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母亲，请在天堂等我(终章上)

刘干民（心理咨询师）

举目时，您是皓皓明月。垂首时，您是莽莽大地。 —— 洛夫《母亲》 我终于没有能当上将军，20年后，我以少校军衔离开部队回到地方——河南省伊川县。 20年前我离开的时候，母亲走起路来尚健步如飞，说起话来声如洪钟。 20年后，当我回到故乡的时候，母亲已然老去，已然失去了自理能力，只能终日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说：“妈，我回来了。” 母亲含糊不清的问：“还回去吗？” 我说：“不回去了，我回来孝敬你，我啥也不干，就伺候你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母亲并没有表露出来我想象中的惊喜，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 天气晴好的时候，我将母亲挪到院子中间，让她躺在躺椅上，然后，我拿起吉它给母亲弹奏《爱的罗曼史》、《斯卡保罗集市》…… 母亲的眼角有泪溢出，轻声说道：真好听啊。 可是艺术的穿透力即使再强大，也终不能挽救日渐垂危的母亲。 从年8月1日建军节到11月初，我守候了母亲约100天的时间。 我不知道这100天对母亲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母亲给了我一生，我却只给了她100天。 进入11月之后（其实是从10底）开始，母亲只要看到我，就会对我莫名的发火。 她充分调动了自己年轻时骂人的高超技艺，把所有我听过的没有听过的脏话都倾泻在我的身上，直到院落中间的那颗活了几十年的桂花树被母亲的骂声活活震死为止。 而母亲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杨泊，你如果还是我的儿子，就应该赶紧去找个女人结婚给我生孙子。你真打算一个人带着杨沐菡过到老到死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是死了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有一次我开玩笑说：“妈，如果我不结婚，你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如果我结婚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就不是你了，你和我媳妇同时掉进水里，我肯定会救我媳妇，你就不难过？” 母亲说：“你太小看你这个睁眼瞎（文盲）妈了。我跟她同时掉进水里，你当然应该去救她，因为她才是陪伴你一生的人。” 母亲的做法让我想起银子——大姐夫的父亲，他和自己的妻子——大姐夫的母亲——恩爱一生，可是在他行将死去之前的日子，只要逮着机会就会破口大骂自己的妻子。 何解？ 别人不知道，大姐夫的母亲却最了解。 老人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我现在对你恶一点，就是为了让你恨我，让你不想我，以免我死掉之后，你太过于悲伤！！ 我想到母亲，如果生孙子对她很重要的话，那么她心里最最惦记的是她最最娇贵的小儿子，她需要在自己身死之后有一个人来照顾他。 她当然不希望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的儿子，就这样守候在她的身边。 若如此，这才是她——一个母亲人生中最大的败笔，她会死不瞑目的。 于是，我决定向母亲妥协——走进下一段婚姻。 我的理智告诉我，对于逝者最大的尊重是：忘却已在天堂的他们，照顾好尚在人间的自己。 可是，母亲，我做不到！ 村子里的老人们都说，冬天是老天爷收人的季节，过了冬天，一切就都好了。 所以，我曾天真的认为，只要扛过了春节，母亲就可以再活一年。 可是，没有，我的母亲死了，死在春天，一个万物生发的季节。 我每天早上会送杨沐菡去上学，每次都会路过仁大医院，那是母亲最后一次住院的地方，我想起母亲，想起我在医院陪床的夜晚母亲不停呼唤我的情景。 母子牵手，我问母亲：“妈，你还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咱们两个一起去地里摘棉花，忽然看到一条大蛇正在吞食一只蛤蟆的事儿吗？” 母亲微微点头。 “妈，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去邻村上学，你送我到沟边朝我挥手的情景吗？” 母亲微微点头。 “妈，那还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你顶风冒雪给我送粮食换饭票吗？” 母亲依然微微点头。 …… 我今年42岁，四十二年以来，我明白了很多道理，比如，我知道人生注定是一场孤独的旅行，如果你真诚的爱这个世界，那么你就要一边全身心和它相融一边和它保持适当的距离。 可是，我们却始终无法离开母亲那守望的目光，母亲活的时候她在你的身后守望着你，母亲死去以后她在天上守望着你。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经远去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让我在你沉默中安静无声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你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像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遥远而哀伤宛如你已经离去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而我会觉得幸福 ——聂鲁达之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