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钗缘

雷小波(公子若水)

山风烈。松涛咽。几丛蒿草飞绒雪。凉碑耸。伊人冢。十年生死，断弦谁懂。痛。痛。痛。

今生别。情难绝。独箫孤奏霜天月。珠帘动。鸳衾共。靥儿微醉，鬓丝轻弄。梦。梦。梦。

　　凛冽的山风吹得松涛仿佛在哽咽，你坟前冰凉的石碑耸立，十余年了，多少次弹断琴弦，世上却已无知音之人！这裂心的疼痛今生注定是没有尽头了！你黯然离我而去，可我对你的情却任何时候都不会停歇，我只好孤独地在满天飞霜的月下吹奏着竹箫！红烛珠帘，锦被鸳枕，你笑靥微醉，轻轻地，含羞地摆弄着鬓角的青丝……，这是我多少年期盼的梦境啊！

那年杜鹃花开满山坡的时候，你和我离别在山岗之上，你送给我一双亲手绣成的鸳鸯鞋垫，并问我何时归来。我望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说:“明年，杜鹃花开的时候，我一定回来，就在此地，不见不散！”

我没有注意到你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悲伤，只听见你笑声中的祝福。也不知道当我转身远去时你泪流满面，因为我回首时只看到你远远地挥着手！

又一年杜鹃花开满山坡的时候，我如约而来 ，可等到的却是你的妹妹，她告诉我，你本身患重疾，就在我离开后不久便被病魔夺走了生命，你离世前不眠不休，用几昼夜绣了一只手帕。我双手颤抖地接过手帕，柔软的丝巾上依然绣了一对鸳鸯，还有一阕《一剪梅》: 玉簟冰凉宕水秋。明灭寒灯，月暗星柔。身罹痼疾恨无穷，不见君容，清泪偷流。

情到浓时情更忧。千万相思，眉上心头。无缘今世伴檀郎，许愿来生，白发同舟。

我悔恨交加，原以为你只是身体虚弱，却没有看出你身患重病，在你人生最后的旅途，我却选择了离你远行，让你在无尽的思念和病疼中煎熬！

那年，我还是一个高中生，平日住校，周六回家，一次，路过一所乡村小学，在学校的操场休息。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你是一名刚参加工作的语文老师，正在给孩子们朗诵陆游的这阕《钗头凤》，那优美婉转的声音立刻把我吸引了过去，我伫立在教室外痴迷地倾听着，你发现了我，仅仅莞尔一笑，没有停顿。朗诵完，你又讲唐婉和陆游的爱情故事，小学生们似懂非懂，而我则沉醉在你一颦一笑里……！

从此，每周六我都会去听你讲课，听你讲宋词，也听你讲唐诗，听你讲李清照，也听你讲岳飞……；终于，我们有了第一次对话、第一次讨论、第一次漫步、第一谈心、第一次牵手……。当我向你表白，你却笑着说:“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其实你只比我大四、五岁，年龄不算问题！

我们依然期待周末之约，偶尔你也会到我的学校以姐姐的名义探望，我们沉浸在诗词的海洋里，我们的心在慢慢靠近，直到再也无法剥离！

无奈命运多舛，父亲亡故，上有身弱娘亲，下有年幼弟妹，我只好放弃学业，走上了打工之路，临行前去找你，你没有劝我，只低着头，咬着唇说了句:“明早，我去送你！”

就这样，我们最后的相见，就在那个开满杜鹃花的山岗。后来，我收到你的唯一来信，内容是阕《钗头凤》:

蓬山远。相思短。望穿秋水心将倦。精神萎。朱颜悴。无思茶饭，亦无心睡。累。累。累。

丝罗缦。清宵半。起身妆镜哀哀看。佳人美。鸳鸯被。西窗红烛，悄然流泪。罪。罪。罪。

我也回了一封信，内容也是一阕《钗头凤》:

寒风啸。孤星曜。雪淹荒漠乌鸦噪。蓬山远。肝肠断。伊人难觅，梦中相见。盼。盼。盼。

邻童闹。雄鸡叫。独斟清酒痴痴笑。精神涣。青丝乱。窗前哀叹，信成谁看。怨。怨。怨。

后来再也没有你的消息，直到我回到家乡，如约来到我们约定的山岗，才知道你已香消玉殒。十余年了，每次回到家乡，我都会去到我们约定的地方，也会带上珍藏的鸳鸯鞋垫和手帕！尽管杜鹃花还未开放，尽管飞雪漫天，我也要为你吟一阕《一剪梅》:

遍地萧萧万物休。一点寒鸦，孑立枝头。漫天飞雪舞残阳，独雁声悲，去路悠悠。

几度相思几度秋。抬望西窗，江水东流。一腔痴悔向谁言，梦醒时分，泪满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