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今夜我当班，彻夜无眠。</p><p> 病床上，父亲紧闭着双眼，一边吸着氧一边喘着粗气，由于帕金森氏综合症，两只手紧紧抓住病床边的扶手架不停地抖动，身子也时不时猛烈抽搐一下，由于骨折和卧床造成的褥疮溃烂疼痛，使父亲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p><p> 我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子，左手紧握住父亲抖动的双手，右手紧贴在父亲的额头上，就象小时候我生病时父亲照顾我一样，父亲似乎有了安全感，稍微平静了下来，虽然发着烧但神智还算清醒，用家乡话问我："嗯是哪个？"，"我是五安几呢"我告诉父亲。（我的小名，兄弟排行老五，所有兄弟姐妹我排名最小的老八）父亲显得格外高兴，拉住我的手更有劲了，我一边安慰父亲，一边跟他拉拉家常以转移他痛苦的注意力。</p><p> 父亲在我印象中一直身体很健康，很少生病。</p><p> 记得第一次父亲病重的时候，我才十岁。当时农村"三不通"，（不通车不通电不通邮），二哥和满叔用椅子抬着几天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父亲步行三十多里路去县城看病，当时农村的算命先生说父亲活不过当年六十岁，那时候农村医疗条件极差，都认为是大病，如果放弃治疗也许早就没父亲了。</p><p> 第二次是父亲九十岁那年，摔成腰骨骨裂，什么药也没吃，卧床三个月，在大姐和三姐的精心照料了奇迹般恢复了。</p><p> 这次父亲过完百岁生日不久，又一次摔成骨折，而且卧床造成严重的褥疮，父亲说这一次的坎恐怕很难再迈过去了。我问父亲："您怕死吗？"父亲说："不怕，因为你妈等我太久了"。</p><p> 怪不得父亲神智不清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叫唤母亲的名字。</p><p> 说起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堪称当地的典范，父母8岁订的娃娃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特别好，我从没见父母红过脸吵过架，母亲温柔似水照顾孩子的生活起居，父亲象座山，承担起整个大家庭的重担和责任。一生辛劳，凭一个人微薄的工资养育八个孩子成才实在太不容易了。</p><p> 父亲最疼我，而我也总是以“满崽"自横自傲，父亲总是把最好吃的留给我，记忆中每次母亲犒劳父亲"甜香鸡蛋酒"的时候，父亲总是会最后"嘴下留情"留一点给我，这也成了我人生最美的第一道食物，永难忘怀。</p><p> 关于父亲的故事，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父亲对我一生的影响也特别深远。</p><p> 父亲1948年参加工作，教了一辈子书，桃李满天下，受父亲的影响，所以我人生的第一理想就是象父亲一样，做一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于是我便成了父亲的校友，父亲是新化师范的首届学生，我是新化师范87届106班的学生。</p><p> 父亲性格特别好，为人和蔼，做事细心，从不发脾气。所以人家送他的外号美称叫"佬满"。</p><p> 父亲工作起来也像一条老黄牛，基本上年年都是先进，担任水江中学总务主任期间，作为学校的大总管，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尤其在筹建水江中学和搬迁任务工作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作为后勤保障组的组长，除了白天工作晚上还要看管财物，防止物品丢失被盗的重任全落在父亲身上，所以我们兄弟轮流陪父亲"站岗放哨"，晚上赶跑小偷的事情时有发生。每年为了保障开学时学生能正常领到课本，那时候家乡没通车，学校的书籍课本全是父亲一个人用箩筐一担一担步行三十多里路从县城挑回来的。掌管财务一丝不苟，听三哥说有一次父亲盘帐的时候，差五毛钱，他翻箱倒柜急得满头大汗，硬说是三哥偷了他的钱去买糖吃了，拿着教鞭想对小时候的三哥"屈打成招"，最后父子俩一起在煤炭炉边灰堆里找到了。</p><p> 父亲省吃俭用从不乱花钱，因为孩子多，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花在刀刃上，每次学校打"牙祭"有肉吃时，他都自己不肯吃拿回家再加上青菜萝卜煮成一大锅分给孩子们吃，每半年让母亲用猪油炒一次白米饭（平时没有）给孩子们吃就算是补充营养了。</p><p> 父亲最令我敬仰的是他的一段特殊的经历，他曾是当地有名的地下共产党员李忍先的秘密地下联络员，这也是父亲跟我聊的最多最自豪的事。父亲和堂叔是当时思想进步的青年，他俩一起奔赴邵阳参加部队组织的进步青年培训班，堂叔跟随部队参加湘西剿匪，后来成了当地的武装部长，而父亲当时由于奶奶病危未能追随部队成了他一生的遗憾。</p><p> 父亲的这段遗憾经历也深深地影响了我，一直印在我的心坎上。我想向父亲学习，也许能弥补他心愿未完成的遗憾，于是我大胆放弃当时所谓"铁饭碗"的教师职业，实现了我的第二次人生理想目标，从军二十二年，每三年荣立一次三等功，也算是对父亲的一点慰籍。</p><p> "哎哟，哎哟！"父亲痛苦的呻吟声打断了我的回忆。</p><p> 透过父亲痛苦的表情，我知道父亲对生命似乎不抱什么希望了，护理褥疮必须每二小时翻一次身，而每一次翻身骨折和褥疮带来的疼痛会让父亲好久都喘不过气来，那是多么痛苦的煎熬啊！先不说骨折，严重的褥疮溃烂感染随时可夺了父亲的生命。</p><p> 自从母亲走后，我对父亲特别的担心，母亲临终时告诉我们兄弟姐妹一定要照顾好父亲。</p><p> 我最害怕这一天到来，都说父母在家在，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p><p> 父亲，你可一定要加油啊，一定要挺住！</p><p> 因为您儿孙满堂，您子孙后代八十多人，我们都孝心满满，我们都在为您做不懈的努力！我们召开了一个家庭大会，制订了详细的方案，专门成立了医疗协助组，特别护理组，后勤保障组，不管是退休七十多岁的哥姐还是暑假中的学生后辈，大家齐齐披挂上阵，孙辈们虚寒问暖，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前来看望父亲，关怀备至，给了父亲极大的安慰和鼓励。</p><p> 父亲，其实你是如此的幸福啊！</p><p> 我相信，这一次您也一定能挺过去！</p><p> 父亲，加油！父亲，挺住！</p><p> 一一一2O20年8月11日凌晨</p><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