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愁

丁小满

　　“妹儿丫头你莫走，唱首歌歌儿把你留，歌中有我对你的真情，歌中有你的温柔。哥哥哥哥我不走，妹妹陪你到白头”。

《你莫走》近似的乡音，沧凉沙哑粗犷的呐喊，胜过奢华的表白，勾起我无尽的乡愁。

《你莫走》遥远的乡音，句句是乡土。那年，我要走。少小离家，我不想留。

《你莫走》的余韵回荡在山水之间，一种世外桃源的纯情梦幻，又将我带回记忆，久藏心里的故土。

　　“黑蛋？黑蛋！”这也叫人名？丑死人的，还敢大声喊。

热死人的“三伏”天，好不容易想趁着早晨凉快睡一会，秃三爷却扯着鸟嗓喊我掼稻。比聒噪的知了都吵人。

我顶了一嘴：“不会”，三爷不管：“鸡巴有掼桶高，就会掼稻”。没理讲。

说是教我掼稻，其实三爷只丢下一句话“掼稻不要学，鸡巴对着角”。乡下人，就会拿鸡巴说事。这玩意真重要。

从记事起我一年就盼两季。一是冬季过年，有吃的；二是夏季“双抢”，还是有吃的。所谓双抢就是在一年最热的季节“抢收、抢种”，在季节限定的短时间内，把成熟的稻谷收回来，把下一季的稻秧栽下去。

烈日似火，汗水混着稻田里滚烫的污水，灸灼得男人们从头到脚屁股沟一身古铜。这“双抢”的滋味可不是一句“汗滴禾下土”能表达的。如此苦、这般累，真遭罪，为何我还盼望呢？原因挺简单，“双抢”期间生产队开设大食堂，而且是全体男女老少免费吃喷香的新米饭。

“双抢”是重体力活，一般男女有别。“马马”家和“阿头”一般只是插秧、割稻。掼稻、挑稻这样的体力活只有“老爷”们干，耕田、耙地更是少数“老爷”的技术活。“小厮”的分工则看其体格，由“老爷”来定。乡下人把出嫁的女人叫“马马”，男人是“老爷”；女孩喊“阿头”、男孩为“小厮”。有点像《红楼梦》里的官话。

秃三爷喊我“掼稻”，这是农耕民族传承千年的脱粒技术，一直持续到上世纪70年代。工具简单好用，1-2米见方的木桶，底部安有两条便于在水田推行的滑板。四人各抵一角，把割下的稻茬束成小捆，用男人有力的臂膀把稻穗掼向桶壁，稻粒洒落掼桶就完成了脱粒。

马马们在不远的田里割稻。“马马”“阿头”长裤长褂外加毛巾捂得严严实实。“小厮”则不干，一个个光溜溜黑不溜秋，干起活来小鸡鸡缩成一阄。手贱的老妇女还时不时伸出咸鱼上，在男孩鸡鸡上摸一把，引来一片欢笑。羞的旁边的小“阿头”直骂大婶“无聊”。

日上三竿时，不远处掼稻的声音时时传来，清晨掼稻刚劲的“邦邦”声已渐渐转成低沉的“嘭、嘭”声，老爷们的铿锵也逐步变得沉吟。弱一点的每掼一下还发出闷闷的“哼”声。

累了。

　　“哎—”“小妹子送饭下田冲咯，哦----”脆声突起，田间忽然飘来天籁之音。

“一碟子韭菜哎嗨，二碟子葱，三碟子莴笋脆蹦蹦吆”。

是二婶在唱姑熟民歌。二婶是本县民歌传承人，那声音有魔力，比刘三姐还勾魂。一曲刚完，就听那边男人们嗷嗷地嚷开了。“二嫂子，韭菜壮阳，老是给二爷吃，你受的了啊”“哈哈，哈哈”，笑的淫荡又开心。二婶不管那一套，继续唱“吃的我小郎儿哎-嗨，精神哎好，身强体壮下田冲哦”。

秃三爷光着个屁股爬上田埂，冲二婶喊“妹子啊，给我来碟韭菜咯”话音未落，就见三婶飞奔过来一把揪住三爷耳朵，拎回掼桶边。

笑的大伙跌倒一片。

就在秃三爷盯着我学掼稻的时候，大狗从部队回来了，而且从部队学会了许多本事。大狗家三代贫农，参军入党现在光荣退伍，一回来就当大队民兵营长。

只有秃三爷不知趣喊他大狗，其他人都叫陈营长。后生们好生羡慕。

第一次我想走，是想去当兵。

大狗营长一上任，首先就对秃三爷宣布要淘汰掼桶，告别传承千年的掼稻。

秃三爷是掼稻好手，根本不信。气的骂骂咧咧“吃个鸡巴发屌疯”。

大狗到县城买来齿轮、曲轴、轴承、机油，把自己关在公房里，不许任何人进出。三天后，生产队第一台脱粒机出现在稻田。这是一台以老式掼桶改装的脚踏滚筒脱粒机，原理有点像脚踏缝纫机。一机可供两人同时操作，十来人运送稻捆，一人打稻可抵十个人掼稻。

秃三爷不服不行。

男人“双抢”是不穿衣服的，只需在裆前围块布。已成习惯，为了省事方便，更是“老爷”们的特权。男人们因此特权而自豪地光着屁股在妇女面前晃来晃去。其实最要紧的原因是没有多余的衣衫。

大老爷们光屁股耕田、耙地，掼稻、挑谷，随性惯了。秃三爷改成了打稻手，照常光着屁股围块布，呼呼啦啦地打稻，嘴里不停地说着笑话、荤话。随着用力的脚踏，滚筒呼呼飞转。

“新娘子”今天分到秃三爷一组，递过一捆稻茬，秃头笑的在烈日下锃光瓦亮。三爷趁机揩油抓住“新娘子”手不放。一个小孩喊了一嗓“三婶”，秃三爷一愣。“新娘子”趁机抽手，又迅速在秃三爷下身狠狠捏了一把。三爷也不知是害怕的、还是痛的、更像是得意的“嗷嗷”大叫。

大伙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好一幅田家乐啊。

其实“新娘子”也不是什么年轻小嫂子，应是婶子一辈的人了。只因嫁到“红双”队以来，始终穿着新娘时的衣衫，所以三十好几了还是“新娘子”。

话说秃三爷一开心，忘乎所以，打起稻来更卖力。遮在裆前的布被风吹起，鸡巴暴露在脱粒机前一晃一晃的。

“唉吆”一声惨叫，秃三爷捂着血淋淋的下身坐在了田埂上。

原来秃三爷兴奋得一时兴起，老二在脱粒机上晃来晃去，不小心碰到脱粒机滚筒，鸡巴卵子打得血肉模糊。陈爹爹过来看了看，说了句“男人嘛，残废了”。秃三爷一听叫的比杀猪还难听，三婶哭的更是好像三爷死了似的。

脱粒机伤人事件在公社影响很大，此后所有改装的脱粒机必须按县里的统一标准。陈营长功过相抵，本可以树立的标兵让给了宝庆大队的文书小南瓜；秃三爷落下了残疾，干农活需要队里照顾。后来成立乡政府、大队也改为村委会，小南瓜当了乡党委书记，陈营长继续当民兵营长。

我下决心参军入党离家乡。

“双抢”结束了，集体大锅饭解散了，我也要开学了。那年我进城读初中。

深秋那天放学回家，突闻噩耗，秃三爷死了。说话的人很平静，压抑的悲伤里像是隐含着村里人难言之隐。

秃三爷自从因干农活下身受伤，生产队就一直照顾他和妇女一起干些轻活。一开始他还是比较记住教训的，妇女们挑逗他都不睬。可时间久了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和妇女们开起玩笑来。

割晚稻时天已渐凉，但中午特热。

那天上午秃三爷跟一帮女人到离村庄较远的田里割稻。三婶身子不舒坦，留在稻场晒谷，乐坏了秃三爷。

他得意忘形，一会说说荤话，一会又摸摸“新娘子”屁股。气的“新娘子”嘴里骂着“死秃逼”，跟在后面追打，秃三爷的大腿根都掐肿了。羞臊得小“阿头”们直骂“老不正经”。

二婶见这三秃子太顽皮，越打越骂越开心。心想要狠治这皮厚的毛病。

一番商量，一群妇女，一拥而上。秃三爷被扒得干干净净，捆得严严实实，从头秃到脚。秃三爷被捆在地里，嘴却不怂，嘻嘻哈哈喊着妇女名字说荤话。说“新娘子”屁股好白、奶多大，气的“新娘子”淌眼水，顺手抓把稻草塞住三爷嘴。三爷是男人劲大，“新娘子”见塞不进，拿起一只蛇皮袋套住秃三爷脑袋。

听到秃三爷在塑料袋里“呜呜”的叫声，大家都开心地笑了。二婶招呼大家收工回家，让这三秃子受受罪。

午饭过后，三爷死了。赤条条来，光溜溜走。

送走三爷，我也走了。没人挽留，只剩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