从桂王桥西街搬家到东玉龙街吴家院子。</p><p> 有些斑剥退色的朱红漆大门,一对石狮立在大门两侧。院子由花墙、拱门、花坛、迴廊、山石、林木的组合而成,似隔非隔的形成三个小院。所有平房古色古香,砖石小路,曲径通幽,斑竹粗壮,桃红柳绿,棕榈成林,迊春花黄,池清蛙呜。因无园艺工,植物便任意生长,靠七家巷一侧,杂草丛生,藤蔓缠绕,游蛇深藏。</p><p> 若大的院子总共居住5家人。我家住在池塘上方,用石条礅、圆木作基础,支撑在水面的木结构房子里。房子外形似船,建在水上,故称船舫。我特别喜欢这房子,夏天大雨后,池塘水涨起来,远远望去,船舫真像浮在水面上。</p><p> 院大人少,特别安静。深夜里,我甚至听到过池塘边斑竹速长的拔节声,听到什么果实落地的叭嗒声。</p><p> 院内小孩少,我只能同律师的女儿媚娘和守院人王大爷的孙女翠儿玩。我们三个小孩日复一日的办家家,手指游戏“翻搅搅”,喂蚂蚁,用野花、关司草编花环戴头上,鲜红指甲花染指甲。院内有房子无人住,堆放着纺车织机旧家俱和杂物。我们三个小孩钻进钻出不亦乐乎。院内假山石侧面的斜坡,常被我们三个小孩当梭梭板,从上往下梭,都梭光滑了。一天,在假山隐蔽石缝中,我们发现一隻罐子,里面泡着一个泛白的、样子奇怪的东西,想弄明白是啥子。我用树枝朝那白色的物体戳了一下,那物体在水中翻了身。此刻,媚娘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活的活的!动了动了!好吓人啊好吓人啊!她这一喊不打紧,翠儿大哭起来:“救命啦!救命啦”!结果惊动大人一场虚惊。原来罐子内装的是人体胎盘。那时候有一风俗,即生小孩后,胎盘要葬起来。我们三个小孩发现的罐子正是生下小孩的人家,按风俗埋下的胎盘罐。当今时代,生下小孩的胎盘都被人制成胎盘组织浆或被人直接煮熟吃掉了。</p> <p>媚娘的父亲不喜欢我,说“这个女娃子,哪像四五岁?像个儿马婆”!一天早晨,我在他家门口,呼喊媚娘出来玩,媚娘从她家门厅屏蔽门边伸出半个脑袋来。我突然听到吴伯的吼声“不准出去"!媚娘的脑袋一下缩了进去。紧接着吴伯家养的狗跑出门来,向我汪汪兇起来。这条平日对我们小孩温顺的狗狗怎么变样了?我捡起石头高高举起,向它示威,那狗居然不叫了。我怏怏离去。</p><p> 院内的大孩子不太理我们三个小孩。他们在上中学、读大学。我的哥哥比我大8岁,很聪明,学什么都容易,能融入他们的活动:唱歌、画画、拉二胡,他们听李家兄妹弹钢琴、拉小提琴、圍观魏忠桥写生素描工笔泼墨。他们去城郊河里游泳。那时的河水水质干净,清亮见底。我哥哥有時会带着我,让我在河边守衣服。他们要到河对岸玩时,各人把衣服顶在头上游向对岸。这时,哥哥会把他的衣服扎在我头上,让我叉开两腿骑在他肩上(叫骑马马肩),将两手伏在他头顶。我哥哥踩假水游向对岸。大家玩尽兴后,以同样方式返回。我每次骑在哥哥的肩上过河,都会觉得我的哥哥勇敢了不起。这一生中让我骑马马肩的有三个男人,我都有特殊的依恋、信赖和敬重。那就是我的父亲,我小时候出门,他总把我举起来放在肩头,我在人群里高人一头;我的哥哥把我放在肩上,如同放在的他心上,保护妹妹情真意实;我的丈夫比我大8岁,我12岁认识他,13岁居然同在一个单位成都市科学技术委员会。这年机关干部去西郊黄公堰游泳,我不会游。对岸的芦苇、竹林的美丽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是他让我骑在他肩上,由他双脚踏水渡我到对岸。那么多男人,怎么都没有想到带我过河去?也许是缘分,10年后我居然成了他疼爱的妻子。话说多了言归正传。</p><p> 记得有一次,由院内李家兄妹李培根、李培基、李培蓉发起,在院子里搭台演出文明剧,那天晚上,舞台上牵挂了好多盏煤气灯,很明亮。街坊邻居抬着椅子板凳来看演出,热闹非凡。有小孩爬上了树叉,有人把花坛踩坏了。大哥哥大姐姐们在台上演技精彩,台下欢迎的掌声阵阵,都说是反对封建,宣传进步的节目。我们三个小姑娘坐在台下跟着欢迎,手都拍痛了。演出结束后,大哥哥大姐姐们相互牵手高举,直呼鳥拉!鳥拉!!"烏拉”啥意思?我们三个小孩全然不懂,感觉是好东西,也跟着大呼大叫鳥拉!鳥拉!!</p><p> </p> <p>以后的日子,王大爷的孙女被送回乡下,媚娘很少走出她家小院。</p><p> 一天清晨,吴家大院的大门没有像以往早早的打开,连接两扇大门的链条未取下,大门呈虚掩状。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店舖也没营业,好像整个街区都一遍寂静。大门内聚集着本院的人群。我觉得大家都像在等待,等待有天大事情的发生。</p><p> 大门内的人,有的精神饱满,兴致勃勃。有的表情严肃,低声交谈。今天咋啦,我妈妈身上穿着平日里舍不得穿的絲棉旗袍,旧布鞋换成新布鞋,笑容满面的挤在人群中。人们都在等待等待…。</p><p> 突然有摩托行驶的声音由远而近打破了寂静,我们都激动起来,争先恐后挤向门缝往外瞧。哦唷!我看见扛搶的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从西向东过来了。啊唷!汽車开过来了,拉着长长的炮筒子。大门内的人开始欢呼!成都解放了!成都解放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城啦!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p><p> 这辈子,我小小年龄有幸目睹,经历这惊天动地、改朝换代的大事,虽然看到听到的很局部,我还很不懂这惊天动地大事的全部,但这一天发生的一切,深深的铭刻在我心里,成为永远的记忆。</p><p>这是1949年12月27日。成都解放,解放军进城那天,由于当时社情复杂,部份街道实行了戒严,所以那天我们街区的群众,不能打着红旗,载歌载舞上街迊接亲人解放军。</p><p> 解放了,人民政府将东玉龙吴家院子征用作为西南民族学院筹备办学地。西南民族学院正式建在玉沙路上。</p><p> 以后原吴家院子建筑完全拆去,建成米黄色的苏联专家大楼。我家从东玉龙街搬回桂王桥西街。</p><p> 解放了,我这个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少年儿童,接受的是共产党的教育,受到共产党的关怀。解放了,我的父亲经常叮嘱我要听共产党的话,跟共产党走,所以我成长的路踏踏实实,童年幸福。</p><p> </p><p> 二O二O年九月七日完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