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林旭埜先生的诗,总会引起共鸣。一些深藏脑海的记忆,偶尔会被捞起。法国作家普鲁斯特说过,我们生命中逝去的时间一直寄居在某种特定的物质对象中,它们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机缘里渐次醒来。那段已经逝去的时光,原来就隐藏在旭埜先生的诗篇里,偶然被唤醒的感觉真是十分奇妙。<br> <b> <font color="#ed2308">一、留不住的深圳菜地</font></b><br> 旭埜先生有一首《舅舅的菜地》,写他七十有余的舅舅,在菜地上日复一日播种、拔草、施肥等情景,“而舅舅/挺身,把朝阳驮起/弯腰,把夕阳按于地下/且把自己的影子/深深印进辽阔的菜地”。诗人舅舅起早摸黑在菜地忙碌的身影,勾起我对早已消失的深圳菜地的回忆。<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勤劳的家乡菜农</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90年代在深圳种菜亲戚家的孩子</font></h3> 上世纪80年代,深圳特区建设之初,不管是关内还是关外,均可见大片大片的菜地。我的家乡锡场镇成千上万的乡亲,成群结队到此种菜谋生,这其中就包括我的10多户亲戚。1989年7月,我到了深圳工作,一有空闲,我常会到菜场走走,珠光、清湖、香蜜湖等菜场我都去过,深知菜农们的苦和乐。他们披星戴月,栉风沐雨,辛勤耕耘,苦并快乐着。他们虽然背井离乡,住着窝棚,没日没夜地干着粗活重活,但一张张洒满阳光的笑脸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圳蔬菜销量大而且价钱高,在深圳种菜不愁卖,加上他们的勤奋打拼,收入自然相当可观,他们是最早分享到改革开放成果的一代人,是老家最先盖起楼房和拥有三大件(彩电、洗衣机、收录机)的一个群体。深圳菜农成为当时乡里女孩子找老公的热门对象。我的一位亲戚说得有点夸张:“深圳菜农不愁娶不到老婆,只要回到老家下车时鼻孔还有点气,就会被人抢着扶走了!”的确,深圳菜农在当时的家乡人眼中,还是挺令人羡慕的。随着深圳的快速发展,昔日的菜地早已变成了产业园、写字楼和住宅小区,我有幸见证了这座城市从一块块菜地拔地而起的种种奇迹,真切体会到深圳40年翻天复地的变化。留不住的深圳菜地,说不完的深圳传奇。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在一片片菜地上拔地而起的高楼</font></h3> <b><font color="#ed2308">二、写不出的潮汕方言</font></b><br> 旭埜先生的另一首诗《测字》,说他的名字难倒了不少老师。开学点名,新老师点他的名字时,总是花样百出,林旭“楚”、林旭“林”,还有读成林旭“堃”的。实际上,这个字的普通话和潮汕方言都与“野”字同音。“我沮丧的是/怎么就没有一位老师/敢在课堂上问我‘埜’字怎么读?”这首有趣的诗,令我想起了一段问字的趣事。<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林旭埜先生的诗《测字》</font><br></h3> 还是在80年代中期的事,那时的电话还没有普及,我们村里到深圳种菜的乡亲,要交代家里办点什么事,经常会打电话给在村口客车售票点的老板娘,老板娘会用笔记下,然后抽空告诉其家里人,顺便收点公用电话费。有一次,她接到一个电话,说要交代家里帮买点草药并随客车托运来深圳,老板娘:“请等等,我拿支笔记录一下。好了,请问要交代买什么草药?”“狗suáng(潠)尿”,对方回答。老板娘一下子就懵了,“suáng”字不会写。我问她那怎么办?“我就写成了‘狗小便’”(潠尿就是撒尿和小便的意思),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这是有一次我去她那里买车票往广州读书的时候,她跟我讲的故事。她以为我这个大学生有文化,应该会写这个字,顺便教她一下,但当时我也写不出来。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潮汕字典可以查到方言用字</font></h3> 后来,我查了《潮汕字典》,才知道“潠”字的写法。最近,我还咨询了对草药很有研究的一位老同学,了解一下“狗潠尿”是一种什么样的草药?他告诉我:“狗潠尿”是我们老家的习惯叫法,是一种比较常用的草药,它的别名叫“野荆芥”,也叫“假金不换”,有杀虫止痒,活血消肿、祛风除湿的功效。他还拍了一段视频为我讲解了一番,让我增长了见识。方言真有趣,学海确无涯!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草药野荆芥(狗潠尿)</font></h3> <font color="#ed2308"><b> 三、忘不了的讨钱往事</b></font><br> 有一天夜里,读着旭埜先生的《初雪》:“秋天临走时/卷走了枝桠上所有的/金币;冬天急匆匆赶来/归还些白花花的/银子。”诗人将秋风扫落叶比喻为“卷走了枝桠上所有的金币”,而将冬天下大雪比喻为“归还些白花花的银子”,生动而形象的比喻,让我体悟到秋天是个坏孩子,无情地卷走了金币;而冬天是个好母亲,赶来归还些银子。这首诗更加让我想起了80年代我在广州读书的时候,一桩儿子“借”钱而母亲还钱的往事。<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家乡旧貌</font></h3> 那时,我们村有一位我认识的同龄人,有一天他到学校来找我借钱急用,他说刚从内蒙古那边做生意回来,记得他说是贩卖电子手表之类的小电器,但这次生意失败已身无分文,保证回家后会立刻寄还我。看到熟人出门在外碰到困难求助,我没多想就把身上剩下的生活费都借给了他,但他走后却音讯全无。直到放假回家,我才从亲朋好友中得知他到处找人“借”钱,但基本上是有借无还的那种。我当时一听心都凉了,感到讨回的希望渺茫。当我抱着一线希望找到他家的时候,他本人不在家,他的母亲听说她不争气的儿子还向我这个穷书生借了钱,边哭边找来她的女儿,女儿刚领了绣花(钩花)的工钱,当场就把钱如数给回我。当时我很感动和庆幸,因为我实在是太穷了,很需要讨回我的钱。但后来一直对这位母亲感到愧疚,觉得不应该由她来代儿子还钱,她是一位非常善良的母亲。《初雪》唤起了我遥远的记忆,此事虽然已过去30多年,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我想,这位善良的母亲如果健在的话,也应该有80多岁了,如果她老人家还健在的话,我一定要以加倍的银子奉还给她。第二天,我打电话给老家的朋友咨询她的情况,遗憾的是她老人家已几年前去世了。世界上最遗憾的事,莫过于幡然醒悟而人已不待!平凡的善良,一直很伟大!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40年前就读的锡中新校旧址外景(2020年7月摄)</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锡中新校旧址内景</font></h3> 光阴荏苒,岁月悠悠。我们生命里总有一些时光,在回眸间便是重逢。脚丈量的是里程,心感悟的是人生。回首走过的路,一串串的脚印,承载着难以抹去的记忆,那些平常不过的往事,一旦被记录下来,便成了暖心的温柔,或成为不朽的力量。 <br> 阅读林旭埜先生的诗,偶会在脑海中泛起涟漪,那些沉睡的记忆,梦幻般在心中荡漾。“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诗书到心头!”<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林旭埜先生诗集《孤山放鹤》</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