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莽嚼白(之一)

莽子

<p class="ql-block">  人老无才,线上逛街。剛懂“粉丝”其意,又有“恐龙”出来。问了儿孙,才知此恐龙是丑女的别称。中国文字意味深长,难怪老外学得艰难,过去称丑女为无盐,即寡淡无味,了无兴趣。今称她恐龙,吓谁呢?</p><p class="ql-block"> 我在避暑山庄闲得无聊,又冇人谈砣,自娱自乐写些亲历及耳闻目睹的吴城旧事,以度光阴。人说“老狗记得千年事”,若这般自嘲也失体面,就题名“老莽嚼白”吧,嚼些没有油盐的事,恰似丑女无盐(说恐龙也行),谁看这文字都没多大味道。</p><p class="ql-block"> 好在已不是官场为领导写文章,更无须老师评分,随意涂鸦,任性妄为,惹你嗤之以鼻,付诸一笑,何如?</p> <p class="ql-block">一·凝聚</p><p class="ql-block"> 集会的潮流记不起从何时兴起——同学集会、同事集会、战友集会等,凡团队、帮体者皆集而会之,且盛况愈展愈成气候。一个小乡镇在外游子一两千人的大集会是吴城镇开创了先河,起码永修没有笫二。</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吴城拟定重修望湖亭,也算是那届父母官们的“先知先觉”吧,或说开启了振兴吴城的铿锵步伐。捐资助修只是个名头,凝聚吴城在外游子之心才是真谛。</p><p class="ql-block"> 那天永修饭店的员工们忙晕了头,酒席一两百桌、晏请一两千人,人头攒动,盛况空前。走离家乡在外工作的各年龄段、各帮群的一拨拨人汇拢县城欢聚一起,大家握手言欢,互道吉祥,那埸面也够感人的。当时的国情还比较闭塞,大的改革开放政策尚在孕育,人囗流动不大,一个小镇有这么多事业在外的优秀人才亦属罕见,能聚一堂当属不易。也感谢镇领导及组委会的热心乡党们抓住了国家求变革、民族求复兴的大趋势,来一次团结的盛会,期望日渐衰败的吴城重焕青春,重得繁荣。</p><p class="ql-block"> 吴城最早的一拨干部只见到陈绍炳一人,另有徐东海、姚郁文、陶其同等人在省城、地市任要职而工作繁忙脱不了身,这都是解放后吴城本土青年脱颖而出的首批精英。陈绍炳文革前曾任永修副县长,那天他以主持人身份在酒席上欠身礼毕、简短致辞后便有人涌跃献言献策,希望镇政府借助即将掀起的改革大潮拓展思路,建功立业——无论是恢复古城古貌,还是开发观鸟旅游项目,大家都在研讨、思索,于是就有了重修望湖亭一举。</p><p class="ql-block"> 我不善言辞只顾吃喝,但内心在体验:体验乡情,体验众望。吴城人有思想、有特性,出身商贾大都市,与其它土著乡镇比之确实持有别样的气质,虽划归永修县辖,骨子内与永修人相处仍有隔阂,实难融合,从根本上讲,语言、性情、行事风格都有差异。历史上吴城一直是南昌新建所辖,皆具省府人的德行和格局,无怪乎一九五四年变更属地后仍称永修人为建昌佬,恰似省市里的人鄙视乡巴佬一般,戏笑他们最大的聪明莫过于卖萝卜,广告词曰“我家的萝卜弄肉不要油”。</p><p class="ql-block"> 这次大集会也震撼了永修,本不很热闹的县城突然喧嚣起来,酒席前后时间乃至一两天内,东一群西一伙在商埸闹市、涯涯角角,簇拥一起的多是吴城人。旧时代姻缘联亲的区域范围不大,三五代之内的人都沾亲带故或街坊近邻,多年不见后的重逢格外亲热,甚至相抱一团热泪盈眶。建昌佬这一天终于领悟了吴城人的紧密、吴城人的团结。</p><p class="ql-block"> 八九十年代吴城人在永修是“旺族”,但凡政府机关、厂矿社团吴城人无处不有、无所不能,且都有几分权势。那时我剛步入中年期,上有老下有小,请神拜佛求托帮忙之琐事颇多,难怪穿梭在各“衙门”里办事得心应手,乡党在就情义在,传统的亲情友情呀!</p><p class="ql-block"> 之后数月,望湖亭大修竣工,那青石大匾雕刻的光荣榜上,我的大名竟也跃然其中——有意思,就那几十块捐款我将流芳千古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至古稀之年,本不知天外世事如何,最近欣闻吴城要招商引资大兴土木,街貌路面、亭楼老屋皆要补葺修容、重朔新生。于是百般兴奋,吴城真的要焕发生机、再显繁荣了,也盼望家乡后辈们鸾翔凤集——不忘众亲之期望,担起复兴之重责。最后看有哪一个能人大佬为头,再来一次吴城人的大相约、大盛会!</p><p class="ql-block"> 或许那时我骨头都打鼓了。</p> <p class="ql-block">二..殉情</p><p class="ql-block"> 后河中码头是祥昌洋船公司的专用码头。祥昌洋船公司二十世纪初在吴城航运业上就占有大部分江山,它有三艘洋船和数条铁驳子,基本主宰了吴城繁华时期的内河业务。 几十年后洋船公司易主,改叫航运站;码头也无须分上、中、下了,全部河道就一个,货运、客运共用。</p><p class="ql-block"> 这时期小男孩出现了,他常来码头趸船上玩;我因帮父亲接送邮包也总候在趸船上,于是年龄相近的我倆就聊开了。他性格开朗,见识广,也健谈。本来同校早就认识,因不在一个班级(他矮一年级)少有交往,在校外这特定的埸合下却成了朋友。</p><p class="ql-block"> 不久他疏远了我,跟一小女孩玩。她叫他玩哥,我笑:“不是这个名字”。 “我取的”,小女孩霸道回答。 玩哥问她:“你老跟着我干嘛”? “我喜欢你,就要跟你玩”,这十来岁的小女孩又毫不羞涩脱口而答。</p><p class="ql-block"> 童言无忌,玩哥遂带她上岸去煤埸玩。煤埸貯量很大,是为来往船只补给之用。两人提着小桶登上煤堆:碎煤不要、褐煤不要,专挑火大的烟煤,若捡到无烟煤更好,省得冒浓烟。玩哥的父亲是个工作狂,每天调度着河道上众多的轮船、帆船,家务很少操心。玩哥小小年纪便独自捡煤、生炉、弄饭……。</p><p class="ql-block"> 小女孩突然惊奇:这煤块上怎么长着一片桑叶?玩哥早有些知识了,说:“这是煤化石,那桑叶千万年前就落在这石头上,贴在一起变成煤了”。小女孩若有所思:“我也要像桑叶一样贴你身上,千万年都在一起”。殊不知,这话打动了天神,后来真就成全了他们的生死恋。</p><p class="ql-block"> 因捡煤看到桑,由桑想到蚕,女孩说:“我们养蚕玩吧”。于是玩哥尽己所能待其所好一一孵蚕、攀树、摘桑。小女孩与大男孩整天厮混在一起,静观着蚕由黑变白,由小变大,白胖胖的小蚕甚是可爱,玩哥说:“我也给你取个名,就叫胖虫虫吧”,女孩欣然。</p><p class="ql-block"> 胖虫虫家住万寿宫近团、靠螺丝咒、傍后河滩;码头、趸船、航运站相距也不远,之后这方圆几里区域便是他倆的嬉戏之地。玩哥本是单亲家庭,这不正好“瞌睡碰上枕头”,两人更亲近了:河边钓鱼、岸上捡煤、抬水、种菜、捞柴、打藜蒿,终日形影不离。</p><p class="ql-block"> 时日渐进,胖虫虫已到碧玉年华。廋小的女孩成熟了,体态丰腴,含情脉脉,恰似一束饱满绚丽的绽放之花……。 玩哥却病了,说不清名头的病魔折腾着他从少年走到青年——病假、休学、转院,又缝上“文革”停课,学校更不用去了。后来幸因有病而不下放农村,在乡镇企业帆船社掛个名却未上班,依然每天在病榻上度过。</p><p class="ql-block"> 胖虫虫忧心忡忡,她已深深的爱着玩哥:爱他聪明伶俐,爱他精恳睿智;那两片薄嘴能言善辩,话语中时而捎带些南昌腔调,省里来的人,让人羡慕、仰视。</p><p class="ql-block"> 她整天为他熬药、煮汤、弄饭、清洁,尽施恋恩,决心这辈子非他不嫁。玩哥也憔悴、沮丧,望着胖虫虫,随即托起她洁白如玉、纤纤嫩荑的小手,无限悲哀的说:“虫虫,哥不中用了,找别的哥去吧”。虫虫迅速捂住他的嘴,一颗柔心两目温情,无语。</p><p class="ql-block"> 玩哥送南昌医院去了,胖虫虫度日如年,昼思夜虑……。终于有一天噩耗传来,胖虫虫失声恸哭,拜倒在地。</p><p class="ql-block"> “三月三、九月九、无事莫在江边守”,这一天,胖虫虫却一直守在水巷口江边。她爱这片滩涂,这里有太多的记忆,避开家人,她要独自来这里寻觅——寻觅往事、寻觅梦、寻觅爱:钓鱼、捞柴、捡鹅卵石、甩瓦片打水漂子,一副副画面历历在目。时入深秋,阴霾细雨,抬望苍穹,浊云灰黄,偌大的空间就她一人?顿生几分凄凉,几分迷茫。伞撑不稳了,随着风的旋转她跮踱在沙砾上。抬头,又见那翘凳——五尺宽、丈八长的板桥,有腿的一头插入河床,无腿的一头搭在岸上。早的时候玩哥同她抬水,后来是她挑一担空桶来,玩哥候在这里,接过担钩,再担水伴着她回家。她缓缓走向翹板头,耳边不时的听到玩哥在呼唤。</p><p class="ql-block"> 她的思绪在心路上刹不住车,肃穆片刻,齐整衣领,她要奔他而去!或许上天要实名通报,于是她松开鼓风的大伞,朝天吁号一一万戈,彭聪聪来也,即纵身一跳,没于河底。</p><p class="ql-block"> 很长一段时期,吴城人们在信与惑、赞与鄙的纠结心态中接受了这新社会、这七十年代初的殉情悲剧。</p><p class="ql-block"> 两家商定共葬一起,了却这一对少男少女的信念 。立一碑,刻:</p><p class="ql-block"> 万戈,彭聪聪之墓。</p> <p>三..战事</p><p> 同共和国一起成长的我们这代人,学生时期一直处在和平环境,国泰民安、万事如意,于是就有条名句:青春无战事。</p><p> 时至“文革”,战事来了 。一九六七年笃定是不平凡的,吴城自天热以来,派别争斗已白炽化,可谓一个黑色的夏天。六月一日,几百四乡农民上街游行,工人造反兵团严阵以待。游行队伍至邮局那条狭窄的麻石街时,战斗开打。双方吼声大作,那不是繁华喧嚣,是骇人恐怖的嘶叫。懦怯者呼爹叫娘,强悍者杀声振天。</p><p> 约午时,我在粮站做小工下班,正行至樊家山头,见工人们在疯狂的来回奔跑,“奋勇杀敌”。搬运站邹森手拿断砖,两眼通红朝我奔来。我想厄运来了:我曾是红卫兵头头,也曾与他们为敌,只是早已洗手不干了……即来之,则迎之,我已十六七岁,比之还高他半个头。他见是我或认邻居,或视小孩,不予理会转身而去。于是我胆大了,再越过奉新会馆向前,更靠近“战埸”看热闹:砖头、鹅卵石像枪弹似的打过去,一年轻工人头领立在高处,指东挥西大声喊道:先堵住两头,多来些人这边挡住……,俨然是林彪在“平型关战役”。看看贺龙、罗炳辉等元帅的履历,谁敢说从奴隶到将军不是这样炼成的?</p><p> 农民们被打得血肉模糊,抱头鼠窜:一面是邮局院墙,两头则堵死,他们别无出路便窜入王迪舒大屋后的菜地突围,顺着红花岗巷口往浙宁会馆逃之夭夭。有的暂蔽于瓜豆架下、或匍匐在金豆(玉米)地里不敢动弹。一牛高马大的农民被石头击中,顿时倒地不省人事。后来听说是松门黄家的,成植物人了。也许你说这不算战事,枪炮没有、子弹不响……?</p><p> 数日后大战事来了。工人造反队要攻打松门山,南昌援军赶到,有了枪支,有了弹药。</p><p> 那天五六个南昌的红卫兵来邮局打电话,同是学生,倍感亲切,我们(我家就住邮局)聊开了:他们是南昌七中六七届高中生,一帮舞刀弄枪有瘾的“圆包”(方言,即顽童),常转战于周边各县市。有位个头与我齐高的学生,标准的国字脸,横看竖看都是个帅哥靓仔;他衣着清爽、待人礼道、谈吐清晰 、言辞动容,在校应是个优等生,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叫张鑫泉。进攻松门山他肯定参加了,但未听说有何“战绩”。</p><p> 有动荡老百姓就害怕,人们又回到了“躲反”时代,我与哥哥一早乘船躲到昌邑外婆家。巧了,吴城公社革会主任胡焕武也来“躲反”,他此地本没亲戚,找到曾有点工作关系的昌邑公社农管员李红春,在食堂草草吃个钵子饭。那是最没“王法”的时期,造反派们若打红了眼,枪不认人。谁不躲?</p><p> 七月后我回校,九江也战事紧张,“井冈山”派与“红造司”派在长江鏖战一番,原委不清楚,大概是港务局“铁骨头”战斗队为运输煤炭而诱发。枪炮上膛全攻略,扫射砰嘭声响彻天空,江中炸出几丈高的水柱。这次张鑫泉名声大噪,他拉响手馏弹,跃上了一艘轮船。船上有我校(九江一中)的黄同学、李同学,为保护全船人性命,迅速迎上将其抱住,炸弹响了,三个人同归于尽。据说,张鑫泉的这套战技在几个战场上演绎过多次,只是吓唬人,引线一旦燃尽,他朝水中一抛了之。谁知碰上这两个楞头青困住了他的手脚,手馏弹欲抛不能便假戏真做了。他仨人都是重点高中的优秀生,可惜,若不是这番“战事”,考上同一大学成为“桌友”都有可能,或为国家栋梁之材。</p><p> 形势越发恐怖,十一月份我正在寝室阅读,井冈山派冲进我校(九江一中),枪声四起让人惊恐万分,大家迅速撤进松树林。我全身发抖,脚在“筛糠”,发根木根拿不住只能抱在胸前。</p><p> 第二天我逃到九江师范,祸不单行,井冈山派又冲进来了。正是晚课时段,有的学生在练琴习唱,歌声悠扬,青春洋溢,突然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祥和气氛戛然而止。校广播警报拉响,师生们迅速逃散。我与吴城几个同学躲进一个小寝室,用桌椅床铺顶住,灭了灯、封了窗、大气不敢出,待他们“扫荡”一番,打了几梭子弹,过足了枪瘾才撤去。大家灰头垢面,纷纷钻出来,庆幸又逃过一劫。</p><p> 谁说青春无战事,我的高中时期,我的青春年代有战事。</p> <p>四..贼道</p><p> 早先,吴城前河街繁华荣昌,人声鼎沸。河中桅杆林立,木排、篷船、汽划子首尾相接;沿岸店铺饭庄、衙署楼馆等徽屋建筑鳞次栉比。退至后山则是另一种盛景:一片片平房矮厨,篷门荜户,这区域便是排帮、船帮、挑夫等庶民的栖息地;更有“大夫第”往后山去靠近戴子花园侧的豆牙棚、葡萄架(七星桥还有一个葡萄架),那是丐帮偷贼的巢窝,传闻明末清初有几百之众,至解放初纷纷遣散、改造,但时有贼胚余孽返归作案。</p><p> 吴城行当帮派多,则行规帮规亦多。强悍者青红帮有规矩,底层的劳工们亦有规矩。排工有规矩、船民有规矩、挑夫有规矩,连丐帮盗贼都有规矩:吴城的盗贼奉行“盗物不伤人,窃食莫下毒,知恩图报,信义兼顾”之规矩。</p><p> 时年,我四五岁,家住汤家垅“钟家大屋”内。大屋大,前后三进,租户十二、三家。某夜有贼潜入,一人呼,众人应,喊打声大作,老少妇孺二三十人即出房搜索。住头进的大和尚穿出天井,迅速掩上大门,呼叫:“看他逃得脱?”;与我家相邻住后进的南昌人徐牙仔,排工出身、貌似凶煞,遂披件薄衫堵在后门。母亲端灯牵我、立足房门口看闹热。有大孩子也手持长棍、棒槌,狐假虎威、恫吓贼寇,黑暗角落、灶台前后一番乱杵乱捅。房东主妇“朵子”大婶发话:捉到便是,千万别伤及他……那时人都善良,虽擒贼,也不兴打死。徐牙仔守后门片刻,见贼影祟祟溜来,举起大拳欲捶,须臾又五指张开,从后背猛击一掌:“快滚,死圆包(南昌方言,顽童之意),再来就打断你的脚骨哩”!事后告众邻居:就一个十多岁的小孩。</p><p> 数日后,徐牙仔清晨打开房门,见门槛下面一银光闪闪的大号钢董锅(钢精锅)。揭开盖看,锅叾贴一纸,几个墨笔字映入眼帘:谢谢大叔网开一面,落款:葡萄架派一小贼。徐牙仔自言自语:“这贼报恩来了?”。</p><p> 解放初钢董锅希罕,他即端起来上下细看一一明晃晃、亮铮铮,甚是喜欢。已有三两个早起的人围观,插话:“搁几天有人认领就让拿走,冇人来你就收下这礼物”。父亲起床也早,看那写得颇有力度的字有些惊讶:“笔画匀称,字也端正,有文化!”……</p><p> 若现在给这小偷学位测评,当不了博士后,给个“小学后”是毋庸置疑的。</p> <p class="ql-block">五..浮躁</p><p class="ql-block"> 三年困难时期,粮食奇缺,政府号召各单位自立更生,创办农场或集体开荒种地,以期丰衣足食。貯木埸在白马庙办农埸,盖了一栋平房(后为吴城农中),又搲树皮搭几间棚屋,职工分批去劳动,所得收获送食堂大家共享。搬运站在丰城会馆前开辟了一大片菜地,茄子辣椒、瓜豆薯芋也硕果累累。医院更有条件,以办药材农埸名义得了政府拨款,在“八字墙”附近占山圈地,栽了草药,也种水稻和瓜薯等农作物。</p><p class="ql-block"> 药材农場埸长姓杜,颇有能力,草药和农作物都丰收喜人。生产队管得严,皇粮任务层层加码,农民自己所剩无几、饥肠辘辘;对待各农场的政策却很宽松,收获属“自立更生”,任由“丰衣足食”。老杜权力大啦,面上应付一下各级领导,大量的粮食扣下来由他支配,像古代封王似的“食邑千户”了。老杜当然没有“千户”,有个百十户也是富足充盈的,手上的“粮草”便是他行事的资本,见听话的班组长、有姿色的女农工会多分几个红薯、土豆。农工们见他都毕恭毕敬,尽施殷勤,想不到一个小田鸡官子也有这等的威风。“饱暖思淫欲”,他膨胀了,也浮躁了。</p><p class="ql-block"> 土豆是希罕物,是这个善于盘算的杜埸长从永修引种过来的,吴城人没见过,各生产队也从没种植过。凡事都图新鲜、好奇,人都说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洋芋头,附近农民以获取几颗土豆而沾沾自喜。老杜便以此与人交际,互通有无,或说是勾结社会吧,他周边农家已非常熟悉了,哪里有荡女、寡妇都了如指掌。</p><p class="ql-block"> 老杜妻子也是农工,矮胖乌面,只知埋头劳作不问世事,除上工外每天便是急着回家来管好丈夫的酒肉饭菜。老杜边吃边打量着这属于自己的憨妇,脑中闪出一词:“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仙女”,哎,为什么好汉非是无好妻呢……?他要拨乱反正,为自己这条“好汉”正本清源了。遂邪思在延伸,坏念头蠢蠢欲动。</p><p class="ql-block"> 这土皇帝似的逍遥日子他仍感到很压抑,对妻子也越看越不顺眼,每天摔盆打碗,气不打一处来,那土气的老婆便战战兢兢不知所措。</p><p class="ql-block"> 八字墙有一寡妇,大号不知,都喊她麻鸡婆。“麻鸡婆”也就脸上几个黄豆点,身材高挑,容貌尚可,蓄一对长辫子蛮吸人眼球的。老杜顺着狐朋狗友的指点游逛进村,远看麻鸡婆便一见倾心——搭上话、请进屋、喝了茶……。之后洋芋头派上大用途了,老杜大篮小篮往麻鸡婆家提,灾荒年头这可是好东西呀!</p><p class="ql-block"> 时日长久,二人勾搭成奸,老杜终于明白以前为何老烦躁……如今心怡意悦,满足得志,这日子多舒坦。</p><p class="ql-block"> 老杜思想着要长远安享了。</p><p class="ql-block"> 某日,老杜为妻子煮汤下面,说:“你辛苦了,歇息一下吧,我闲着没事”,这憨厚女人受宠若惊,呼呼的一大碗面条进了肚。不一时,肠胃翻滚,剧痛难忍,求老杜送吴城医院。老杜说:“你像饿鬼吃这么快,烫着了!一会就好”。老杜又关门闭屋,不得动出声响。</p><p class="ql-block"> 再二时,老杜嚎啕大哭,惊来众人,说不知何故她突然暴病而亡。八字墙离吴城街上就十几里地,也“山高皇帝远”,老杜不报官、不送医,仰丈是埸长,即召集数人,挖土掘坑,将妻子草草葬了。女方家感觉事情蹊跷,赶来吴城稍作了解,看出端倪,即报警。法医开棺检查,结论是中毒而亡。</p><p class="ql-block"> 吴城人尽管饿饿颠颠,但正义犹存,纷纷咒骂这老杜畜牲不是人,我们小学生也整天议论这庄事,说公安局要把老杜押来,在他老婆坟头上打靶(即枪毙)</p><p class="ql-block"> 案情简单明了,老杜判死刑。</p><p class="ql-block"> “麻鸡婆”后来受了一番教育,毕竟她没参与害人,无非是图几籃红薯、几个土豆以裹饥腹,人们冷静后也能理解。</p> <p class="ql-block">六..食堂</p><p class="ql-block"> 粮食永远是人们生存的基础,人们也永远在想方设法解决吃喝,从有史起至解放后,世人都倡导勤俭节约,适度吃饱就很滿足了。五十年代一阵浮夸风,都向上汇报亩产达万斤,说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全民吃饭进食堂。我以为粮食亩产万斤,那人民太富足了,每天进食堂想吃几碗饭就吃几碗饭了。</p><p class="ql-block"> 然而,现实蒙昧了我们小孩!</p><p class="ql-block"> 办食堂分街道区域,那时吴城镇划分和平、民主、新生、治安、建设、前进等六个街道居委会,属我们和平街最大,它囊括了从宋家塘往上直至陈家岭边山脚下的大片区域,吴城小学、搬运站、貯木埸(钩运工会)、水产捕捞队等大单位均在其内。食堂选址在“福丰米厂”,那是付紫庭(当时江西的大资本家)的家产,旧社会常在此聚集几百穷苦饿民垒灶支锅,赐粥行善,现在是和平街食堂,政府要给人民“赐饭”了。</p><p class="ql-block"> 这个“大家庭”人口真多呀,每临饭点一片喧嚣,孩子们就喜好这闹热埸景。又闻得某地食堂不分区域,人们可以在任意一个食堂自助取歺:有人吃出经验,说政府机关食堂菜肴最好,大家一拥而上,不几天就关门了。这样办食堂当然要刹车,可惜吴城没赶上这好机会,每天各家还是按定量下米,大吃大喝只停留在理想状态,一如以往的汤水半饥。</p><p class="ql-block"> 小孩单纯,吃不饱图个好玩也行,一放学便急匆匆的跑来食堂(也叫大家庭)。这里有校内那般的热闹,却没老师的管束,能不开心吗:围着蒸笼闻饭香、帮着炊事员搬茅柴、到托儿所逗逗更小的毛牙子、一伙伙“赌徒”围拢来“搭标”……。既便什么玩法也没有,看着那形色各异的乌头垢面、那挤挤挨挨的破衣裤站队领饭、那套着烂鞋或赤足梭来梭去的脚骨哩也趣味横生。</p><p class="ql-block"> 所有的都玩腻了,正饿感难忍时炊事员们抬个特大的锅往后墙走去,我们随之跟上,见她们搭了灶、搁上锅、又倒进滿滿一担稀屎——疑惑、茫然,气味虽难闻依旧不肯撤离,非要看个“稀奇”。</p><p class="ql-block"> 几个炊事员老太太齐刷刷站好队,乖乖地听街长宣讲此项工作的重要意义,至此,我们才知道事情的原委:说全国要学习山东某养猪场的先进经验,以人粪作饲料,利用其中的剩余“养料”喂猪喂鸡。具体操作就是把粪水煮至沸腾,稍加石灰,就像人们煮碱水粥一般,这样节省了粮食,又可多养猪增加存栏量。最后街长还说,和平街要多养猪养鸡,争取在全社放颗大“卫星”。</p><p class="ql-block"> 火烧大了,稀粪在锅里翻腾,随即一层层蒸汽升上来,弥漫了整个后墙大院,臭气熏天。侠波(我的同学)娘说:“莽子,你不怕臭吗,快走吧,我们是上工没办法”。我当然不走,还想看猪怎么吃呢?</p><p class="ql-block"> 息了火,舀上半桶提进猪棚,几个瘦猪崽子闻闻嗅嗅,嗷嗷几声跑远了,后来任凭怎么抽打驱赶,它也不过来。我问大人,不是说亩产万斤了么,咋连猪吃的糠都没有?听者噔大眼睛训我:“瞎问什么,滚远点”。</p><p class="ql-block"> 时常也听人谈亩产万斤的传闻,而多是以“要还老大哥的债,要支援世界革命”等话搪塞。我是小孩,断不能怀疑这亩产万斤的事了,据传,钱学森曾对粮食的可能亩产量作过科学的计算,论文如下:</p><p class="ql-block"> “土地所能给人类的粮食碰顶了吗?科学的计算,还远得很!……因为,农业生产的最终极限决定于每年单位面积上的太阳光能,如果把这个光能換算农产品,要比现在的丰产量高出很多。现在我们来算一算:把每年太阳射到一亩地上的太阳光能的30%作为植物可以利用的部分,而植物利用这些太阳光能把空气里的二氧化碳和水分制造成自己的养料,供给自己发育、生长结实,再把其中的五分之一算是可吃的粮食,那么稻麦的每年亩产量就不仅仅是现在的二千多斤和三千多斤,而是两千多斤的二十多倍……”</p><p class="ql-block"> 天下凡人对亩产万斤是否定的,而中央干部不是凡人!他们都是具远见卓识的先知先觉,看了钱学森这世界顶级科学家的论术,也许内心早已认可,要不“浮夸风”会盛行多年?只叹惜科技发展太慢,见証奇迹的时候太遥远了。</p><p class="ql-block"> 今天袁隆平能搞出亩产(当年也算浮夸)三千斤,明后天就没人搞出亩产三万斤?由此我想:实践检验真理或要反复多次,要实践到某个事物的末端方可鉴出真假,最后“盖棺定论”。</p><p class="ql-block"> 亩产万斤看后人的吧!</p> <p class="ql-block">七..讨袁</p><p class="ql-block"> 吴城后河太公凼水深,相传“四两丝线打不究”,因而常有兵舰停靠于此,之后岸边建有海军俱乐部——李烈钧在这俱乐部却“乐”不起来,“二次革命”那年他兵败太公凼。</p><p class="ql-block"> 民国二年袁世凯违背协议,并向四国银行借钱准备与孙中山打内战,李烈钧当即揭穿了他的阴谋,于是袁剝夺他的兵权,撤了江西都督一职。</p><p class="ql-block"> 李在南昌遭贬后,孙中山深知袁已背叛民国共和,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被他窃取,必须重新夺回再造共和,他号召进行“二次革命”(辛亥革命之后的第二次革命),望天下志士响应。</p><p class="ql-block"> 李烈钧被贬后退出南昌剛出鄱阳湖,得到孙的命令即在湖口起兵讨袁。当时兵很少(主力军在南昌未敢响应他起义),都是湖口本地乡勇、警察等人,很怂,不是当兵打仗的料。其时袁世凯封李纯为江西都督,令其从湖北 追杀过来,以湖口当地人为主的江西兵望风而逃,丢下枪炮,脱了军装换便衣回家作田去了。李烈钧全靠广西桂军林虎的部队抵抗一阵子逃至吴城太公凼,派他的炮兵营长刘凌扼守望湖亭。李纯蛮有战术,挑几十个强壮兵勇穿破衣、驾破船,扮着难民向望湖亭划来讨饭吃。这傻营长头脑简单敌友不清,一枪一炮不放还备菜赐粥救济饿穷 。待破船行至望湖亭下,舱内伏兵跃起,袁军一举拿下望湖亭炮台。暂歇太公凼俱乐部的李烈钧远见望湖亭炮台被端,在卫队奋力保护下慌慌张张退至永修山下渡,上岸迅速逃向德安,最后流氓到日本。</p><p class="ql-block"> 李烈钧又名李协和,江西武宁人,少有抱负力志闯荡江湖,父母不允便想方设法在河边放一双鞋,将鞋尖朝向水面,佯装跳河或溺水而亡,断了家人的念想。他搭上小船下修河、过吴城、上赣江、至南昌 。这小子运气很好,一到南昌即考上“武备小学”,与吴城少年陶伯川同窗挚友,二人皆得到吴介璋校长的赏识。当时吴介璋是武界名流,他又保送李、陶二人上了河北保定武备学堂,继而再推荐去日本留学,习武炮兵专科,从此李烈钧一步步发达。</p><p class="ql-block"> 李烈钧大事不糊涂,忠心耿耿追随孙总理革命到底,抗战时他还亲自将儿子送上前线奋勇杀敌;小事他则推逶,尤其家乡亲友不肯帮忙,但凡老乡找来谋事求职一概推脱:武宁老乡来了他说自己是湖南人(祖籍湖南),不识武宁烟火;湖南籍人找他更无半点情义,说其是地道的江西人。清末民初江西两大英雄豪杰即张勋和李烈钧,但性格却截然不同:凡奉新人进京找张勋的皆热情接待,那怕素不相识者只要一听乡音就吃住免费,临别还有一份盘缠。张勋家乡情感丰富,国内外建有万寿宫近千座,他捐助了一大半。</p><p class="ql-block"> 李烈钧两次主政江西:一九一二年当过江西都督,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又派任他为江西省主席。前面说了吴城人陶伯川是他武备学堂时期的同学同桌,情谊颇深,再次主政江西时即任命陶为江西公安局长,凡大官及领袖级人物总会有几个心腹慕僚的。</p><p class="ql-block"> 在国民党中李烈钧属元老级人物,蒋介石都很敬重他,视为革命先辈,南京成立中央党部时选举其为国民党常委。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李烈钧最后一次回乡,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去武宁,经张公渡到白槎镇停车,据说曾在白槎念过书(无考証)。我父亲是邮差,那天正好邮路至白槎,偶得机会仰视了这位英雄,说他个子不很高,微胖,当时穿一身白色将帅服,威风凛凛,气度不凡。</p><p class="ql-block"> 一年之后李烈钧病逝,享年69岁,蒋介石为他举行了国葬,灵柩运回武宁,初葬箬溪,因修柘林水库,又迁至武宁烈士陵园。</p> <p>八..棋圣</p><p> 人说三年可出个状元,三年却出不了个戏子。我说出戏子容易,现在满屏幕都是,出个棋圣还真难,吴城多少年才出邱贤光这位棋圣。当然我只是按区域说的,与同时代的胡荣华是不可比的。邱贤光棋艺造诣极深,能边打算盘边与你下盲棋,还可同时对弈二三人。</p><p> 他天赋异禀、功能特殊,脑子里恰似一块电视屏慕,牢牢印烙着棋盘画面,清晰显示出滿盘棋势。这得益于其父的遗传因子,旧社会他父亲邱吉泰就是吴城商界大家,脑筋足得很,生意做得红红火火。</p><p> 民国28年,日本佬来了,炸了半个吴城镇,人也逃了十之七八,虽陆续回来一些,抹平创伤,变卖残财后又洒泪而去。许多商行大老板留下管家(资方代理人),也终不再来 。至解放时所剩五、六千人,但不乏仍有商贾大家坚守故土,艰难经营,邱吉泰便是其一。</p><p> 早先从石灰窑到滩子头、到陶家坎的前河沿岸都由邱家管辖。不知那时也设“河长”一衔么,或是买断了经营权,凡停靠的木排、船只都得向邱家交码头费。既如此,断不了养一支人马。邱吉泰从老家新建挑几个至亲子弟,皆高大威风、貌似凶煞,上来收钱让你心怵,快快交了省得动干戈。只这么佯装,邱家并不曾无端勒索,交易合理,多年来相安无事。</p><p> 邱老板善开发、善经营:他在街上很多店铺,又管着河岸;河岸有草、草可育牛,于是他家每年有成百上十条牛游牧在草洲上,如此也算一笔大财富。</p><p> 时近解放,有一说:十块现洋一斤的肉可吃,十块现洋一顷的田莫买。邱老板洞察政局、与时俱进,即大智若愚,舍财消灾,很多人的欠债一笔勾销;又有新政府问及那洲上百十多头牛是谁家的,一概摇头不知。邱老板一向与人为善,街坊邻居知轻重,决不把邱老板供出。河东丁山各村庄得益,牛便无偿分给贫佃农了,就这样邱吉泰评了个小商,没驼大的成份,一身轻松步入新社会。</p><p> 智商心路,血脉相传,邱吉泰的公子邱贤光有父亲一样聪明豁达的德才,只是对做生意毫无兴趣,唯深探棋艺孜孜不倦。睿智者善棋,也就是说棋艺精的人皆有大谍略,邱贤光先生便是:抛开解放前家境优裕不说,自参加工作以来不争名利——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从畜牲场到合作社,从吴城商管所到县商业局,除做好会计本职工作外,不争权夺利,一门心事钻研棋术,同时从畜牧埸转来合作社的一拨青年人个个升迁当官,他毫不恸心。</p><p> 几十年来邱贤光的棋艺已炉火纯青了,吴城早没对手,周边区域一听邱贤光的名号都敬仰折服,大姆指当莆扇煽。若说去找邱先生对弈,便有人回:让你车马炮,再用左手也杀你个落花流水。下棋也分左右手?神了!</p><p> 邱棋圣善用马炮卒,最拿手“反宫马”、“顺手炮”,且嗜好走残棋,享受那起死回生的刺激。大凡城市各车站、公园、热闹路口都有吃“棋饭”的人,摆个残局,让你紧思考。待你感觉必胜无疑、抑制不住兴奋时,上手一次输一次,票子抛尽了才知上当,欲哭无泪。</p><p> 这吃棋饭的人若碰到邱棋圣就栽了,非但讹诈不到钱,反要倒贴。一次邱贤光出差南昌,办完公事特意来八一公园逛棋滩。早几年摆摊走残棋是二十块钱一盘,险棋是滩主,当然羸的也肯定是滩主,要不他学雷锋每天送钱济贫?邱先生站一旁观棋片刻,即蹲下伸手走第一步,滩主楞了,四目相对,说:“师傅高抬贵手,我是混混饭吃的”,须臾搜出一包“红塔山”,抛向邱。邱知趣,捡烟便走,南昌罗汉也不是好惹的。</p><p> 邱棋圣调商业局了,名声更大,全县比赛或邻县友谊赛,每每稳操胜卷。九江全市大赛,回来后抱抱拳,道:“现丑了,得了个第二名”,粉丝们说:“没关系,知道你烦那九剝皮,用左手下的”。</p><p> 这就是我们吴城棋圣的大胸怀。</p> <p>九..瑣忆</p><p> 大凡人都一样,成年以后的很多同伴、同事及生活经历容易淡忘,而更远的儿时、童年的记忆却终生难泯。</p><p> 吴城古老——古屋古楼,老街老巷,尤其那些老去的邻居街坊。梦呓中,一些故人旧客会常出现在脑海,仿佛看见在高高的马头墙下的阴影处覆盖着他们的身躯,又似乎见他们低着头,从冷寂的小巷中匆匆而过,急奔远方,分散在四野,最后汇集到张家垱、小九华、观音阁的小路上,在一片草丛中消失。意念中它们在一条我所不能知晓的道路上又返身回来,它们轮回了、转世了,带来了妇女生产时的毛牙子的啼哭声,带来了春天的野花及风雨腾空的呼啸。这些已逝的旧人中有叶家姆妈、天主堂更夫、摆地滩的驼子、打快板的独脚老头等……。</p><p> 叶家姆妈,吴城人都这么称呼她。刚解放时她40来岁,参加过打腰鼓、跳秧歌舞宣传妇女翻身等活动,与童养媳黎XX是同时期参加革命的积极分子。黎XX后来当了女镇长,她却没谋得一星半点的职位,便长年在樊家垅卖糯米饭。她的芝麻糯米饭是吴城街上的品牌货,我们上学路过时都喜欢买一坨吃;后来她又拓宽了品种,有炒瓜子、炒花生等。零食品种一多,更囊尽了我们的压岁钱。</p><p> 小时候樊家垅街上有一个杵着拐棍的独脚老人,南昌佬,每天拖着长声叫“糯米团子~甜酒糟”,宏亮而有韵味的叫卖声吸引着小孩围着他学舌,我最初的南昌话是从他嘴中学来的。他很和善,愿与小孩们聊天对话,并手持两片竹板,写些短小诗歌、顺口溜在大街上打快板,内容多是顺应当时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大跃进等国家形势,为党做宣传,招惹很多听众。现在想来这老头其实很有心计,那分明是在搞促销。他何许人也、家住哪里我全然不知,什么时候销声匿迹的也记不起来了。</p><p> 还有一个叫不出姓名每天摆地摊的驼子,我与他本没有什么瓜葛,地摊上摆的小件小物诸如菜刀、锄头,瓶瓶罐罐等我也不需要。只是听父亲讲,我们陶氏族人、国民党江西党部书记陶端检枪毙时,一支美国“派克牌”金笔被他从尸体上剝走了。之后,上学途中我总在地摊边逗留,期待某一天他会把那支金笔摆出来,让我开开眼界,间或还思虑着是否要行窃。派克金笔呀!犹如当今的“苹果”手机一样让人垂涎三尺,何况还是我们陶家人的遗物。然而,监看了几年终究不见他放出来。</p><p> 叶加恩住宋家塘旁边的矮屋里,经常有信寄来。那是个死胡同,父亲不愿专为一封信绕过去,回家后就唤我送去,这样便相识了。他长得很猥琐,是天主堂夜间打更人,家藏一些神父给他的外国画报,我每次送信就在他家翻看。学校在宋家塘旁边,熟悉了以后课间休息时也常去玩 。有句话说:“孝不孝,就看父子几口灶……”,他与老娘同住一屋,但就是不肯跟老娘一锅吃饭,看来这人是个不孝之子。某天,老娘在房里丢失两块钱,有人指証被他捡到了,他却死活不承认,不肯交给娘。“加恩”这个名字是天主堂神父赐给他的,意为知恩图报或恩泽于人,看来他违背了“神”的意愿。</p><p> 还有许多人与事的瑣细记忆就不一一道来了。</p><p> </p> <p class="ql-block">十..辫帅</p><p class="ql-block"> 曹琴,新建人,十六岁嫁张勋,张勋入伍多年在外,她仍住新建。新建县有名镇吴城,吴城也是新建县的辉煌。那年,张勋探亲回家便带着结发妻子逛吴城,街上轰动,说来了京官,人们都挤挤挨挨围观。后河街有正泰钱庄,钱庄老板姓许,大号许世瑗,他父亲自然就有身份了,没去赶这样的闹热,还衣帽齐楚的立在大门前,不屑一顾的说,“看他干么,不就是我们许家一个扇炉子的奴才吗,偷了许大人的片子才有今天的出息”。许老爷子对这京官鄙视而大放眨词。</p><p class="ql-block"> 张勋家贫,父母双亡十一岁沦为孤儿,靠摸鱼捞蝦度日,十五岁得贵人带来南昌许振祎翰林府为童仆。说他是许家扇炉子的奴才未尝不可,仆人嘛,总得早起为主人服务。许大翰林后来不要张勋扇炉子了,差遣他每天跟班儿子读书,即伴读。</p><p class="ql-block"> 张勋在许家为奴十年,前途渺茫,至二十五岁才谈婚,那是得人懊怜:许家一洗衣婆见他孤苦无亲,少有人疼,已中年了还无力娶媳成家,同在许家为仆多年,知他聪明达理,人也标致,称得上德貌双全,遂将孙女曹琴许配予他,那年26岁。第二年又得许翰林怜惜:既成家,便助他立业,在南昌府谋得一旗牌兵差事。再三四年,张勋脑洞大开,立志要干一番事业,于是离家从戎。至于钱庄许老板所贬偷名片一事难予考証……许大人也不傻,纵是偷了又何妨,日后张勋造化,断然不敢说“偷”,做个顺水人情,说是他举荐,得了脸面,还无上荣光。</p><p class="ql-block"> 许振祎名声很大,当时江西两大才子陈宝箴和许振祎同为曾国璠的高级慕僚。试想,清末时期湘军、淮军是国家的砥柱中流,张勋在事业上起步晚,但“好饭不怕晚”呀,他手持许大人的名片投奔湘军,无疑是攀上而又加盟了一支非常优秀的团队,一路便仕途畅通。</p><p class="ql-block"> 钱庄的许老板对张勋的蔑视似乎早了点,那年不过是个千总职位,谁知这扇炉子的奴才鸿运亨达,一不小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p><p class="ql-block"> 与庚子年八国联军侵华而仓皇西逃不同,一九零一年慈禧回銮张扬得像英雄凱旋一般,官员们大献殷勤。各路人马纷纷西奔赶来勤王护驾。那年代通讯艰难,更没有手机联系,这西太后走哪条路呢?——连最亲近的“八旗”跑断了脚也不见老佛爷的踪迹。</p><p class="ql-block"> 运气来了势不可挡,那么多能臣名将接不到西太后,却天降洪福于张勋,这小小的千总一见到西大后,百米外就跪步而行,继而拜倒马前,一路勤王护驾进京。张勋护驾有功,人也忠朴,办事认真,且相貌不俗、浓眉炯目,十分英武,深得慈禧赏爱,从此便成为心腹重臣。</p><p class="ql-block"> 张勋情重义深,家乡观念极强,凡奉新人找上门,不论官富庶民,那怕是不速之客,只要听到奉新口音便热情接待,管吃管住,有的返乡时还备好盘缠,可谓“乡亲利益无小事”。其行事风格与李烈钧完全相反,大事反倒糊涂,辛亥革命之后“共和”已深入人心,他却在一九一七年复辟皇朝,为溥仪重新称帝十二天,留下了人生最后的耻辱。 </p><p class="ql-block"> 张勋“愚忠”,至死不剪辫以报皇恩,人们由此称其“辫帅”,他也是中国最后一位冷兵器时期的大元帅。</p><p class="ql-block"> 退出政治舞台张勋专心实业,开办当铺、钱庄、金店、工厂、电影公司等,坐拥巨大资产。海内外“万寿宫”一千四百多座,张勋独资建造一百多座,吴城的万寿宫、奉新会馆也常接受到他的捐资。又耗巨资在奉新兴建“张勋庄园”,工程浩大,设计精巧,如今是热门旅游景点。</p><p class="ql-block"> 张勋1923年病逝,当时轰动了整个中国,无论朋友还是政敌,纷纷沉痛悼念。灵柩运回江西时百姓沸腾了,数万人自发组织为张勋送葬, 队伍达十几里长,很多百姓念其好处竟哭得昏天暗地,撕心裂肺。据说中国几千年封建,如此得百姓敬重的官吏唯张大帅独一。人们清楚,张勋无论是人品、气节都有很多亮点。有人评价:国无论君民,唯以忠心为大本;人何分新旧,不移宗旨是英雄。又评:勋亢爽好客,待士卒有恩。当然,若你用马列主义观点来评判张勋就成笑话了。</p> <p>十一..牛肉</p><p> 我爷爷奶奶早逝,父亲八岁沦为孤儿,为了生计,十二岁寄于其姑姑家。父亲的姑姑在吴城万寿宫旁开牛肉铺。</p><p> 二三十年代是吴城的鼎盛时期,人口九万,加流动商客最多时有十三万之多。于是饮食行业也最繁忙。那时称吴城“日食千猪万米”。</p><p> 父亲姑姑家的牛肉铺生意火爆,每天宰牛、熬骨、汤滷、熏烤忙个不停,几个大灶终日不断火。尤其每年八月至十月祭祀许逊的庙会,万寿宫热闹非凡,而吴城万寿宫比之南昌的、西山的万寿宫还要豪华壮观。届时周边各县甚至外省的人都会赶来,七月三十日更是通宵达旦,牛肉铺都让食客挤爆了。父亲虽在帮工,却早早见识了各种牛肉菜肴的制作程序。</p><p> 大牛买来,黄牛最佳。两三个宰牛匠将牛四脚绑住,选牛的一侧拉动两脚,牛即翻倒在地,然后刺杀牛喉,一般牛血不要,有时也用盆器接住。之后是剥皮、开膛、分割等一番过程,牛内脏皆可制作美味,无一丢弃 。熬骨、汤滷、烧烤、炒菜各有师傅。 牛筋、牛尾巴及牛百叶多是作卤菜的上等料,卖价也高。</p><p> 关于牛肉制作的这些事常听父亲讲述,但改革开放前人们生活水平一般,温饱就很满足,更难得有牛肉来料加工。烤牛肉从未听到过,父亲也没烤过,只见过他炖牛肉、炒牛肉粉两项的操作过程。炖牛肉:生美切片、葱切段,八角,芫荽等佐料备好,萝卜洗净。牛腩放入碗中,清水加点酒泡半小时去血水。何谓牛腩,即牛腹部往上部位的肉。牛腩经浸泡、清洗后放入锅中,倒水没过肉开大火。烧开后去浮沫,捞出牛肉备用。然后锅内加油烧热,下葱姜和八角等,烧香后加入已捞出备用的牛肉,锅内翻动半分钟,翻时加适量开水,免得起焦。然后一齐倒入砂锅里,大火烧开转小火,炖一个钟点 。下入萝卜(切滚刀)再炖半小时,加盐拌匀,撒上芫荽便可。若人老少牙,可保温长时间煲。芫荽须最后放入 。放辣因人而异。</p><p> 牛肉炒粉是父亲的强项,我学得一点,但终究没他水平高。炒牛肉则要挑嫩肉,里脊肉最好,两道程序:一是先把牛肉逆纹路切成薄片,指头弯曲顶住刀面慢慢后移,这样要几薄便可切几薄,再将薄片铺倒切成细丝,用酱油、薯粉撮一下。米粉最好买农村人的板块粉,现今超市的筒粉都有其他成份,有的筒粉像橡皮筋,拉几尺长都不会断,洽不得。炒粉操作法:锅红适度,然后筛油、撒肉、抖粉、翻炒、嗟水、喷酒、下佐料,这些程序说起来简单,做时还得用心悟,我也难说分明。佐料亦是因人而异,南北人不同;江浙沪与川赣贵人亦不同,各有各的口味。</p><p> 南昌拌粉又是一绝,确实好吃,从我的角度来看,那萝卜干丁,盐菜,花生米加之蒜姜葱其味无穷。</p><p> 不要完全看文字上写的,那是纸上谈兵,要实践。各自都有拿手绝活,既想吃好,就动手干,凡事都可以边做边悟、最后才能练就成行家。</p> <p>十二..天收</p><p> 七月是鬼月,皆称诸事不宜。佛教则不然,将七月视为“孝亲月”、“感恩月”,吴城湖南会馆对这月尤其看重。</p><p> 湖南会馆实名“全楚会馆”,为湖南湖北两省共属,建馆时湖广省并未分南北,故称全楚会馆。湖广虽一省,但南北有异:湖南人强悍、剛烈;湖北人机敏、善变。因性情不同会馆理事常有争执,但信奉神明是共同的,对神鬼都顶礼膜拜。楚人便求同存异,每年七月展办水陆道埸(似同庙会)时,湖北湖南的人皆同心协力,把道场庙会办得隆重而肃穆,神圣而闹热,他们认为该月是祭祖祈福、普度布施的好时机。届时会馆就忙开了,“四圣”、“六凡”的图腾、神鬼阴阳门布置妥贴,有的便漆刷一新,冇的则新绘新塑。四圣即佛、菩萨、缘觉、声闻;六凡即天、人、阿修罗、饿鬼、畜牲、地獄。</p><p> 张大与肖九是街坊邻居,亦是剁头共颈的老庚,既好到这个份上,二人之间的言语自然毫无顾忌,皆不生疑懊恼。张大有残疾,右脚跛(盘脚子),肖九与其同行必靠左,他右腿似乎长几分,每迈一步右脚便划个半弧圈,若右边站人势必被他拌倒。肖九相约张大逛街时,总喊:走,扶你画圈圈去,张大并不恼怒。</p><p> 七月湖南会馆做水陆道埸,观埸的人熙熙攘攘,一拨接一拨络绎不绝。这天肖九也携扶着张大一道看热闹。尽管人多声噪,形色却皆显恭敬,不乏肃穆、神圣之气氛,所谈话题决不触及天灵鬼魔。</p><p> 张肖二人随众一路看来,但见神灵小鬼千种万样,姿态各异,人们只观不触,只悟不语,在这庄严的场合下已成俗规。肖九却一时兴起忘了忌讳,也怪他平日与张大嬉笑惯了,竟敢评点神灵了,小声道:“张大老庚,这么多样种的仙佛神圣、人龙兽异、妖魔鬼怪,就缺你这跛脚的样式了,”张大听了一笑,不恼。须臾,肖九缓过神来思想,预感有不祥之兆:鬼月庙会岂能讲这个,万一天收了去,补缺跛脚这一样式灵,张老庚不就没了……自知失言,犯忌了,冷气便自脊梁骨直冲头顶。</p><p> 肖九无心观瞻,草草游毕回到家中,一夜心神恍惚。 翌日仍是心存忐忑,惶恐不安。忽听张家报丧:张大上昼暴病而亡。他担心的横祸终于降临,这天公也太神灵了,昨日才说诸鬼神中独缺跛脚这一位,断不能老天真要收他去!</p><p> 肖九无限愧疚,追悔莫及,也怛然失色:天收了他,若他再收我,咋办?当即摆下香烛,全身拜诡,哭丧:“咱倆虽同年老庚,你大,我九,你永远是老兄,家嫂侄儿们我一定全力照顾。小弟一席戏言让天收了你,你千万不要收我……”,絮絮叨叨许久,担心张大找他算账。</p><p> 肖九心有歉意,故说与张大多年街坊,友情深重,愿出银钱厚葬。又告张嫂:小九华是吴城的大墓地,鬼多魂杂,老庚腿脚不便,若打架咋办?不如去张家垱图个安静,张嫂听了,便答;“也是,他有残疾,那么多鬼,他能打赢谁?”便允了。</p><p> 择了吉日,将张大在张家垱卜地安葬。肖九事必躬亲,又每七必烧,一片虔诚,七七那天更是隆重大祭。张嫂触景生情又伤心哭泣,诉道:“你若不贪那河豚美味,今尚在人世为儿之爹、为妻之夫……”,肖九听了一怔,不是因他所害,是吃河豚中毒而亡,倒反悔仅凭街坊邻居之情,赐出那一大把钱?又反思,也许真怪自己,天收他必要一“药引子”诱之,这河豚便是。</p><p> 反正后来肖九在是否因他害了张大性命一事上纠结不已,终日浑浑噩噩,不久亦长病不起。临终前一切明白:是张大要收他去了,遂嘱儿要与张大墓靠墓安葬:“他找我算账?我还要找他算账呢!”</p><p> 吴城之后便有童谣:</p><p> 小九华,鬼打架;张家垱,鬼算账。</p><p> </p> <p>十三..发蒙</p><p> 发蒙是方言,就是启蒙,我的启蒙时间应是6岁。1956年夏季,永修县开办两所幼儿园,那也是新中国在本县最早的幼儿园,一所在县城涂埠镇,一所在咱们吴城镇。说两“所”是不确切的,实际就在小学校内设一个班。</p><p> 吴城小学贴出布告后,父亲带我去报名。那天很热,我穿着开裆裤随父亲来到浙宁会馆,已改做吴诚小学。父亲与老师寒暄几句,说明了来意。老师问我:“几岁了?”答应7岁。父亲忙补充:”那是虚岁,只6岁,解放后一年生的”,于是抽笔、填表、拿钱……。“三块”,老师说。父亲一愣,迟疑片刻,说:“比一年级都贵?”老师笑笑:“你崽每天有糖果、饼干吃,一年级有吗?”</p><p> 幼儿园是新奇的,老师姓葛,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娇小玲珑,梳一对小羊角辫,这便是我的启蒙老师了。教室里摆的都是小矮桌,小靠椅,一桌四方围坐四个小朋友。葛老师能歌善舞,语音很甜,很能亲近小朋友。每天教我们唱歌、跳舞,做游戏。有时带外面去野游,去看那残破不全的望湖亭。上午下午都要做哑铃操,幼儿园有很多玩具:积木,跳棋,手风琴,洋娃娃等,那时吴城各家各户都难得有这些东西,我们见了很兴奋。放学时每人一块糖果或饼干。</p><p> 老师每天叮嘱或训责我们要洗脸、刷牙、常剪指甲。早课必做的一桩事、就是小朋友们都齐刷刷伸出双手,接受卫生检查。我很窘,我总是乌头垢面、手也很不干净;还有个坏习惯,流鼻涕时往衣袖上一抹,两只袖口铮亮得像剃刀布,葛老师因此不甚喜欢我。我和钵哩(陈隆财)个子最高,排队在前面,可葛老师总牵着钵哩很少牵我的手,有时拽着我肩头的衣服也不牵手,忌有鼻涕。小孩也有自尊,之后常逃课,上学时也很少围着葛老师。下课更是避而远之,碰面就逃之夭夭。</p><p> 谁知葛老师也有避我?</p><p> 有一次我在貯木场玩,看到葛老师和埸医务室郭医生走在一起,我本想躲她来不及了,她却意外的迅速避我,且满面羞红。原来她与郭医生在恋爱。</p><p> 我上二年级她就不见了,本不是吴城籍人,从此渺无音讯。</p><p> 这都六十年多前的事了。2004年我迁居南昌新建区“米罗小区”。住久了,人传人传话,说这小区吴城人很多,年轻的我皆不认识,须搬出爸爸和爷爷的历史才恍然大悟。吴城银行的李慧英住这里,炉子窑的远琪子也住这里,同学张万友的女儿也住这里,每天逛悠却都碰不上,或许一时也难辨出来。又听说葛老师也住这里,很是惊奇。</p><p> 经过联系,终于见到了我的这位“启蒙太师”,干瘦的一个老太太,满头白发,满脸老斑。我的思维突然从花枝招展、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画面转换过来,瞬间还真难接受。谈了片刻,渐渐悟觉到她气质依旧——明清、爽朗。只是过去纯净羞涩、温柔甜美,现在妪然横秋,老辣劲道。我点拨她很久,终于“啊!你爸是送信的”,竟也激动的用那双老枯的手握住不放。之后娓娓道来……谈到吴城往事,谈了几十年的从教经历,还说曾获得过模范老师的称号。接近八十多岁的人了,一经谈起,如似昨天的事,她也记得我老流鼻涕,老往袖口上揩,一时怡然而笑。我也想起了她与郭医生谈恋爱的窘态,便问:“郭医生还好吗”?“早没了,我又换了个老头”,此话一出,她没有惋惜,没有悲伤,语气很诙谐……时过境迁,人的意境也变了,我佩服。人老了就该有这“健忘症”,忘掉不悦,怡然自得。继续追求快乐、幸福,是每个人的权力。</p><p> 都说世界那么大,其实很小。六十多年师生还能巧遇,实属难得。</p> <p>十四..洋油</p><p> 洋油即煤油,尽管吴城人在百十多年前就见识过,但毕竟中国产不出煤油,那就还是“洋油”了。</p><p> 我与洋油的情怀颇深,有点故事。自懂事起就知道洋油(已改叫煤油)是蛮金贵的,有时凭票购买,吴城曾断供过。</p><p> 解放前有种专门装煤油的玻璃瓶,那是草绿色、可装三斤的日本瓶。每当要启用或挪动它时,父亲就摇手示意阻止我们,其必亲自上前,唯恐砸了。那年头连玻璃酒瓶都藏好备用,何况这三斤的日本瓶就更希罕了。</p><p> 吴城小学高小班每晚都要上学校自习,于是哥哥用废弃的蓝水罐子改做煤油灯,在盖子上钻个洞,插入一根棉钞便成了。每晚去自习前母亲只允许装一丁点煤油,并叮嘱要省着用。</p><p> 有一个土方子治牙病,煤油派上用埸了:牙痛时含口煤油几分钟即可止痛。也不知有没有医学根据,这是母亲常用的疗牙手段,既止痛又省了上医院的钱。 口含煤油是什么滋味,让人很难想像,可我却真正体验了一回吃煤油炒的菜、煤油做的肉片汤。</p><p> 1966年8月,赣北闹旱灾,吴城也几个月未下雨。大同大队八门村为抗旱急需开挖一条溪沟,但“双抢”时期劳力紧张,便求助公社。文革初期全国局势还未乱,公社党组织仍在正常工作,便派遣学校老师和中学生赶去支援。</p><p> 八月酷暑,秋老虎正盛,我们五六十个师生头顶烈日,干了一上午,累得汗流浃背,晒得皮红油露。忽听消息说中午有肉吃,这恰似打了一剂强心针,大家立即兴奋起来,挖沟的速度明显快多了,那年代吃肉是何等诱人的美事呵!</p><p> 熬到下午两点开饭,一桌八个人,一盘蕹菜(空心菜)、一钵辣椒炒肉,再就是一脸盆肉片汤。不讲究几盘几碗,这三个菜用钵装、用脸盆盛就够实惠的了。大家未添饭,都先舀来一碗汤,解饥又解渴。突然一人将剛入口的肉汤噗了出来,飞溅四方,眉皱了,脸色也变了。我们以为呛得,笑他没吃像。好一阵他才缓过气说:“煤油!”,大家不解其意,纷纷小舀一口尝尝,即摇头;又尝辣椒炒肉,再摇头,最后吃蕹菜没煤油味。</p><p> 我很不甘心,母亲能将煤油含入口中止牙痛,我咋就不能喝一点。确实很久没见荤了,不想错过这难得的吃肉机会,于是使劲吞了一口,那味道真难受;又吃辣椒炒肉,更是难咽,看着那油光发亮的菜和汤,真是“望肉兴叹”。最后那点蕹菜便一抢而空。饿极了,没菜也要吃饭,有人提来了热水瓶,大家只能开水淘饭了。</p><p> 有胆大的学生表示愤怒,挨桌过来将一钵钵的辣椒炒肉和脸盆内的肉汤,靠着屋檐倒在埸地上,惹来一群群鸡鸭和狗,看这畜牲们吃得也不很痛快?</p><p> 据说当天掌厨的是八门村的妇女主任,炒那么多菜,倒那么多煤油,大火一呛,怎就闻不出来?后来一大锅肉片汤,继续倒的又是煤油。这妇女主任真没良知,加炒一锅蕹菜,说明已知道错拿了煤油,却依然毫无愧心的端来给学生孩子们吃,而且是来帮忙抗旱劳动的孩子们!</p><p> 幸运是煤油,闻得出,尝得到,若是别的药……,或要再唱一曲“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了(1956年山西出一大事,61个民工吃了有毒的饭菜险些丧命)。</p><p> 她若在家里炒菜错倒了煤油,难道非逼着一家人把那煤油菜吃掉不可?</p><p> 这事让我们至今都耿耿于怀。</p> <p>十六..刘基</p><p> 吴城商镇,繁荣昌盛,生意融通四海,自然流动人口多,离奇古怪的事也多。民国30多年时出一怪事:</p><p> 自豆豉街等繁华街巷被日本佬炸毁后,瓦碎墙倒,栖身艰难,逃难异地、迁移他乡者多。居民锐减,仅剩七八千人。旧社会这番景象的城镇仍不乏热闹、喧嚣,樊家垅便是豆豉街第二、成了吴城闹市中心,过往商客、闲暇男女、排工挑夫、菜农小贩等挤挤拥拥,一派万象生机。人们渐渐注意到,自天热以来多了个半疯癫老翁:白发篷头、白须满腮、肚大手粗、污垢赤脚,着一身脏兮兮的黑短衣裤。一两日人们不会注意,从孟夏至仲夏已一两月了。但见他终日穿梭于上街头、下街头、樊家垅、阮家塘一线,自然街民记住了。有人欲与其交谈,一概不答。他囊中不羞,使几个钱吃饱了择地便睡,鼾声如雷,有乞丐欲近身窃取钱物,这癫翁似有灵感,大肚一挺,将人弹出丈许。人们知其不寻常,再不敢擅自近身。</p><p> 某日,癫翁进了饭辅,脱了上衣欲换取饭食。店二不依,问:“你现洋零碎花完?”癫翁点头:“已一日未进食,将衣换饭”;店二犹豫片刻,即端来一饭一菜一汤:“吃吧”,口气有些烦。癫翁亳不客气,一饭一菜一汤尽扫而光。饭饱 立身,打个响嗝,丢下上衣赤膊而去。店二拦住:“谁要你这破衣,擦桌布都不如,是老板慈心赐你一歺!”。癫翁怒了,将衣丢回店二,吼道:“老翁岂是乞讨,不吃嗟来之食,将衣换食何亏?”</p><p> 又一日早茶钟点,癫翁上衣早已典了饭吃,自然赤膊、袒胸。立茶铺门口盯着油香、包子已有好些时分,遂又跮踱左右在思虑,下垂的双双肥奶随着步子掸来掸去,似乎要下决心做什么……?</p><p> 蓦地,这癫翁松了腰带,大兜裤一滑溜落下,全身光裸,那大卵子鸡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他托起裤子高呼:“卖裤留鸡……卖裤留鸡”!众人惊诧片刻,而后哄然大笑。妇人们更是四散开了,唯有摊子头扬州佬家豆渣婆,驻足片刻想看究竟,被众女人拉扯着亦掩面羞嬉而逃。</p><p> 有人骂:“癫翁,你不要羞耻,为何这般?”。“我又一日未进食,卖了裤买食,不成饿鬼便可留得下面这“鸡”的性命”,癫翁近乎哀求道。原来是这般的“卖裤留鸡”,众人依旧笑,一老者剛买两个油香,递一个过去,“癫翁,咱匀个你吃”。癫翁接了,又迅疾抢下另一个,老者愤怒:“你太无德了,留点仁义吧”。癫翁交了脏裤,回话:“以裤換俩油香”,又边吃边语:“人若留义,必遭枪毙”……,众人又不解其意。</p><p> 一大帮孩童追随着癫翁起哄,齐声唱道:“卖裤留鸡~卖裤留鸡”,又喊“人若留义,必遭枪毙”……一街人都被他弄得云云雾雾、稀里糊涂。</p><p> 孩童们追随着癫翁出了街口,剛过道生庐,正往阮家塘去,却遇天主堂做法事,几百修女、信徒排着长队走过来。这癫翁也有羞耻感,即转过头顺张家祠堂、芭茅巷奔去社公庙、雷祖坛荒野地了。</p><p> 刘义,汪伪新建特务队长,常来往于吴城、南昌活动,杀人不眨眼,挖人心炒了下酒吃;那几年若家有小孩哭闹,只说刘义来了,顿时色变,鸦默雀静。这天刘义昼饭吃罢正休息,孩童们学舌癫翁,依旧滿街喊着“卖裤留鸡”、“人若留义,必遭枪毙”。童声传到耳中,刘义又遣勤务兵打听,心中一惊:卖裤留鸡——留鸡?刘基,不是刘伯温吗;又,人若留义……刘义也,莫不是这癫翁是刘伯温,他在提醒我什么?……</p><p> 刘义即刻集合人,在雷祖坛,观音阁一片荒山野地里搜索癫翁,未果。又在太公凼水路设岗盘查,亦未找到。</p><p> 自此,癫翁再冇露面,踪迹全无。</p><p> 抗战胜利后南昌处决两大汉奸,一是范俊文,在南莲公路老飞机埸打靶;二是刘义,在吴城(当时属南昌)戴子花园韭菜地里打靶。枪毙刘义那天,因吴城人长期被他惊吓,竟围观者不多。胆大的过张家驳岸在豆芽篷、芭茅巷远远瞅见:刘义面色苍白,口中仍呼叫:刘基呀刘基,同是汉室皇族后裔,既有意告戒我,为何又要藏蔽,任我罪至今日……,其已不能行动,两脚由士兵在地上拖着,至韭菜地,按其跪下。枪声一响,吼一声,脸朝土扑倒,全身痉挛几分钟之久。</p><p> 事至此,人们懂了当初癫翁说的“人若留义,必遭枪毙”的预言,但那“卖裤留鸡”的刘基,难道真是刘伯温再世……?</p><p> 之后又有刘伯温的预言传出:</p><p> 五百年前吴城镇,五百年后一孤洲。</p><p> </p><p> </p> <p>十七..水牢</p><p> 常说吴城是被日本人炸毁的,其实自毁一半。长期以来——年年拆、月月折。加之大自然的侵蚀,现已面目全非。 </p><p> 从记事起我见到的就是“拆”:政府兴建土木要拆;四乡农民买屋要拆;八分埸买的屋要拆;寺庙破旧立新要拆。又各任官员要“功绩”,改麻石街为水泥路,改老式屋建新楼房,现基本拆光了。</p><p> 六十年代末我也参与了“拆”,那时胡传早主政吴城,为在二府套建“广埸”,中间建主席台,两边各建五座砖垒的“忠字屏墙”。他们或许见过北京的古屏墙“九龙壁”,虽没那么豪华,但很大,也按影墙设计,每座各有特色:有“三面红旗”式样的,有“毛选”书本式样的等等。没有资金,没有砖木,胡传早大口一开:拆聶公庙,拆“老民学”,拆旧民宅。我下放在炉子窑,先分派任务去拆聶公庙。我不敢,人说凡庙宇寺庵都很邪气的,他们只得派我去拆老民办小学。“民办小学”是后来的称谓,解放前是李枝禄府邸,也叫李公馆。至于再往前是谁家大宅就不得而知,也许真是李枝禄新建的。1956年建“民办小学”时我去玩过,那还真是座“大宅门”,各豪华园亭不说,宅内竟设有水牢。水牢似现今小区地下车厍的进出口(当然小很多),约30度斜,最深水处可没膝盖,我看时还有水。因我叔公陶文斌曾关在此水牢,因此站牢前很久,也思索很久。</p><p> 李枝禄何许人也:</p><p> 他是朝鲜人,据传他家在日寇侵占朝鲜时也惨遭涂炭,其父临终前命其跪在榻前,诉说了姑母被日寇杀害的惨死经历,嘱其永记国仇家恨。现在他忘了这一切,也可能是韬光养晦,竟加入了日军宪兵队当翻译,随着入侵中国,从东北打到吴城,之后在此定居。</p><p> 李枝禄在吴城镇风光了近十来年。他精通朝、中、日三国语言,与日军、维持会之间沟通。出于职业,他要效忠于“天皇”日军;出于道德,也兼顾吴城人民利益,做过很多善事,在老辈人中口碑不错,可见此人善于钻营,滑溜。一个朝鲜人,借肋日寇威风,寡卵一条来到吴城,有那么大的豪宅,短时间内又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真可谓飞黄腾达。</p><p> 这水牢是李枝禄建的还是解放后政府建的?我未作考証。曾在资料上见过,共产党在吴城1925年就建有地下党支部,若是李在宪兵队时建的水牢,肯定关押过革命志士,严刑考打过革命者。他与中国人民为敌是确定无疑的,他所在吴城善举只是表面现象而已。</p><p> 李枝禄弟弟在吴城是罪恶深重的,倚仗哥的势力,敲诈勒索,抢男霸女,解放前返回了朝鲜,要不定会被政府镇压。</p><p> 李枝禄娶妻成家后脱离了日军宪兵队,自办洋行,来往于南京、上海做生意。在那特殊年代,他各种身份兼有,办洋行又是时髦职业,终是钱财拈手即来。</p><p> 日本投降后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逮捕入狱,1949年南昌解放后释放,遂迁居南昌,仍然从商为生。</p><p> 1950年解放军驻南昌部队中,有一个师内朝鲜人居多,付师长金宇也是朝鲜人,在鄱阳湖剿匪时遇到语言障碍。李枝禄不知怎的攀附上了,临时加入部队当翻译,协助剿匪斗争,或许还立了点小功。</p><p> 李枝禄错走了一步,若在南昌安稳生活本可逃过一劫。</p><p> 他吴城姨表亲很多,又在此生活了十来年,恩冤是非也多。在那政局复杂时期竟冠冕堂皇的来吴城走亲戚,即被曾经的仇敌揪住。正当“反霸运动”,他天理难辩,被民兵关进水牢,也就是自己的家——李公馆。若这水牢是他建造的,那就真是“自己筑牢自己坐”。</p><p> 想起了前段时期看过一文章:解放初,一位大领导建造了秦城监狱,以关押饶漱石等“反党分子”;文革中,这大领导也成了“反党分子”,也关押在秦城监狱,与李枝禄一样“自己筑牢自己坐”。命运如此相似。</p><p> 几天后李以恶霸之罪枪毙。</p><p> 我在这“大宅门”内撬墙破瓦干了十多天,看着那水牢,看着那高梁厚壁……。想到本族叔公陶文斌曾是吴城维持会官员,关在此水牢铁链脚铐、蚊叮水泡;又想到李枝禄远涉重洋,从朝鲜来到这异国他乡,获得了这大产大业,获得了一个家,现又被关押进自己的“家”。</p><p> 他们不知有何感想,曾经是自己的“家”,却又是自己牢獄毙命之地。</p><p> 我现在拆了这李公馆,即将片瓦不留、变为废墟之时亦有感想:</p><p>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浮生一梦。</p> <p>十八..红颜</p><p> 一八六四年天京沦陷,最后的忠王李秀成也被俘获,自此轰轰烈烈的大平天国运动宣告失败。曾国藩满天下追杀大平军,各散兵游勇四散逃窜。</p><p> 某日,侍王李世贤(李秀成胞弟)旗下一将官逃至吴城赣江边。此人姓黄,浙江人氏,在走投无路,万念俱灰时,夫妻倆相抱一婴儿,托付于摆渡人章老头。这婴儿便是后来吴城鼎鼎大名的张甫之祖父。毕竟流传武将血脉,张甫父亲后来当了吴城二府的大捕头(或相当公安局长)。章甫本人也不赖,在晚清最后科举时中秀才榜,后又读新学,当过税官,当过县长,当过大律师,一路仕途风流。他子女很多,尤以章亚若突出。</p><p> 吴城出了个章亚若,章亚若之轶事也让天下人知吴城。她与蒋经国的传闻有多个版本,众说不一,我所述材料来源于其最亲近的人,可信度很高。</p><p> 章亚若出生于一九一三年,家中两男五女七姊妹,其为三女。她天生丽质,聪慧好学,且性格善良开朗。清末民初虽已新潮盎然,但封建意识依然顽固,凭章亚若性格与时代不俱一,注定是红颜命薄的必然结局……。</p><p> 16岁少女,正是尽享灿烂青春的花季年华,父母依然按陈规旧习为她定下婚姻,嫁给同乡唐家村大户人家少爷唐英剛,也算门当户对,且早早生下两个儿子大毛和小毛。唐英剛是个典型的封建式男子,守旧而又迂腐,章亚若为“改造”其为潮流青年,无时无刻不在为他铺就“新生活”(当时蒋介石在江西搞新生活运动)之路。通过各方努力,又央求时为大律师的父亲章甫打通关系,将唐英剛入聘江西高等法院任职。当时法院工作无疑是时髦职业,断不了有些饭局宴请,章亚若理所当然的活跃在酒席间。唐英剛这个崇尚封建礼教,身着长袍马褂的老夫子,感觉妻子有伤风化,失了这丈夫的尊严,回家便自缢身亡。这便是章亚若的第一次婚姻,唐家怨她,自此大毛和小毛跟随祖父母长大,章亚若悻悻然回到娘家生活。</p><p> 1939年南昌沦陷,章亚若逃难赣州,遇专员蒋经国,二人私通,于1942年4月7日在桂林又生下孝严、孝慈二子。先姓章,蒋经国逝世后才归宗姓蒋,所事国人皆知,唯章的死因众说不一。我将吴城老辈人所传真实情况综述如下:</p><p> 章亚若生下倆儿子,取名丽儿、狮儿(当时章取暂居地丽狮路为名),蒋经国大喜,即赴陪都重庆喜告老蒋,宋美龄很高兴,老蒋却不语,后发话嘱四条:第一,为保持与苏联友好关系,不得有损前妻蒋方良(苏联女人)之行为;第二,为世俗观念须保密,不可媒体暴出新闻;第三,果断处理好母子,二者只留其一;第四,孩子按孝字辈取名,曰孝严、孝慈,暂不列蒋姓。小蒋难违父命,四条中唯第三条难办,仰望苍穹,长吁短叹。</p><p> 别无他策。数日后,小蒋带一女二男三位得力亲信,从重庆赶至桂林,先命女亲信桂辉(曾是章的要好闺蜜)与章亚若摊牌:告其“二者取一”之令,速择?形势严峻,终是红颜命薄……。“二者取一”?章亚若怎忍心舍子而求生,虎毒也不食仔呀!定下决心,与闺蜜桂辉二人共入酒席,寒喧几句,从容不迫饮下毒酒。</p><p> 一切遂蒋所愿,章亚若回家后将实情耳语于大姐懋兰,并督其速离这是非之地。大姐离开后,当夜毒酒发作,由桂辉送至医院,次日凌晨含恨而终。小蒋的另两位男亲信火速进得章亚若卧室,将所有与蒋经国有关的书信、日记、纪念品搜索一尽,又安排从此由外婆带外孙在江西万安居住。几年之后又渡海至台湾新竹,万事由王升(称舅舅)联系。章孝严、章孝慈兄弟二人随外婆从此隐姓埋名,那年是八周岁。</p><p> 在万安到台湾的中间几年,孝严、孝慈实际随外婆在吴城(昌邑也是吴城)住很长时间。外面报道说这双胞胎长期不知自己身世,更不知老蒋是其爷爷。非也,家父在昌邑就见过这兄弟俩,有人指着蒋总统像问是否认得,倆异口同声说是爷爷;又有人问孝慈,谁大?孝慈指孝严,操普通话说:“他是哥哥,我是弟弟”,那时是以南京话为国语,也叫普通话。</p><p> 他们在昌邑姨表亲很多,八九十年代回大陆探亲时,并未去访亲这些姨表兄弟,我有个亲戚是这倆兄弟的表哥,常跟乡亲们笑言:“小时候总带他倆在屋角落屙屎,现回大陆了也不来找找屙屎屙尿的地方,还有那唐家倆同母异父的大哥也不曾来拜见一番”。</p><p> 历史说远也远,说近也近。</p><p> </p><p> </p> <p>十九..借头</p><p> 洪政委死了,是被自己的勤务员打死的。解放初那几年吴城人常提及此事,我五六岁了还能常听到,至于其勤务员为何要打死自己的首长就不得而知。洪政委不是吴城人,也不是吴城的政府官员,吴城为何反响这么大?那时小,听了也就听了,不想为什么。时日渐长,我大了,我反倒想了解其所以然,人们却又早已忘却,不谈此事。再后来知道此事的人都老了,年轻的就更不知道了。</p><p> 我最后一次是下放在炉子窑时、烧窑师傅叶远琪(五门村人)讲述的,他说得蛮详细,解开了我的一些疑惑。</p><p> 1949年6月,吴城解放。留在地方巩固政权的一班人领头的叫洪政委,因最初还未行政划区,便延续部队的称谓,要不就该叫洪区长了。很快新建全县解放,行政统一规划,吴城为新建县第五区,所辖现在的吴城、昌邑、老观嘴等乡镇,区政府机关设吴城“丰城会馆”内。首任新政府领导为洪俊龙,即洪政委。洪政委具有那年代共产党人的精神,赤胆忠心为革命。他夜以继日的工作,稳定了政局,权力牢固掌握在人民手中。老吴城人及吴城第一批工农干部、对洪政委都有深厚的革命感情。1950年因工作需要,洪政委调往新建一区(金浪桥),吴城第五区则由高政委(区长)继任。</p><p> 查所有资料,共产党夺取政权初期,地方残余敌对势力依然很强,阶级斗争很残酷,血洗埸面时常出现。最先的一批政府人员及工农干部,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洪政委调新建一区,也是因一区斗争形势较吴城五区更复杂,任务更艰巨,便好钢用在刀刃上。洪到任后干得非常出色:剿匪、土改、筹公粮、打倒恶霸地主等无一不是全县的楷模。反动阶级、地主恶霸当然恨他入骨,想方设法要置他于死地。</p><p> 一区江桥乡反动分子、伪团长裘名震绞尽脑汁,最后抛出其女儿裘秀英,以设美人计为诱饵,笼络革命意志不坚定者。区委通讯员万德富,区食堂炊事员陈四海等人均拜倒在石榴裙下而被拉下水。</p><p> 裘秀英遵父命,假意与区通讽员万德富谈恋爱,唆使他除掉洪政委后便成婚。某日,万利用职责方便,以勤务员身分随洪政委下乡,趁人不备将其杀害,当时为新建县一大事。</p><p> 噩耗传到吴城,牵动了人们对洪政委的深切怀念,一时间都悲愤交加、为之惋惜。尤其那些由洪政委亲手培养的工农干部们,在活生生的事件中,深切的感悟到阶级斗争的尖锐复杂、以及建立无产阶级政权的艰难险阻。</p><p> 当时通讯不发达,很多事情人传耳闻,又得到另一说法:说洪政委对政策宣讲不力,在农民们未完全觉悟,暂不理解、不愿接受的情况下,带人下乡强征强缴;加之又有阶级敌人从中作梗,趁机报复,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闹事,拒交公粮,于是洪政委在众人“愤怒”下群殴至死。</p><p> 说法各异,我想两种情况皆有:若真的因洪政委工作方法不到位遭毙,此事确实不宜宣传,尤其剛剛建立的新政权、新政府。将责任推至没保护好首长安全的勤务员,说其加害了洪政委更合适。当然,该勤务员及炊事员等人革命意志薄弱,平时与裘秀英女流氓一事或许早有觉察,将这几位视为内奸、反革命枪毙,对平服群众情绪,予当时政局、政权皆有利。于是我想到了《三国演义》中曹操“借头”一说,曹操为稳定军心,杀了仓官王垕:</p><p> 曹操与袁术袁本初公元197在寿春大战,缺粮,又遇大旱。管粮官王垕问操如何办,曹叫他以小斛发给士兵,王官答:“这样军队会怨”,操回:“你尽管照做,我自有良策”。王垕按曹操意图办,果然军队怨声载道。曹操便要借王垕之头,平息士兵怨气,并答应为其供养妻儿家小。曹操为战争需要,不惜冤杀无辜,将王垕推上断头台,通告三军:王垕贪了军粮,不杀不足平愤也。遂斩了王垕,稳定了军心。</p><p> 当然,曹操是完全的枉杀无辜,与此洪政委一案还是有根本区别的。吴城人若对此旧闻有兴趣,不仿去查阅档案或地方志,也许更能清楚真像。</p> <p>二十..儿歌</p><p> 上文《借头》提到了“金浪桥”,于是想起了小时候的儿歌。诵:</p><p> 矮婆子矮冬瓜。</p><p> 梳洋头、戴洋花,</p><p> 洋鼓洋号坐汽车。</p><p> 汽车嘟嘟叫,</p><p> 坐到金浪桥。</p><p> 金浪桥、一盏灯,</p><p> 各位亲朋坐旁边。</p><p> 矮婆子结婚又拜堂:</p><p> 什哩糖?牛皮糖。</p><p> 什哩牛?水牛。</p><p> 什哩水?井水。</p><p> 什哩井?圆井。</p><p> 什哩园?菜园。</p><p> 什哩菜?菠菜。</p><p> 毕哩波啰炒一锅。</p><p> 这儿歌听似没多大意义,但我们却童趣无穷 。现在很少听到过小孩唱儿歌,一日到夜就是上网,看电视而不调皮、不看课外书籍。再不就是在大人的指令下,上昼上补习班,下昼上兴趣班,还要人接送,学些鬼东西,累死了爷孙们。小孩哪有玩的地方?上不见天、尽是高架桥;下不见地、不是水泥就是瓷砖。小区树下都种了矮草,且物业管得严,小孩想爬树都不行,泥巴也冇有玩。一个人儿童时期不在地上滚,不打几次架,不翻墙攀树终是没多大用的人。我们小时期不仅要爬树、还要爬剥了皮的树,长大就经得住风雨,就有坚强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韧劲。我想,下几代人起码有一半将是废物。</p><p> 好了,就谈这么久,尽是些没有油盐、没有味道的事——嚼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