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喝

牛头

　　小时候喜欢看江湖把式，特别是开场那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初来贵宝地，还请赏个脸。有钱的出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然后就开始各种杂耍。

老实说，不管是舞棒弄枪，还是吞剑喷火，甚至胸口碎大石，喉咙顶尖刀，我都不怎么爱看，惟一最让我兴奋的是耍猴。一群猴子在主人的指令下表演各种绝活，滑稽有趣，让忍俊不禁。往往散场了仍依依不舍，直有一种偷偷追随那帮师父，从此浪迹江湖，一起吆喝着卖狗皮膏药的冲动。

冲动终于没有变成行动，随着年纪不断增长，各种向往不断在现实面前剥了神秘的外壳，成了平凡甚至沉重的生活体验。

对江湖的记忆，更是只留下拱手抱拳的那句开场白。

后来，就见鬼地迷恋上武侠小说。说来见笑，最初对武侠小说开始有感，竟然也是一句今天看来幼稚可爱的开场白：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认真深究起来，这句绿林行话最初应该是出自演义小说，印象最深的是隋唐里面的程咬金，拿着把破板斧，骑着个跛马，横在山路前如雷贯耳般吆喝，然后三板斧给过路的对手打得抱头鼠窜没命地逃，嘴里还不忘大声吆喝着：风紧，扯呼。

这一声吆喝与气势无关，但绝不会比开场时小声。性命攸关，那是连吃奶的力气都憋出来了。

演义类的故事，其实书看得挺少，倒是评书听得蛮多。所以对吆喝声特别关注，因为老师们演译得实在太生动了。

打仗时的吆喝是为了气势。一个人是如此，千军万马也是一样。冷兵器时代的一句：冲啊！甚至胜过万千刀枪，势同破竹，刹那间让对手神情崩溃，败如山倒。

再比如街头流氓打架，也总是边撸衣袖，边嘴里大声吆喝。仿佛谁的嗓门大，谁的骂辞新奇，谁就先赢了三分。至于最后的胜负，哪有骂时的痛快？甚止就算输了，也可以跳起来神气地跺脚：你且等着，有种别走。然后气急败坏披头散发地飞遁而去，然后有一回居然真有一赢家洋洋得意地守在原地，等到看热闹的人纷纷作鸟兽散，夜色渐浓老婆（可能是老妈）拿着棍子跑出来喊他回家吃饭。

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能够坐着解决的事情，何必站起来受累呢？国与国之间都可以很君子（在西方可以当作绅士），更何况渺小轻微如我们？

我们只是在纷繁迷乱的世界里承受着艰难沉重的压力，在不堪重负的时候偶尔仰起脖子用嘶哑的嗓子吆喝几声，然后继续低头弯腰紧盯着前面的路寻找可以透气歇脚的地方。

正如诗经记载，最初的吆喝，应该正是劳动时对力量的一种呼唤，或者愤焖时对现实的一种渲泄。比如伐木，比如硕鼠，还有纤夫的爱。

再后来，简单的吆喝慢慢就变成了歌。热情粗暴的成了山歌，温柔细腻的成了情歌。

吆喝声到了日常生活中，成了市场的宣传口号。集市里有，街巷里有，商场里有，电视里也有。

年轻时经常四处奔波，有时住在郊外或者乡村里，早晨往往是被一段段各种特色的吆喝声给叫醒的。起身一看，天刚朦朦地亮，四处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

赶早的人，一天的开始往往是在半夜。

听说很多地方都有丰富多彩的吆喝文化。一些相声节目多有精致详细的阐述。

在我的印象里，家乡的吆喝只有两种。

一种是收破烂的：收鹅毛鸭毛坏鞋底啤酒瓶牙膏铅。挑着担子或踩着三轮，一般只在白天的时候出现，逢年过节频率较多。

另一种比较特别：卖豆腐的。因为豆腐宜吃新鲜，所以每天天还没亮，就能听见邻居大哥清脆悠长的吆喝声：豆~~~~腐。豆字拉得很长，各种高低平仄，到了腐字往往便只剩下一个音节。

邻居有好几年没做豆腐了，年纪大了，经不住每天起早贪黑。叫卖豆腐的吆喝声也逐渐在我记忆中模糊、消失。 就算现在白天依旧有别的叫卖吆喝声，也一早被烂磁声音的破喇叭给代替了。大街小巷，早晨傍晚，此起彼伏，狂轰滥炸。

慢慢地，我们也开始适应并习惯这种生活节奏。在冰冷的钢铁世界里，逐渐远离，那个曾经属于我们自己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