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p><p>吉晓武</p><p>悠悠种谷台</p><p><br></p><p> 这是一个被人类文明的火种照亮的地方。在曲折盘绕的榜沙河畔,那颗谷子的呼吸在千年风雨之中仍旧不绝如缕,它用细如蝉丝的生命律动穿越一片陶瓷的坚硬和黑暗拓延着古代先民的目光和心灵方向,拓延着五千多年澄清了浑浊,浑浊了又澄清的日日夜夜。</p><p><br></p><p> 一</p><p> 种谷台这个名字我不陌生。我就是吮吸着绵延数千年的浓厚月色游成一条徘徊于种谷台附近的思绪的,这思绪悠悠荡荡,有着风的苦涩,也有着雨的潮润。</p><p> 说也奇怪,按理说,我在听到这个名字之余,就应该动笔写写它的,虽然我和它之间是几千年的尘土纷扬。但我一直安静而沉默,就像立在台子下的那两座石碑。</p><p> 直到有一个和煦的春日,我觉得有必要用发烫的文字喊住它漫漶的背影时,我来到它的跟前,来到一个沧桑的文明久久踟蹰过的地方。也就在我的脚步踏上那片土地时,从我骨骼里苏醒的水声和麦子的拔节声瞬间沿着回归的小路苍老了许多。</p><p>这真的就是一个神秘的生命轨迹在回归的时候呈现出来的一幕?</p><p> 在这个柔丝般润滑,流水般清澈的季节,我应该神清气爽,应该在“柳锁莺魂,花翻蝶梦”里寻觅绵延千年的生活点滴和生命痕迹,然而,面对依旧笼罩在灰色里的辽阔的种谷台,我却有“望倦柳愁花,共感秋色”的怅茫。</p><p> 说真的,要不是立在路边土台子下的那两座石碑,谁也无法想到在这里曾有着五千多年文明的脉搏是那样激烈的跳动过,洞穿岁月,那脉搏的微弱气息仍旧存在于一片偶然被耕种者挖出的碎瓷片中,仍旧存在于那个名为台子实为一片平展土地的隐隐腥味里。</p><p> 在两座石碑面前我伫立了好久。像许多的文物古迹一样,这两座石碑成了种谷台验明正身的标志。一座上面写着“付家门遗址”,一座上面写着“付家门种谷台遗址”。这两座皆为甘肃省政府所立的石碑,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把几千年的烟雨风尘定格在冰冷的身影里。也许,这个充满粮食香味的名字,艰难地走过了无数个刀耕火种和炙肤皲足的岁岁年年才找到这么两块石头作为自己姓氏的归宿。</p><p> 这真的太过于简陋了。那个名字的背影实在太过强大,它几乎目睹了一个伟大民族每一步留下的深深的印痕,也饱尝了一个优秀民族留在史册上的每一回飞跃时举办的盛宴。所以,我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那遒劲有力的字痕时,所有河流的翻滚和山岳的崩摧瞬间集聚于我脆弱而单薄的感叹里。</p><p> 但此刻的春天多么安静。光景无边,阳光无限。这个绿意盎然的季节包容了所有龙吟虎啸的历史回声,它把敲金击石的荡气回肠融解在榜沙河的柔心弱骨里,让一段千年情思轻轻流过这两座通向时光苍茫之处的石碑。</p><p> 二</p><p> 我不能就此驻足。我不能让两块冰冷的石碑挡住历史的入口。所以,绕过石碑,爬上一个土台子,我目睹了种谷台缥缈在风里的身影。</p><p> 这个土台子位于榜沙河西北岸,高出河床30米左右。东起榜沙河畔西至莺歌屲脚下,南抵七里沟,北达玉林沟,总面积50余万平方米,文化层厚度3米左右。</p><p> 1972年,考古人员在马力镇付家门村边上的种谷台发现了一支彩陶瓶。就是这个质朴的彩陶瓶,让五千年的大梦拨开层层云雾,让一声辛酸的吆喝找到了可以淘尽疲惫的阳光。这个五千年前的彩陶瓶,上面画着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变体鲵鱼纹。这条变体鲵鱼甩开的水花已经消失,但在彩陶之上,它鲜明的生命痕迹却让那衍生文明的河流涛声依旧。它在一朵火的烈烈之声里,执著地爬出一个部落渔猎农耕的和谐生活。它承载的也许是在种谷台世代繁衍的先民们美好而质朴的生活理想,它蕴含着那个氏族部落深藏于心的神秘思想。它被认为早期龙形象的图案。如果是这样,那它就更有资格在一部皇皇华夏史册上描摹出一幅幸福而又充满辛酸的生活画卷。</p><p> 实际上1958年甘肃省博物馆普查文物时就发现了种谷台遗迹,1981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甘青队进行了复查,并于1991年正式发掘,历时三年,共开探方40个,除了带刻画符号的卜骨外,还发现了房址、祭祀坑等等,共出土文物近2000件,移交县博物馆990件。</p><p> 这些打着部落生活痕迹的时光碎片,在等待了几千年之后,在此被捞出历史的混流。它们浓缩的文明太重,它们蕴含的世事太深,它们呵护的生活太浑,以至于它们在一条流动不息的暗流里根本无法举起自己。</p><p> 可以想象,在清澈丰沛的榜沙河畔,先民们已经逐渐摆脱蒙昧,开始修建简单的原始屋宇,开始男婚女嫁,做网罟,从事渔猎。画图腾,结绳记事,造琴瑟,功成作乐……部落内部也逐渐出现了阶层的分化,走入了父系社会。这些伟大的先民,在一座厚实的土台子上借助神启的智慧尽情地绘制拓展苍茫时光的巨幅杰作。千年悠悠,岁月汤汤,他们终于走过了风风雨雨的洗礼,走到了一个更加让文明大放异彩的时间驿站。</p><p><br></p><p> 三</p><p> 然而,所有“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的如火如荼的劳作场面都被历史的巨流冲洗荡尽,那些一边耕种一边吆喝的号子也随酸涩的汗水渗入发黄的泥土,那些短褐穿结的身影也消失在影影绰绰的灰色背景里。</p><p> 如今的种谷台,倒也名副其实。站在台子上看,都是一块一块平展的麦地。一条条埂子勾勒的规矩的图案也许在沉默里尽量靠近湮灭在时间深处的远古图画。那些麦子经过一个沉重的冬天的艰难跋涉显得的有些疲惫,但在徐徐而过的风里,它们还是展现出应有的倔强。是的,它们应该有这份坚硬的倔强,它们应该知道它们站立的地方凝聚了多少历史的风华和岁月的沧桑。</p><p> 我迈开结实的步子,在这块沉睡着无数远古足印的土地上徘徊。在一条埂子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疼了我的脚。我顺势将其抠出,原来是一块彩陶残片。我没有细找,但可以肯定,这样的残片会很多。它们是一个文明细碎的喘息,是一个文明碰碎在时间之上的点点滴滴。它们安静地听着麦子生长的声音,听着旋耕机的轰鸣声里隐隐潜伏的石斧卜骨经久不衰的呻吟。</p><p> 我想,这些彩陶残片其实很像是一块块补丁,它们几千年来牢牢的打在种谷台上。也许,种谷台在风雨如磐的年深岁改里的确有些衣衫褴褛了。</p><p><br></p><p> 四</p><p> “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我该如何抒发对种谷台的感慨呢?看着安居在台子上的几座院落,在悠悠情结里,虽然春光撩人,却颇有“断烟离绪”,“凄凉谁吊荒台古”的落寞感。</p><p> 毕竟除了那两座表明身份的石碑外,就再也没有通向那颗谷子养育方言的内心世界了。这样廉价的身份标签竟然让几千年的岁月安之如素。</p><p> 千载悠悠,榜沙河悠悠。在斜阳芳草的背景里,那两座静静的石碑被掠过的风轻轻擦着,此刻也有一丝淡淡的苍凉的悠悠!</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