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原创 芮义标 乡愁与诗 </p> <p> 上世纪70年代初的农村,贫穷落后,生活艰苦,农民家里大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人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饿肚子;一家人的温饱都寄托在生产队通过工分制分配的那一点点粮食上。可由于生产力跟不上,粮食亩产偏低,就算辛苦一年,也分不了多少粮食,不少家庭都面临着忍饥挨饿的境况。</p><p><br></p><p> 我的家乡——抚州市临川区荣山镇何岭村芮家村民小组,由于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农民生活更加贫困潦倒。我就是在那恶劣的环境中出生、长大,一步一步走过来的。</p><p><br></p><p> 儿时家境贫寒,父母亲要供养我们兄弟姊妹六人,不挨饿已是满足,一碗米粉则成了最昂贵的美食和满足味蕾的极大奢望,只有家里来客人或办喜宴,桌上才会出现米粉的倩影。那时,我们整天盼着家里来客或过年过节。那样,母亲就会去集市购买或拿出存放的纯手工制作的荣山“娄浒米粉”招待大家。</p> <p> “娄浒米粉”历史悠久,兴于东汉末年,距今已经有1800多年历史。‘娄浒米粉’采取纯手工制作,米粉清新爽滑,一度作为“贡粉”,受到各个阶层食客的青睐。”一根根细粉从锅里盛到碗中,撒上剁好的蒜姜、辣椒,用食盐、酱油和猪油随手一拌,一碗粉就有了它的灵魂。我坐在门槛上,用筷子将粉拉得老长,对着阳光看粉的模样。母亲从身后走过来,笑着说:“粉有长长久久的寓意。我个伢崽爱吃粉,注定这一辈子能长长远远、长长久久哩。”母亲的话,一直深深地印在我心中,也成了我走出山村的最大动力。</p> <p> 80年代末,我从荣山中学毕业,考取临川二中读高中,三年后考入抚州师专中文系读大学。彼时的临川和抚州,街上虽谈不上繁华,但各式各样粉店飘出的香气使人们一天的生活有了温暖、热闹的开始。</p> <p> 那时已经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农村开始分田到户,农民家里有余粮了,生活也开始好起来了。我家里的条件相对变好了一些,我的生活也便“奢侈”了许多。我开始频频光顾那些粉店,粉粗一点的、细点的,清汤的、浓烈的,软糯的、有嚼劲的……从高中到大学,几年时间下来,学校周边的粉店通通吃了个遍,我也因此养成了每天早上吃一碗泡粉的习惯。</p><p><br></p><p> 对泡粉而言,汤是一绝。如果说葱姜蒜辣椒和猪油为拌粉带来灵魂,那一碗上好的汤则使泡粉有了活泼泼的生命。我喜欢清而不浊、香而不腻的汤,剁椒、腌菜等随自己加,因人而异,简单又独具风格。一碗泡粉,就像一种身份认同,好比人家脱口而出“江西人哪会不吃辣啊”一个道理。作为一个抚丢(抚州)伢崽,不吃一碗泡粉的早上,是不完美的,心里总空落落的惦记着有件什么事没做,一整天都过不好。</p> <p> 工作后,吃米粉的机会更多了。以前在县里交流工作,交流到哪,必不可少要吃当地的米粉。在金溪县邮政局工作时,我时常开车一个多小时,带着朋友去品尝远近闻名的金溪“黄通米粉”。“黄通米粉”每天限量供应,需提前预订。十年间,我见证了“黄通米粉”从几十元一盘到上百元近千元一盘,一步步炒成“天价米粉”。</p><p><br></p><p> 在临川邮政局工作时,我又常去上顿渡邮政局旁边的老方粉店吃粉。后来回到抚州市邮政局工作,下乡出差的机会很多。不论去哪个县、哪个网点,也不论是单位食堂还是街边小店,师傅总会拿出最有当地特色的那一碗粉,加蛋的、加肉的、加鱼的、加排骨的……泡的、煮的、炒的……花样百出,百吃不厌。就连单位招待宴请,杯盘狼藉过后,也总得张罗大师傅来一盆炒粉作为主食,这顿宴席才算圆满。</p> <p> “黄通天价米粉”图片摄影黄初晨老师。</p> <p> 倘若到远一点的地方出差,不论飞机落地还是火车进站,只要是有粉的地方,我第一时间奔向的总是一碗米粉。</p> <p> 从小长大的环境所致,我对吃并不挑剔,可对米粉却是例外。这种挑剔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吃得越多、感觉越找不回最初那碗“娄浒米粉”的味道了。我心向往的始终是那一碗加辣椒的猪油拌粉,或者简单的清汤粉,汤浇下去,粉拎起来,倒影出的是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p><p><br></p><p> 旧时光里,是母亲掏出攒了很久的钱,为孩子们准备的那碗猪油拌粉;旧时光里,是我出门学习后母亲对我一日三餐的惦念;旧时光里,是我成家立业后,母亲对我家庭美满天长地久的期盼;旧时光里,是1994年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生命中无法弥补的缺憾……</p> <p> 从那时起,我养成一个习惯,吃米粉时,筷子一插下去,先将粉挑得老高,然后下意识地停留一两秒钟,看着粉的样子,看着粉在汤中的倒影。有时候恍惚有一种错觉:母亲正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现在的生活。</p><p><br></p><p> 我爱吃米粉,也影响着女儿爱吃米粉。2017年国庆节第二天,是女儿十八岁生日。刚刚读了一个月大学的她从福州大学回来。我在车站接到她之后,问道:“除了生日蛋糕外,你还最想吃什么?”女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想吃碗抚州炒粉。”以后每一次回家,必须先吃一碗米粉进家门;每一次返校,早餐必定是米粉。米粉也成了女儿的念想,成了她心中的乡愁。</p> <p> 七八年前,我爱上了摄影。我走街串巷,登高望远,用相机记录这个时代城市、农村的变迁,记录生活的变化。但我知道,更多的映像是相机记录不下来的,比如我的家乡,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已今非昔比,整个村庄仅有三两老人居住,已完全没有了生气和活力。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现代制造业的兴起,曾经盛载着浓浓乡愁的“娄浒米粉”也受到极大的冲击,发展举步维艰。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娄浒米粉”就因其制作工艺复杂、成本太高而被迫停产。那么,记录它的就只能是“米粉”这一事物的统称,是一个概念,一种记忆,一种文化。</p><p><br></p><p> 近三年来,我拍摄的触角开始延伸至抚州各个古村角落。周末和假期,但凡有时间,我就会背上相机,和记录保护古村的老师们一起,去那些被人遗忘的村子里找寻记忆中家乡的样子。我始终坚信,家乡的样子,是能在如今千百个破败的村落中找到答案。同时,我也给自己定下一个小小的目标:找寻正宗“娄浒米粉”的踪迹,将“娄浒米粉”宣传出去。我曾多次与友人结伴,沿着“娄浒米粉”的传播路线,到娄浒村或周边村寻找“娄浒米粉”的传人。不管走到哪,我也会照样吃上一碗当地最简单的米粉,甚至会去农家老乡那讨一碗,它会促发我寻找的灵感。</p> <p> 一碗米粉,承载的不仅是家乡的倒影、生活的倒影,更是时光的倒影、文化的倒影、人生的倒影。</p> <p> 不久前,单位楼下开了一家名为“粉文化”的连锁店,乍一看到这招牌,当即决定进去尝一尝。确实,米粉就是一种文化,一种承载着清清白白、长长久久的寓意和期盼的文化,承载着母亲的期盼、亲人的期盼,承载着家乡村民朴素的期盼。</p><p><br></p><p> 前几年,为了保护一度失传的“娄浒米粉”传统手工工艺,临川区和荣山镇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让“娄浒米粉”恢复生产,重焕生机。</p> <p> 2020年7月,江西文化发展巡礼展在抚州文昌里历史文化街区举办。在“江西特色米粉文化集市”里,我竟然看到了“娄浒米粉”展柜,碰到了正宗“娄浒米粉”的传承人。因是老乡,传承人马上给我拌了一碗“娄浒米粉”。再次吃到娄浒米粉,我不由得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的话。混沌之后的清白,繁芜过后的简单,是那碗米粉所倒映出的人生道理。</p> <p> 邱建国嵌名赠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