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

小隐隐于山

<p>去姑姑家的山路</p> <p> 亲戚,是基于地缘关系上的血缘关系。曾是除了父母兄弟以外最亲近的关系。现在人的生活节奏很快,一般走亲戚也是逢年过节。去了把东西一放,茶水喝不过两杯,便放下礼物,匆匆离去。人们都感叹现在亲戚来往不如过去走动的勤了,亲戚之间好像陌生了,但谁都无法消除这种感觉。因为大家都忙,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需要做,能专门抽出时间在一起交流是很期待和奢侈的愿望。独生子女家庭,以后这种亲戚之间的互助友爱和人际往来将不复存在。这种曾经温暖我们记忆的亲戚关系越来越显的珍贵了。</p><p> 姑姑一家对我来说是对亲戚情感最美好的诠释。</p><p> 记忆中第一次到姑姑家是跟着爷爷去的。姑姑家离我们家有二十里路程,需要爬山涉水。我对第一次去姑姑家路途的记忆一点都记不清了,但对到姑姑家的记忆却很清晰。那时我第一次见到电灯,挂在窑洞中央,上面有一个外面绿色,里边瓷白,像洋瓷碟子一样反扣着的罩子,灯光明亮,窑洞亮堂。我那时可能有五六岁,第一次看到电灯感觉很神奇,自然地就和我们家暗淡的,有蚕豆大光亮的煤油灯对比,我就喜欢去姑姑家。</p><p> 姑姑家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姑娘。表哥和三哥一般年纪,都是属狗。我和表妹同年,弟弟和表弟年龄相仿。我们年龄都相差不大,兴趣相投,自然亲近。兄友弟恭,十分友好。</p><p> 表哥小时候就倔头倔脑的,性格和姑父神似。他小学毕业就不上学去了,有一次考试,表哥写自己的名字田立旗,把旗写成万斤,老师读成田立万斤,惹的孩子们哄堂大笑,后来也被我们知道了,在一段时间里成了我们揶揄他的笑料。姑父年轻的时候,在公路养路段工作,不苟言笑,脸始终板着。我们都有点胆怯,不太喜欢姑父回家里。但姑父在姑姑面前,言听计从,俯首贴耳。</p><p> 农村地多,表哥辍学后在家里就当个劳力使用了。姑父年轻时一米七五的个子,体格魁梧。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颇有军人作风。记忆中姑父家一直喜欢养骡马,好多年槽上一直养两匹骡马。有一匹枣红马毛皮光滑如缎,每次牲口进出马厩槽口,马蹄得得,马铃铛铛,瓷光的院子被马踩出一溜碗大的窝。这匹马刚来时,桀骜不驯,姑父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拉着辔头,身子始终靠着马首,姑父手中的马鞭不停地在马身上抽着,烈马跳跃腾挪,又踢又蹶也没把姑父吓住。经过一段时间,枣红马在姑父的调教下,服服帖帖。搭上马鞍,姑父走亲戚上街市都是以马代步,很是神气。我们家和姑姑家相距二十多里地,隔山隔水,大多数人走亲戚是步行,姑父经常是执缰勒马,姑姑坐在前边,一脸的幸福。</p><p> 姑父上班走了,每天养骡马的事情,就自然落到表哥身上。表哥那时十五六岁,也爱养牲口,白天给牲口拉土垫圈。晚上起来给马添草加料,都很老练。有一次,姑姑家好像有什么事情,家里来了很多人,晚上我们都住在养骡马的窑洞里,炕就挨着马厩。土炕上睡了好几个人,骡马身长,马粪都拉到炕上了,人还睡的很香,直到早晨姑父进窑洞看见,喊大家起床,我们才发现伴随马粪睡了一晚。</p> <p>2017年国庆拍摄姑姑家丰收的小院</p> <p>姑父在吸水烟</p> <p>  姑父那时爱打猎。经常扛着土枪,上山下沟转悠。土枪长长的钢管,厚实光滑的木柄,姑父抗在肩上,俨然是一个出色的猎人。三十多年前山里兔子多,野鸡也多,有一次,我们跟着姑父去打猎,初冬积雪覆盖,山洼寂静。红翎花簇的野鸡非常好看,三三两两,悠然自得地扒开积雪觅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危险。我们平息敛气,不敢说话。姑父匍匐在雪地上,扣动扳机,“嗵”的一声轰响,硝烟在田野飘散。被打中的野鸡眦目歪头,痛苦倒地死亡,没有打中的轰然起飞。我们则扑过去捡拾战利品,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打好多野鸡,用草绳挽在木棍上,天快黑时,挑在肩上,凯旋而归。</p><p> 晚上姑父挑胖硕的野鸡,褪毛洗净,放点花椒,生姜,香料,在铁锅里煮上一阵,香气就在窑洞里弥漫。等肉熟了,姑父把肉撕在大盘子里,撒上辣面,我们就馋着流口水,每一次打猎就是一次口舌和精神极度快乐的享受,只不过是建立在伤害野生动物的的基础上。后来就不允许打猎了,这种狩猎活动就没有再发生。现在退耕还林,生态环境更好,乡间野外多有锦鸡扑楞飞过,自然就想起了小时候跟着姑父打猎的情景。</p><p> 姑父喜欢抽水烟,有个白铜的水烟壶,双手常年累月把烟壶把磨地光滑润泽。只要有空闲,他就取出一小指烟丝,捻在烟锅里,点着,呼噜噜吸上一气,方才过瘾,姑姑说姑父品麻很,把自己当地主老爷。</p><p> 姑姑个子不高,一直留着齐耳短发,勤劳能干,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一个妇女人家,种了十几亩原上地,还承包了几亩坡地,原上的地种小麦玉米,坡地种糜子,谷子。有几年她还开荒种了沟里的几块地,我也去过几次,地里小石头满地,捡石头都花费很长时间。每年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放在筐子里,让牛驮着上到原坡,然后再倒进架子车里,来回往返,很是辛苦。</p><p> 姑姑这么多年经常给我们家里捎些杂粮。有时用软糜子做好甜甜黏软的油糕给我们家送过来。姑姑说,她们刚分家时是在生产队里,家里劳力就她一个,家里孩子多,有好几年粮食都不够吃。我父亲每年用骡马驮着大口袋小口袋麦子给她家送,大人小孩才没有饿肚子。包产到户后,姑姑勤快能干,披星戴月,粮食年年丰收,让村里人刮目相看。姑姑人也活道,在文兴村里是妇女里能干会说的,是个农村政治家,村里红白喜事,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善于处理邻里纠纷,老人赡养,调节夫妻关系,她都能做的很好。</p><p> 她对侄子们更好,无论我们兄弟谁去她家,都是热情招待,尽可做好饭好菜,让我们乐不思蜀,常常一呆就是好几天。姑姑虽没多少文化,但是聪明有智慧,在文兴这个小村里受人尊敬,这也是她朴素的人生哲学的体现。</p><p> 姑姑家条件一直比我们家好多,我们家孩子多,又都上学,每次我去姑姑家,姑姑都给我零花钱,高二寒假我去姑姑家,姑姑给我五十元钱,那时的五十元是个大票子。我再三推辞,姑姑说我上学花费多,给我买书本用,那一刻我心里很是感动。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从青年步入中年,姑姑也快七十岁的人了,渐入老境。我因为工作的地方离家远,一两年才去姑姑家一次,实在是惭愧不已。</p> <p>2017年国庆去姑姑家,表妹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待我们。</p> <p> 多少年来,一直是姑姑家对我们家帮助多,没有遵循礼尚往来的窠臼。我们几个上学,家里资金周转不过来,从姑姑家借了好多次钱,有的钱借了很久时间才还。2008年元月,我媳妇在秦岭金堆生孩子,遇上了多年不遇的大雪。整个山城被积雪覆盖,多数地方雪能到小腿肚处。我母亲刚去世半年,岳母当时也刚刚做了腰椎间盘手术,没有人照顾媳妇月子,我给姑姑打了个电话,姑姑欣然答应。两天后提着挎包,从二百公里外的宜君老家,一个人倒了几次班车,冒着秦岭山里的鹅毛大雪,坐着带着防护链的班车,在蜿蜒盘旋的山路晕车晕的一塌糊涂,我接姑姑的时候,她脸色苍白,我心里一阵难受。这只有母亲能做到的事情,我的可亲的姑姑做到了。</p><p> 姑姑在我这里呆了四十多天,买菜做饭,洗衣服洗尿布,山里冬季水龙头的水冰凉刺骨,让姑姑每次烧热水掺着洗,她都嫌浪费热水,自己带着橡胶手套就洗了。姑姑一直爱干净,多少年都是早晨一起床先是打扫卫生,给庭院洒水,然后用扫帚把院子院外扫的干干净净,地面不留一点柴火纸屑。有一次姑父开玩笑说,你姑都不知用坏多少笤帚。姑姑在我这里,只要孩子尿布湿了,就拿到水房去洗,洗完后搭在房间的铁丝上。姑姑刚来时就让我给另一间她住的房间里绷上铁丝,暖气很好,她随时洗好尿布,床单被罩就搭在上边,没多久就干了,收起来叠的整整齐齐。有空的时候,就拿个拖把,把房间里拖的干干净净。</p><p> 姑姑空闲时候,让我带她去寺平镇子上买了做小孩子棉袄棉裤的布,还有针线。姑姑说现在年轻人都不会做,村子里小孩棉袄棉裤都是找她来做,她现在眼睛有些花了,做针线没有年轻时快了,但一年总能做那么几套。姑姑来了十几天后,孩子的新棉袄做成了,红色碎花布子做的棉袄,大小合适,针脚细密,前襟后襟都恰到好处,像一件好看的作品。姑姑把新棉袄给还没满月的孩子换上,抱孩子就方便多了。宝宝穿上漂亮可爱的棉袄,小眼珠漆黑圆溜,爱瞅着人看,姑姑爱不释手,成天抱着孩子转。有姑姑在我这里,暖气温暖,亲戚可亲,我有母亲在我身边的温暖。姑姑临走的时候还给我姑娘提前做了两身过年和两岁时穿的棉袄棉裤,让我和媳妇都很感动。</p><p> 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是“隔山不算远,隔河不算近。”我家和姑姑家既隔山又隔河的,那就是很远了。但我们都觉的不远,下了一个大坡,过两条浅浅清澈的小河,再走一段上山路到原上就快到姑姑家了。</p><p> 姑父喜欢做肉食,每年过年都要卤猪头肉,用烧红的铲子去烤猪毛,一烤滋的一声,臭味随之而来。姑父做的凉菜很好吃,每年过年有猪头肉,我们兄弟寒暑假都爱到姑姑家去,因为她家的饭菜比我们家好太多,能满足我们对珍馐美味的需求。</p><p> 最初是二哥和三哥常去姑姑家,他们学业紧张后,去的就少了。我是从上初中时经常去姑姑家,高中每年寒暑假也去。每次和表兄弟,表妹在一起玩十天半月的。家里捎信让我回家,姑姑家的孩子就会借送我回家的机会再到他们的舅舅家。而他们在我家呆一段时间后,我们兄弟中的一位又会把他们送回家,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到每年开学。</p><p> 表弟立平从小就调皮捣蛋,性情玩劣。但是嘴巴很甜,说话幽默风趣。他喜欢养狗,把狗训练的很听话,或蹲或立,只要我们到他家,都会让我们检阅他近期的训练成果。有一次他哥俩和我从我家返回他家的路上,路过咀头村的时候,村里人很无聊,坐在路的两边,见我们走过来,几个好事的小孩,口哨一吹,两只狗扑到我们跟前,吓得我们赶快从地上捡拾棍棒和石块和狗搏斗,那些狗似乎并不是针对人,就冲着表弟家的狗撕咬。左突右奔,犬牙交错,狗毛乱飞。我们且战且退,很快跑到接近姑姑家那边的河流,我们淌水过河,那边的狗就在河对岸狂吠,也不过河。我们在河这边,平复紧张情绪,表弟气的骂几句粗话也无可奈何。因为这个村子是我们两家走亲戚的必经之路,也不能和咀头村这些少年结怨太深,只能愤愤然离去。前两年开车路过这个村子时,村道里没见几个人,冷冷清清的。现在年轻人宁愿在城市里打工,也不愿意在山沟里生活,重复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p> <p>表哥家的新窑洞</p> <p>姑姑在院子里种满蔬菜</p> <p> 寒暑假是我们表兄弟最快乐的时光。两家都有牲畜,我每天和表哥下到沟里,给姑姑家的牛割草。农村的孩子体力很好,十四五岁就能干很多农活。先在沟底玩一会,捉螃蟹泥鳅,然后割草,割的草垛有五六十斤,背到背上从后边几乎看不到人。农村地多,表哥在家里当个全劳力使用。我们家的农活也多,我们上学后,表哥经常把自己家的地收拾完了,或者两地庄稼收割有时间差,他就赶着生灵走二十多里寂寞的路,给我们家犁地,耙地。我们村子里的人他大多都熟悉,有人开玩笑说我家里雇了个不掏钱的长工。表哥朴实憨厚,农活样样很行,似乎天生就是一个种庄稼的好手。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寒暑假去姑姑家,人多热闹,不怎么寂寞。而表哥经常是我们上学后他一个人到我们家收割,犁地,割草,寂寞也任劳任怨。</p><p> 后来我大哥所在的延安钢厂有招工的名额,我大哥给表哥争取到了一个名额,表哥办理了农转非手续,他在二十岁左右去钢厂上班。九十年代初,钢厂效益很不错,表哥也算是跳出农门,成了一个吃国家饭每月有固定工资的人。后来钢厂倒闭,下岗几年。表哥人好有福气,十年前延长石油兼并了钢厂,表哥四十多岁的时候,又去采油厂上班。工作地虽然偏远,但表哥很满足,工作认真敬业。</p><p> 近日吴起采油厂一篇报道表哥的文章,写的很好,我们亲戚之间互相转发,评论。表哥在单位爱岗敬业,踏实肯干,热忱待人,深受同事的喜爱。多少年了,表哥还是那么见人嘿嘿一笑,脸上的真诚和自然让你觉得这是朴素的情感,黄土高原粗粝的风沙和紫外线把他的脸晒的黝黑粗糙,他的直爽和乐观让和他认识的人都有一种自然的亲近感。</p><p> 表哥上班后,二哥三哥也相继上大学,中专。我就成了去姑姑家的常客,那时我和表妹上初中,我们十五六岁的样子。表妹正当妙龄,短发齐耳,唇红齿白,明媚善睐,十分好看。姑姑家不太让女孩子干农活,表妹从小到大也没太干过农活,细皮嫰肉,皮肤白皙,和很多农村女孩子大不一样。只是姑姑和姑父对孩子的教育都不太重视,三个孩子没有一个上高中的。</p><p> 表妹性格开朗,寒暑假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做暑假寒假作业。白天干一天活,晚上我就蹲在院子里晒热的水缸里洗澡,那时我像个小牛犊,一下午能挑几十担水浇菜地。光着膀子,短裤着身,也不避讳。晚上我和姑姑,表弟,表妹都住在一个窑洞里。有一天晚上我在一米多高的柜子上睡着了,翻了个身子,直接从柜子上掉下来,脚踩在下面的盆子上,把盆子也踩碎了,我这才醒过来,成为大家好长时间的笑料。</p><p> 我那时对表妹有些悄悄的喜欢。但碍于是表兄妹,只能把这份喜欢悄悄地埋藏在心底。我说渴了,表妹赶快去给我倒冰糖水,我洗脸,表妹给我递毛巾,拿香皂。那时只有十一二岁的表弟经常喊我俩是两口子,表妹听了也是害羞地脸红脸白一阵。不过年少时,不太明显,不太炽热,游忽于兄妹之外的一点点情感给了我少年温馨的回忆。</p><p> 表妹初中毕业后两三年就嫁人,我上高中到姑姑家,姑姑说,“女大不中留”,上门给表妹提亲的也多,农村不上学结婚的都早,都怕耽误青春,后边不好找了。我当时听了有些莫名的失落。心里明白,夏日蝴蝶飞,花间舞翩跹的美好时光将一去不复返了,我再不可能和表妹像过去一样无拘无束,开心快乐地玩耍了。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美好的东西只是一刹那,一瞬间,只要在青春年少时体味过就欣慰了。</p><p> 这么多年里,表哥和姑父、姑姑的关系因为一些琐事,关系时亲时疏。好在已经早分家,但还在一个院子里。姑父姑姑盖了六孔窑洞,给表哥,表弟每家三孔,尽到了做父母的责任。老两口还住在以前的那两孔旧窑洞里,但经过粉刷,贴瓷砖,那两孔旧窑洞还一如既往地漂亮美观。门前种花种菜,颐养天年,自得其乐。姑父现在也不像中年时那么严肃了。我们去了,也很爱和我们聊天,主动给我们发烟倒茶水。平时还喜欢看快手,每天看短视频看得开心自在。而表弟还是那么爱开玩笑,经营货车,经常奔波在外。也成天笑口常开。地里的农活,姑父姑姑没少给干,帮衬不少。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每个人都随着时光的流逝稍稍有些变化,性格趋于平和,圆润。但姑姑一家人真诚善良,勤俭节约,热情好客金子般的品质永远熠熠闪光,温暖我的记忆。 </p><p><br></p><p> 写于2020年8月15日</p> <p>姑姑和姑父住的窑洞</p> <p>表哥孩子的新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