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及背后的故事:一个时代的爱情!

梅林

<p>  一篇文章,一本书,一部电影,一首歌,如果能被你反反复复阅读、观看或者收听三遍以上者,证明你是真的喜欢它了,甚至可以讲它走进了你的心。</p><p> 由陈凯歌执导、张艺谋拍摄的电影《黄土地》,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部作品。</p> <p>  《黄土地》把自己置身于陕北地区那片黄尘漠漠的土地上,用陕北民歌信天游为线,连缀起4个小人物,而它背后则是那片土地上深厚的文化元素。</p><p> 黄土地与信天游的二元主题,都是我比较感兴趣的。</p> <p>  先来说说陕北带有地貌特征性的黄土地吧。那是一片文化元素极厚重的土壤,可以说随便抓起一把黄土,篡在手心一捏,便能捏出历史的脉动来,我们这个民族的根就源自于此。</p> <p>  中华民族自称是炎黄子孙,而炎黄中的“黄”——黄帝就从这里诞生。1976年,在陕北神木县发现了面积达425万平米的石峁文化遗址,距今已有4000多年。这不是一处普通的聚落遗址,而是一座城市,由皇城台、内城、外城三部分组成,至今仍保留着2000米长的内城残墙,墙下有祭祀坑,成堆的人类颅骨彰显了一个时代的血腥与暴力。它的时代,据考古分析,是介于龙山文化晚期到二里头文化初期。有学者认为,它就是黄帝族的故地所在。</p> <p><i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石峁遗址</i></p> <p>  而周人同样发源自这片黄土地上,从这儿生长出来的礼乐文化,一直影响我们这个民族直到今天。</p><p> 在这片历史深厚的土地上,传统的文化观念同样根深蒂固,相互交织,它既体现了中华民族坚韧、善良和吃苦耐劳的品性,也体现出了贫困、顽固和愚昧的冥顽不化。</p> <p><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5px;">周原出土西周青铜鼎</i></p> <p>  再说信天游,这种源自黄土地的民歌,当地老乡自称酸曲,它曲调高吭,音域宽广,而且曲音舒缓绵长。这样的声调,非常适合这片以塬为主的绵延宽广的地貌,它能够让声浪随着地形的起伏传至广远。</p> <p><i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黄土塬地貌</i></p> <p>  我一向认为,歌曲曲调的形式,绝对与诞生这曲调的地理环境有关,像蒙古长调,就非常适应广袤连绵的大草原。</p> <p><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15px;">内蒙古大草原地貌</i></p> <p>  对此,我是有切身体会的。大二时,我们去凉山州昭觉县的博兹瓦黑(译音)参观一处南昭时期的岩画遗址。大凉山的高原上,少有高峻挺拔的大山,而多是一片一片形同波浪般起伏绵延的草甸,我们全班同学行走在这样的绿色原野中,随时都会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但大雨忽如而来,又忽如而去,留下了一团又一团云雾在原野中奔驰,使我们彼此间很容易相互隔绝。于是我们就采用了彝族民众常用的方式进行联络,用双掌合成喇叭形置于口部,发出“呜——呜——”的呼号,那声音一高一低,循环往复,起伏的声浪随着波涛般的草甸荡漾开去,很远都能听见。我们既用这种方式与拉开距离的同学保持联络,也用这种方式向三三两两经过的彝家阿米子(姑娘)招呼,而阿米子们的回应也异常激情,“呜——呜——”,男女呼应的啸声在雾絮飘动的绿草甸上此起彼落。彝族的歌曲欢快活泼,但其中夹杂着一系列“呜呜嗬嗬”的呼号声,我认为便来自于此。所以,要唱信天游,须置身于陕北的黄土塬上高歌,才能唱出它的原始韵味来。</p> <p><i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凉山高原草甸地貌</i></p> <p>  电影《黄土地》,就使用了这两种原生元素进行合成,构成了它深厚的文化底蕴;而学摄影出身的张艺谋,则运用了他偏爱色彩的惯用艺术手法,大平面的黄土塬扫描,及奔腾回旋的黄河水的长镜头,让这种黄的色调强烈冲击着观众的视野,在信天游乐音的飘浮中,构成了诗一般的意境。</p> <p>  《黄土地》讲述了抗战时期一个八路军文艺战士,深入到陕北高原收集信天游的故事,他深入到一户陕北老乡家中,从而展开了故事的线索。但是,《黄土地》在诗一般的意境中,却给出一系列朦胧的意象,让观众自己去猜想。对我来说,有两个意象一直萦绕心中,反复观看数遍仍未有答案。</p> <p>  其一,有关顾青与翠巧的关系。影片展示出来的,是翠巧把顾青当做了一个化身,一个能够把自己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奔向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生活的化身,这其中包含着一个少女对外面新世界的向往,而不是男女间的情感。由王学圻扮演的顾青,是一位年纪30多岁的八路军战士,而翠巧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这样的年龄差距,很大程度上排除了人们认知间儿女私情的可能性;然而,影片中又时时流露出那种只有暗生情愫的男女之间才能有的眼神。尤其是送别的场面,翠巧对顾青说的那番话:“顾大哥,我兄弟把黄米糕给你了?尝尝看好吃不?路上找个伴,拉拉话就不累;要是渴,你喝长流水;赶天晚了,你就歇在咱穷人家。”我觉得,陈导特意安排这番话,是颇有深意的。在河套间流传着一首几乎家喻户晓的民歌《走西口》,其中有这样的唱词:“哥哥你出村口,小妹妹我有句话儿留。走路走那大路口,人马多来解忧愁。”所以,二人的情感问题,我以为是陈凯歌故意留给观众的一个悬念。</p> <p>  其二,有关翠巧的生死。影片末,翠巧从夫家私逃而出,来到黄河边。弟弟憨憨问:姐,你不找顾大哥了?翠巧回答:姐苦呵,不找顾大哥了。河对岸就有八路军,姐这就过河去。说完,瘦小的身影划着一条小船,唱着顾青教的歌,就划向波湍浪急的黄河深处。突然,歌声戛然而止,画面中只有一河汹湧湍急的黄色波浪,和岸边憨憨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姐——是船翻人亡了吗?电影没有答案。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陈导要掐灭这么一星点人生的希望火苗呢?这与电影表现的整体格局颇不相合。</p> <p>  带着这些疑问,我再一次回看了《黄土地》,结果竟意外地在片头看见了一行文字:改编自苛兰散文《深谷回声》。</p><p> 我一直觉得,《黄土地》的叙事方式,不像一篇小说,没有矛盾与冲突的大起大落,而更像一篇散文,淡淡的,如流水一般地娓娓道来。</p><p> 于是,我去寻找这篇《深谷回声》,才发现,苛兰原是柯蓝之误。柯蓝,长沙人,1935年就读于湖南第一师范,1938年在延安入党,长期从事新闻文化工作,先后进入陕北公学和鲁迅艺术文学院学习。</p><p> 柯蓝的散文《深谷回声》,是一篇自叙性的散文,应该是他的亲身经历。</p><p><br></p> <p>  散文以第一人称“我”的方式进行叙事。</p><p> 1942年,“我”才22岁,为了搜集整理信天游“兰花花”而进入宜川县采访。“兰花花”讲述了陕北少女兰花花与心爱的人恋爱,却被贪图彩礼的父母强迫嫁人,在经历了痛苦的挣扎后,最后喝洋烟(鸦片)自杀身亡的悲惨故事。当时,“我”们收集的“兰花花”只有数十句,而听说老版“兰花花”的歌词竟有上千句之多。为了保存这一民族遗产,上级派“我”深入黄土地收集完整歌词。</p> <p>  时间正是秋天,“我”行进在山路中,在没到金盆湾之前,天已经黑透了,突然遭逢一场大雨,一身浇了个透彻。正在无助时,忽见前方树林后隐略若有灯光,“我”便跌跌撞撞地奔向灯光,竟是一口破败的小窑。一阵敲门后,出来一个满是胡子的男人。在既不欢迎也没拒绝的情况下,“我”便跟随男人进了窑。“我”看到窑后的炕上点着一盏小油灯,灯下坐着一位40来岁的妇女,锅台前还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我”说明来意,请求住宿一晚,那妇女并未表现出边区军民的那份鱼水之情,但仍指了指自己坐的炕,便同男人走进左边的一孔拐窑中去了。那姑娘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偷偷打量着我,不一会儿,也跟着走进了拐窑。</p><p><br></p> <p>  这时的“我”一身湿透,双脚泥泞,又冷又饿,坐在炕上暗自生气:怎么遇上这样的人家!此时,拐窑中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最后只听见那姑娘喊了一句:“你们不管饭,看算个啥?”随着一阵脚步声,姑娘走了出来,来到灶台边,揭开盖,拿出4个玉米窝窝,还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端给“我”。“我”虽然还在生气,但确实饿极了,三下五除二便狼吞虎咽下去了。</p> <p>  “同志,你吃完饭,来灶边烘烘衣服吧。”说着姑娘便在灶口前蹲下,加进两块柴去。“我”便也拿着一条小凳,在她身边坐下。</p><p> 借着柴火的光,凑近这位姑娘时,“我”着实吓了一跳:这姑娘实在太漂亮了,“这真是一位标准的东方美人,弯弯的长长的柳叶眉,两颗杏仁大的眼珠,好像是两颗亮漆的玻璃珠子。还有那高高的鼻子,那白里透红的面颊,好像是经过精心雕制的艺术品”。柯蓝这样写道。</p><p> “我”当时就惊呆了,这样的山沟里,怎会养育出她这样一只金凤凰!“我”因此而拘谨起来,坐在那儿低着头,一声不吭。想想坐在这么一位既漂亮又善良的姑娘身边,刚才的气也消了。</p> <p>  姑娘看着“我”的拘谨模样,反而笑了,“快脱下来,看你衣服湿透了,我帮你烤”。见“我”还在犹豫,竟来扯“我”的衣袖,直到“我”把衣服脱下。在她的热情中,我也渐渐开朗了些,便把刚才遇雨的经历一一相告,还说,只打搅他们一晚,明天一早就离开。</p><p> 姑娘好像不在意“我”的话,突然问“我”:“同志,你们出差,身上都带枪了吧?”</p><p> “我”摇摇头:“我们搞宣传工作的,不带枪。”</p><p> 姑娘脸上有明显的失望表情。</p><p> “用枪干什么?”“我”问。</p><p> “有快枪,就可以对付坏人。”</p><p> “你们这儿有坏人吗?”“我”又问。</p><p> 姑娘张了张嘴,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低着头,陷入一片沉寂中。“我”明显感到姑娘一定遇到什么事了,因为没有枪,所以对我彻底失望了。</p><p>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问:“什么是宣传工作?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大概和我一样,才19吧?”</p><p> “我”的脸红了,为了掩饰,忙说:“你会唱老的信天游兰花花吗?我就是来收集兰花花的。”</p><p> “不会唱老的。”她的脸一下阴郁了下来,“衣服也干了,你睡觉吧。”说着,把烤干的衣服递给“我”,就起身回拐窑中去了。但不一会儿她又转身出来,给“我”抱来了一个枕头和一床被褥。</p> <p>  “我”躺在干净的被褥中,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全是那姑娘的影子。凭她的条件,完全可以成为部队中一名很优秀的舞蹈演员。外面的雨也停了,一缕月光洒在窑洞的窗上,这时,我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来到“我”的炕前,迟疑地停了一下。我觉得,她一定有什么话想对我讲,但姑娘只略微停留了片刻,便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不一会儿,窑洞外一间茅屋中就传来得得的驴蹄声。</p> <p>  陕北的妇女真是很辛苦,白天忙活了一天,晚上还要碾磨。我们八路军住宿在老乡家,历来有帮老乡干活的传统,于是,“我”穿好衣服,也来到茅屋中,迎面就撞上了姑娘的笑脸。</p><p> “知道推磨会吵醒你的,你会来帮我筛面的。”姑娘十分亲热而调皮。这句话一下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于是我们一起套驴卸驴,在共同的劳动中,两个人满意地相互望着,不用说话,就仿佛知道彼此的心意。</p> <p>  不一会儿,“我”的脸上都是汗珠,她把她的新手巾塞进“我”手中,叫“我”擦擦汗。随后,她又把手巾拿回去,在自己脸上擦着。我们共同的汗水浸在一张手巾上,自然加深了我们间那份理不清的情意。我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淌过,一股幸福的暖流。</p><p>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吗?”她问“我”。</p><p> “有爸爸,妈妈,还有姐姐。”</p><p> “有妹妹吗?”她问。</p><p> “没有。”</p><p> “那你要我做你的妹妹吗?”姑娘大胆又狡黠地望着“我”笑,把“我”的脸都笑红了。“我”一时都弄不明白她的意思。</p><p> “你们公家人要不要女兵?我做你的妹妹,你就可以带我去当‘公家人’了。”</p><p> “我”没有做声,只是用眼光赞赏着她这种要求改变现状的勇气,但也隐隐约约感到,这位热情的姑娘,心中一定藏着什么不幸的事儿,促使她这么想离开家。</p> <p>  大概是问了几遍都没得到“我”的答复,她便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没那份福气!”姑娘又轻叹了一口长气,嫩白的脸上露出微微一笑,把那深沉的痛苦掩饰过去了。</p><p> “你不是要收集兰花花吗?我唱给你听。”</p><p> “我”知道她想转移话题,就随口应道:“你不会唱老的兰花花。”</p><p> “老的新的,不都是说兰花花婚姻不自由,最后喝洋烟自杀了!”</p><p> “我”无心听她说这些人人都知道的故事,这些又和“我”现在有什么关系?“我”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p><p> 她笑了:“我不告诉你,除非你答应带我去当女兵。”</p><p> 可是,“我”当时怎么能答应她呢,那是违反纪律的事,尽管“我”先前已经有了这种想法,但“我”得先征得领导的同意才行。</p><p> “求求你这位公家人,带我走吧。”“我”听出了这是在苦苦哀求,可是“我”当时确实没察觉出她的要求是那么迫切,就说,“明天我要去金盆湾,把兰花花收集完,过两天就赶回来,我再和你商量好吧。”</p><p> 姑娘很认真地问:“你几天打来回?”</p><p> “顶多三四天,我一定回来。”</p><p> “那我等你?”姑娘试探着问,“我一定等你!”</p><p> 她看着“我”望着她微笑,就把新手巾塞进我手中,三下五除二地收了工:“天不早了,快去睡吧。”</p> <p>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把饭钱和粮票交给她的父母,却始终不见姑娘身影。 在“我”临走之前,是多么希望再见她一面啊。</p><p> “你家闺女,她叫啥?这么早就出门去了?”“我”装着随意地问了一句。</p><p> 她母亲显然不太高兴:“你问我家那神神?她一大早说要去大舅家,谁也拦不住。”</p><p> “我”带着几分失望出了这家人的门,在半山遇到一个牧羊娃,问了去金盆湾的路,可是“我”还是禁不住频频回头,多么希望再见到她的身影啊。</p> <p>  突然,身后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同志,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啊。”</p><p> “我”回头一看,立即呆住了。正是昨晚那姑娘,手中拿把柴刀,肩上背着空背篓,站在一棵树下正等我呢。</p><p> “你不是去大舅家了吗?”“我”的话音里都带着笑意。</p><p> “没有,我一大早出来,等在山上好送你。”姑娘那两颗像漆一样的眼珠,显得格外闪亮。</p><p> “我”的心中再次淌过一丝暖流。我们才见一面,值得她这么对我?“我”真是感动极了。</p> <p>  她连连向“我”挥手:“你在沟底下走,我在山顶上送你——你可别忘了,从金盆湾回来,一定要来看我哦!”她说着,灵敏得就像一只山猫,朝上山的小路跑去,不一会儿她背着背篓的身影就出现在山顶上,几乎和我并排着向同一个方向走去,只是一个在白云之上,一个在白云之下。</p><p> “我”深深感到了一种被爱着的幸福,虽然我仍然不明白这爱情是怎么产生的,可是有一点“我”现在非常明白,今后不管我们的关系如何发展,“我”千万不能让她为我痛苦,她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她应该得到幸福!</p> <p>  “金线线里勒格银线线——”</p><p> 突然,山上传来歌声,正是“兰花花”的歌声,她是在用歌声为“我”送行呢。</p><p> “我”在沟底的小路上走着,清脆的歌声陪伴着我,述说着一份深深的离情。此刻,“我”的整个身心都被引到姑娘身边,是那样不忍同她分开,那如泣如述的歌声,仿佛告诉了“我”她全部的内心密秘。“我”觉得有一种责任,一定要带她回到延安。</p><p> 就这样,“我”在沟下走,姑娘在山上走,不知不觉走出了十多里山路,那歌声始终不停地一直陪伴着“我”。直到山顶上的塬到了尽头,是一处断头崖,她再也无路可走了,她向“我”“啊——嗬——”地呼喊着告别,那回声在山谷中经久不散……</p> <p>  “我”在金盆湾找到了那位能唱老兰花花的大婶,几千行的唱词,记录,整理,“我”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也足足花了4天时间。离开时,我在镇上买了一支铅笔,一个笔记本,一张带条纹的毛巾,这是“我”送给姑娘的礼物。铅笔和笔记本是让她到延安后好好学习文化时用的。</p> <p>  “我”在美丽的想象中急步如飞地再次回到那孔窑洞,推开门,窑洞中寂寂无声。“我”向灶口前望去,没有姑娘的身影,炕上只坐着她的母亲和父亲。</p><p> “老乡,你家闺女呢?又出门了?”我着急地问。</p><p> 随着我的问话,姑娘的娘传来一阵哭声,吓得我愣在原地,不知出了什么事情。</p><p> 姑娘的父亲指了指灶台,那上面靠墙放着半节萝卜,上面插着三支香,香后有一只酒杯,里面盛着一点小米饭。</p><p> “我家闺女寻短见,过山去了!”他说。</p><p> “我”的头顶“轰”地一声,差点就昏在当场。怎么回事,才4天时间,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呢!</p><p> “我”像一根木头桩似地呆立原地,听着她母亲的哭声,看着灶台上那三柱香,“我”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p><p> “我”迟缓地打开背包,慢慢取出给姑娘买的礼物,紧紧地篡在手心里。“我”现在把它们交给谁?</p><p> 那个长满胡子的男人吃了一惊:“你要祭灵吗?”</p><p> 姑娘的娘听说要祭灵,赶忙下得炕来,重新燃起三柱香:“呜——呜,有过路的同志来祭奠你,你也传名了,你不能怪罪你后爹和我,不是我们贪图彩礼,逼你成婚,只怪你有话不说,错喝洋烟。呜呜——”</p><p> “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把礼物放在灶台上,背起背包,转身如风一般地冲出窑洞门。这间阴暗的窑洞,“我”再也不想待上那怕一秒钟。“我”差点就要大喊出来,我恨啊!我诅咒这使光明变黑暗,使美丽变丑恶,使青春活力瞬间变为死亡的一切!是什么给了你们这权力,对青春,对生命可以任意践踏!</p> <p>  “我”已记不清是怎样冲下那条来时的小路,也记不清是怎样在山间的石头上坐了半天,哭成一个泪人。恍恍惚惚中,那个牧羊娃来到“我”面前,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翠巧的后爹贪图那一笔彩礼,把翠巧用绳子捆着送到那男人家。翠巧在当天半夜就偷偷跑回来,第二天清早她后爹又要用绳子捆她,她趁人不备,偷偷喝下了洋烟,痛苦地挣扎了大半天才咽气。村里的人见了都掉泪,翠巧还安慰村民,叫他们不要哭,还说,要是延安那个公家人哥哥回来,请告诉他,他来晚了,我等不上他了……</p><p> 这是一个极度悲凉的故事,冰冷得让人的心直坠冰窖。</p> <p>  读罢柯蓝的散文,我仿佛已明白了陈凯歌导演的改编意图。他故意将一个22岁的青年,替换成一位30多岁的大叔,又人为地拉低了翠巧的年龄,就是有意识地想淡化影片中男女之情这个概念,进而突出和强化向往“光明”这一主题。然而,这样的“拔高”与“升华”,却无法掩饰一些与人性相悖论的痕迹,因此,又故意留下一些与男女情愫相关的蛛丝蚂迹,构成一幅朦胧的画面,让观众自己去深思。说实话,我对这样的“升华”持保留意见。如果从人性的逻辑来推演,“爱情”与“光明”是一组因果关系,因为爱情而唤起新生的希望,过度地抑“因”而扬“果”,便打上了深深的政治烙印。</p> <p>  我们知道,古希腊悲剧的力量,正是把毁灭血淋淋地呈现给观众,以达到一种崇高的效果。而中国的古典美学标准,则是一种婉约朦胧的抒情之美,从《诗经》开始奠定起来的长于抒情而短于叙事的文学原则,构成了《黄土地》的叙事风格。甚至包括翠巧最终的结局,陈凯歌也采用了同一手法,把矛盾冲突带来的冲击,淡化为诗一般的镜象,隐藏其中的真实,留给观众自己去创作。</p> <p><i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2, 126, 251);">古希腊悲剧拉奥孔雕塑</i></p> <p>  也许,我不知道,今后,我可能不会再迷恋《黄土地》了,但是,我依然深深迷恋着高高的黄土塬上,那一声忧惋缠绵的信天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