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石友

老猫逮鱼

文/图：张昌勤

上世纪90年代中期， 隔河岩电站和高坝州电站相继修建， 流淌千古的清江河床即将沉睡江底， 为了抢救清江奇石这一稀有资源，长阳掀起了一股捡石、藏石的热潮，玩石成了时髦，我也随波逐流，加入到捡石大军。

玩石中最有乐趣的是捡石， 最享受的是那苦苦找寻的过程，有时好多天都是一无所获， 当寻找到了一块有价值的奇石， 会兴奋得几天几夜都不能入眠。我最喜欢的就是清江画面石， 有的像山水画， 有的像人物， 还有似像非像的东西， 给你无限的遐想， 我用读过的书、 看过的电影、 经历过的人和事， 给心爱的奇石， 取上一个美妙的名字， 顿时，石头就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 有了一个富有历史和现实意义的主题。

玩石的好处和乐趣简直无法描述，不仅能锻炼身体，修身养性，提高艺术鉴赏能力，而且能以石会友，扩大朋友圈，使业余生活丰富多彩。我的石友很多，最令我难忘的是刘老板。我们经常相约到清江河畔捡石头，河边、滩涂、坝洲，到处都留下了我们的身影。我们一起交流鉴赏，一起谈古说今，成了亲密的朋友。

之所以叫他刘老板，是因为他下岗后，在县城开了一家橡胶制品商店。他原来是宜昌中南橡胶厂的职工，工厂改制后下海经商，自谋职业。刘老板个子高、长得黑，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皱纹，不论是形象还是气质，都是一副典型的工人模样。有一次，他在清江河渡口边捡石头，来过河的人问他是不是船老板，他还不相信地反问到：“我真的长的像船老板吗？”

因为率真和执着，他曾轻信好友的话，身陷传销组织，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刘老板下海到长阳来开店，是为了生存，为了妻子儿女，为了追求幸福美好的生活。店不大，也就二十平方左右，卖的是机器上用的传动皮带之类的东西，长阳是农业县，机器上的玩艺儿买的人不多，生意萧条，维持生计十分艰难。

有一天，他收到了来自恩施州的一封信，写信的是他早年的诗友。这个人来信告诉刘老板，说他现在福州工作，是某企业单位的老总，请刘老板到福州的某杂志社当主编，工资不菲。

这是一份体面和高收入的工作，对于困境中的刘老板来说，当然是雪中送炭。他安排好了照店的人和事，兴匆匆地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份月入万元的工作，下个月初就要出发。我当时就纳闷，福州我去过，曾长期是对台斗争的最前线，经济建设因此受到制约，改革开发后期才开始起步，怎么会这么好挣钱？杂志是哪个部门办的，叫什么名字？我长期在行政部门工作，深知媒体是党和国家的喉舌，宣传部门是要害单位，杂志主编是一个重要的职务，都是由政治和理论水平很高的体制内人员来担任，决不会请社会上的临时工。

旁观者清，当事者迷。我把疑点告诉了他，要他谨慎行事，但他深信不疑，去意已决，我的提醒巳不起任何作用。过了不久，我在《宜昌日报》上看到了一篇文章《福建受骗记》，是一个受骗的人，写的被骗到传销组织的亲身经历，其手法与刘老板说的差不多，我赶忙拿着这份报纸去找刘老板，但为时已晚，他已经起程去了福建。

后来我才知道，他真的落入了传销组织精心设计的陷井，也真是被他的诗友骗去的，这个诗友过去确实是恩施州的一个有名的诗人，曾是刘老板北京作家培训班的同学，被别人骗到福建后，为了自己脱身，只得昧着良心去骗他人。

刘老板到福州后，诗友并没有按原来的承诺去接他，而是打来一个电话，口气大得很，说自已很忙，要陪重要的客人，不能前来，要刘老板自已打的士到100多公里远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去，的士费就要几佰元，那口气就根本不在乎钱儿！

躲躲闪闪，避而不见，真真假假，套路很深。上钩的鱼儿只能被牵着走，目的地是一个小镇，诗人迟迟不来见面，只是在电话里遥控指挥。小镇上的人很多，来自全国各地，都是被各种莫名其妙的连环套骗来的。街道地边小摊上摆的都是如何经营，怎样发财的书。两个陌生人把他引到了驻地，两室一厅的房子，全部是地铺，走路就插不进脚，放下行李，两陪人说先上街转转，再去听课，“听课”？联系小镇上的所见所闻，看看身边始终跟着的俩人，刘老板此刻明白了巳身陷传销组织。

刘老板被骗去后不久，被逼无赖打电话回家要钱，交了一大笔传销费。在传销窝子里，他睡地铺、吃面条，手机和身份证被扣押，出门有两人跟着，失去了自由、吃尽了苦头，传销组织里被骗去的有各行各业的人，有工人、农民，竞然有矿长，还有一个副县长，都是被更大前途所诱惑，虎落平川被犬欺，落到这个难堪地步，你纵有再大本事也无可奈何，只有任人宰割。   

刘老板为人实在，没有坏心眼，他可能认为所有的人都是与他一样。对武汉人的话他深信不疑，并把这个消息作为商业机密偷偷告诉了我，要我也赶快多捡。因为与刘是好友，我就直话直说：“玛瑙石我见过，清江河的石头绝不是玛瑙石，再说武汉人要定购一车，按商业规矩，应该支付适当定金，你不能轻信他的话”。说完之后，刘老板有点扫兴，但也没和我辩论，从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得出，既有失落，也有不悦。

此后，为了武汉人的定货，他每天都到河里捡石头，因为量大，还请了几个巴东背脚的往店里背，当时物价便宜，背一趟上岸也就1—2元，积少成多，还是要支付不少资金，因为要经常在河边水里淘，他感冒了打吊针还不休息，抽了针就又到河里去了。店里的石头越堆越多，铺子外边的屋檐下都堆满了，时间过去了很久，定货的武汉人再也没来过。

　　“言必信，行必果”，这是和刘老板一样许多诚实人的处事规则，商品经济时代到来之后，社会生活和商品交易中的欺诈行为沉渣泛起，很多人因为思维定式和行事方法没有随着复杂多变的时代而改变，并预以防范，因而身陷传销和受到商业欺诈，人生和事业受到重大打击，同样的事在国人身边时有放发生，华为公司董事长任正非就曾因被骗200多万元，而丢掉了国营企业的工作，才下海创业，这不能不说是改革开放大变革时期伴随的阵痛。

刘老板乐于助人，为人豪爽意气，在一次过河捡石时，他为帮助石友脱离险境，舍已救人，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在年富力强的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十分不情愿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给亲人和石友们留下了永远的痛。

高坝洲水电站还未建成蓄水前，在清江猫儿头河段，河中心有一个小洲叫鲤鱼洲，涨大水时会被淹没，水小时洲上遍布漂亮的花石头，胆大的人经常涉水到岛上去捡石头。当时，隔河岩水电站已经建成，因该电站是调峰电站，要根据上级电网的命令不定时发电。发电时要开闸放水，河水会涨的很快，洲上捡石头的人要随时观察水情变化，看见开始涨水，就要迅速撤离，否则隔在洲上就会有生命危险。因此到洲上捡石头的都是会游泳的中青年人。也有不怎么会水的人，经受不了洲上花石头的诱惑，跟着别人冒险过河，刘老板是清江边长大的，水性很好，经常涉河到鲤鱼洲去捡石头。

这天下午，同往常一样，隔河岩电站开闸发电，汹涌的大水从上游飞流直下，猫儿头的滩上卷起了巨大的浪花，水位在迅速地增高，洲上捡石头的人巳经习惯了，并不感到害怕，知道只要迅速撤离，并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刘老板带着捡到的石头很快就过了河，已经到了浅水区。这时，离他不远的河中心有一个男子，正在过滩，可能是因为不会游泳，被哗哗的激流吓坏了，呼喊刘老板去牵他，好心的刘老板看他遇到了危险，毫不犹豫地返转去接他，没想到的是，刘老板刚牵到男子的手，对死亡极度恐惧的男子，就用双手把刘老板紧紧抱住，强烈的求生欲使他失去了理智，这是置双方于死地的作法。瞬间，二人倒在汹涌的波涛中，刘老板的双手被男子紧紧捆住，无法动弹，再好的水性也无法施展，只见俩人在浅滩中翻滚，不一会就到了下流的深潭，刘老板这时若能挣扎出来，还是有生还希望的，因为他的水性好。男子抓住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哪里知道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失态的求救行为，不但造成自已无法获救，还葬送了好心的施救者。

求生无过，逝者无错。一个去得悲哀，一个走得壮烈！

故人不可见，江水日东流。刘老板带着蹉跎岁月的脚印，带着人生无限的眷恋走了，但他见义勇为、舍已救人的壮举，仍然传递着时代的正能量，彰显着普通民众的人性和美德，寄托着人们永远不能忘怀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