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朱安传》：无爱的婚姻像躯壳纵然有生命也是无趣的灵魂

阿德哥

或许这不是一本“你最喜欢的书”，书中的某些情节可能会让你的情绪瞬间低落而变得沉闷；但这肯定是一本读后能让你久久难以忘怀，引发你沉思的书。它的书名叫《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

提及鲁迅的文学成就，恐怕无人不晓，《狂人日记》、《阿Q正传》、《祝福》多数成年人耳熟能详；他那种“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斗士精神，更令人肃然起敬；他和许广平志趣相投的爱情、相濡以沫的婚姻，也让人津津乐道。

在多数读者的心目中，他的文字犀利如尖刀，仿佛能洞穿敌人的心脏，他在感情生活上也应该是敢做敢为的自我主宰者。然而看了《朱安传》，那一段令人唏嘘，令人窒息的婚姻生活，无不让人感慨万千。“伟人”终究也有普遍人一样的情怀，一样的生活无奈和心理彷徨。

“死于无爱的人们眼前的黑暗，我仿佛一一看见，还听得见一切苦闷和绝望的挣扎的声音。”

这仿佛是鲁迅另一种从心底发出的“呐喊”。

他曾向友人坦言：“在改良家庭方面，我是失败者。常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稍微改变一点，一遇到什么意外或者不如意的事，她们马上抱怨了。抱怨之后，觉得还是她们老法子好。”

这更像是鲁迅另一种的“彷徨”。

朱安是鲁迅的第一任妻子，这桩婚事是鲁母一手安排的“包办婚姻”。鲁迅是一个孝子，非常体恤母亲当时的“情感失意”，不愿忤逆母亲的意旨。也正是因为对母亲的感情直接影响并左右了鲁迅的感情生活，即便是母亲为他包办的婚姻毫无幸福可言也未曾有丝毫的埋怨，更不忍公开抗争。

对母亲深沉的感情让一个近代“新文化运动”的竭力倡导者发起人，也终究在“封建礼教”的桎梏中沉寂了，逆来顺受了，也终究让一个无辜的女姓成了“封建礼教”的牺牲品。

“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的这一声呐喊，既振耳发聩又惹人心酸心疼。

在这本书的记述中，这个家庭始终笼罩在一种令人压抑到几乎窒息的氛围中，寂静到让人有点可怕。这个家，就犹如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冰窟。

朱安就处在冰窟的中心，一年，两年……八年，十年，二十年，直至走完她的整个余生。

白天，鲁迅上班，或者在家处理工作，朱安呆在厨房料理饭菜，空下来就在自己屋里做针线活、吸水烟。晚上，两人各回各自的住所睡觉。

他们天天陪鲁母一桌吃饭，一屋生活，却始终是彼此四目相对无言无语聊无生趣。

书中有一个让人触目惊悚的情节：每天傍晚朱安把洗干净的衣服装入框子默默放在鲁迅的房门口，第二天早晨鲁迅把换下的脏衣服又默默放到门口的框子里。这样的“默契”的背后该是多少年感情的枯槁、冷漠和无奈？

从书中的记录看，虽然朱安不是鲁迅理想的妻子，但显然是鲁母的好媳妇。她生性颖慧，善女红，守礼法，孝敬婆婆。她头脑中因循守旧的礼教观念，使她明知夫妻无爱却依然在沉默中顺受。除了无爱她尽到了一个媳妇孝敬婆婆的所有义务，也尽到了一个妻子的所有责任，甚至对鲁迅生活上的照顾也算得上是无微不至。只是她不善交流，只凭感觉，比如鲁迅喜欢吃什么菜，她只会从剩菜的多少上凭直觉去判断。

其实，鲁迅虽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朱安，但鲁迅毕竟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并不想禁锢妻子，甚至也想改变她，改造她，继而接受她。只是朱安倔强又固执的性格让鲁迅的这一点企图改良的努力失败了。

在勉强答应婚事前，鲁迅向朱安提了一个唯一的要求，让她放开“三寸金莲”，去学堂念书。但被朱家拒绝了，也被朱安用沉默拒绝了。被母亲骗婚成亲后，鲁迅也曾希望朱安接受新思想转变“伦理纲常”的旧文化，尤其是一些古板的旧观念，但朱安总是无动于衷。鲁迅便更觉得无趣而无可奈何了。

书中有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细节可以佐证朱安生活中的古板固执。

一次，鲁迅的一个朋友在一个炎热夏日来访，朋友满头大汗只得用芭蕉扇扇着“风凉”，朱安端上来的却是家乡习惯招待来客的滚烫的茶水，外加刚出锅的莲子羹，而不是京城人普遍待客的冰镇饮品。朋友一脸尴尬，鲁迅只能说，既然她好心端上来了，你就吃点吧，麻烦你多洗一个澡。

朱安肯定是一个生活有序的人，但注定也是一个生活无趣的人。

在万般无奈中，鲁迅也希望朱安能有自己的人生选择。

鲁家从绍兴搬到京城，在京城后来又搬新家。几次搬家前鲁迅都征求朱安的想法，是和母亲一同搬家生活还是回老家，娘家？但每次朱安都默默选择了新家。或许是她终究对婚姻还抱着希望，或者是她习惯了无爱的婚姻，或许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理由。

“旧社会留给你苦痛的遗产（无爱婚姻），你一面反对这遗产，你一面又不敢舍弃这遗产，恐怕一旦摆脱，在旧社会里就难以存身，于是只好甘心做一世农奴，死守这遗产。”

这是接受过新文化洗礼的现代女姓许广平对鲁迅直白的劝告。

“在她们面前，她本能地封闭起自己的内心，就像蜗牛的触角，触到异物，立即把身体缩回到黑暗的壳里，从此活得越来越瑟缩。”

这是文章作者对朱安性格入木三分的描写。

在这段无爱婚姻中，鲁迅也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挣扎。

他和朱安一样，都是封建文化与旧式婚姻的牺牲者，但他不愿意迁就她的落后与缺点，自欺欺人地扮演虚假的温存。

漫长而飞逝的二十年，在这场悲剧中，压抑痛苦的，并非朱安一人。

“新的生路还很多，我必须跨出去，因为还活着。”

这是《伤逝》中的男主角涓生的心语，或许也是鲁迅自己的呐喊。

“我好比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终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

这是朱安知道鲁迅和许广平在外地同居后，也曾经抗争过的心路。

她一直试图用可口的饭菜、殷勤的服侍打动丈夫，她还偷偷跟同院的女学生学体操，小心翼翼地挪动三寸金莲，甚至曾在老太太的鼓励下剪去发髻。

然而这一切仅仅是表象上的努力，在实在太过迥异的“三观”面前，在一个“新文化运动”奠基人面前，终究是徒劳的。

在那段无爱婚姻中挣扎了长达二十年后，鲁迅终于借着爱的力量，挣脱了包办婚姻的羁绊，把母亲给予自己的礼物（许广平称之为遗产）留给母亲，开始自己的真爱生活。

虽然鲁迅和许广平之间也有过生活上感情上的挣扎，如鲁迅原话所说“回想六七年来，环绕我们的风波也可谓不少了，在不断的挣扎中，相助的也有，下石的也有，笑骂诬蔑的也有，但我们紧咬了牙关，却也已经挣扎着生活了六七年。”

但因为彼此相爱，一切的“挣扎”终究被真爱所包容，被温馨所融化。

这一段长达二十年的无爱婚姻，原因注定是多方面的，有些读者能窥见清楚，譬如“无爱”，有些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譬如“无趣”，有些则连主人公自己也或许说不清道不明。正如俗话说的：“幸福的婚姻大都相似，不幸的婚姻各不相同”。

或许生活中婚姻本没有“真谛”，只有“真爱”，因为真爱一个人，就可以包容她（他）的缺点，那怕是她（他）脸上的麻子也是发着光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