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饭榛子饭,和一段苦难的记忆

宋轩

<p>每当我被白酒燃烧的迷迷糊糊、口干舌燥之际,我向往一种美食,一种能让我肠胃舒服的饭食,那就是榛子饭。</p><p><br></p><p>其实把榛子饭称为美食也太牵强了。那不过是一碗清汤,撒了几把榛子,丢几个菜叶,便成一顿饭食,没有油水、没有荤腥、甚至没有一点味道,我们土话说是清汤寡水,意思是没有任何营养价值。但就是这种饭,滋养着我的身体日渐长高,没有趴窝在饥饿的黄土中。</p> <p><br></p><p>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出生在民乐乡下的一个小村。据说我是早产,生命孱弱,差点夭折。爬过危险期后,我身子单薄,个头比同龄孩子矮了半头。父母想着法给我补充营养,但当时什么也没有。虽然父亲在县城教学,但那时家和大伯家在一起,他的工资如数交公,除购置农具、补贴家用,滋养我和我的兄长外,所剩无几。这让我的生活牢牢的和当地一种食物紧密联系在了一起,那就是榛子饭和稠饭。</p><p><br></p><p>凡是在民乐农村长大的孩子,大都吃过榛子饭和稠饭。榛子饭做法很简单,在锅里面倒几瓢清水,待水开后,里面撒几把榛子面,但榛子面不可多放,多了太稠不熟容易糊锅,少了太清难以裹腹。待饭快熟的时候,放几根野菜,也就是蒲公英和苦苦菜之类,羹饭便熟。这种饭没有肉,没有油,只撒一把盐便成。而稠饭做法与榛子饭工艺手法基本相同,不过是在榛子饭里面加了点豌豆面,豌豆面容易膨胀,一下子使饭食粘稠,故名稠饭。</p><p><br></p><p>我小时候每天的早晚饭基本离不开这两种饭食。早晨,太阳还没有露头,母亲便起床做饭,我们叫做搽稠饭。待太阳初升,稠饭已好,母亲草草吃过,便上地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那锅没有吃完的稠饭,是留给睡懒觉的我起床后吃的。父亲在县城工作,平时家里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我起床后,从炉子上端过饭锅,也不用碗,直接放地上用勺子挖着吃。我最喜欢剩下的稠饭,由于放炉子炖烤时间长,锅底有了焦糊的锅巴,吃起来格外香甜。而晚餐,大家基本都吃榛子饭。</p><p><br></p><p>现在想来那时的农家真懂得营养学的知识。早晨要上地劳动,自然饭菜要吃踏实,所以便吃更能供给能量的稠饭,为劳作的身体增加力量。结束一天的劳作后,农人们就要热炕头休息,吃的过饱不舒服,所以就吃相对清淡的榛子饭。而下饭的蔬菜,是野外吸收天地精华的苦苦菜和蒲公英的茎叶,我们称为黄花菜。夏天遍地都是苦苦菜和黄花菜,农家吃不完便晾晒干,以备冬天做饭,即经济,又环保。</p> <p>童年时,我每天吃着稠饭和榛子饭果腹,以至于为吃稠饭搞了一个笑话。我没有见过我的爷爷奶奶,我的伯父比我父亲年长十八岁,相当于我的爷爷。我的老伯母对我和我的兄长很疼爱,出外经常带着我们。有一年春节,伯母带着我去她二十多公里外的老娘家,一待就是好几天,我们称为“走亲戚”。在伯母家的那个小村,失去管束的我每天玩的不亦乐乎。伯母的母亲还健在,那个慈祥的老奶奶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但当时农村生活困难,没有肉,只有油炸馍馍,我们叫油饼子。早餐时,老人端着油饼子馍馍,还打了荷包蛋,我却死活不肯吃,直嚷着要吃稠饭。无奈老人就单独给我做了一顿稠饭。稠饭一般人多了好做,给一个小毛孩做一顿,实在难为了伯母的老母亲。不几天,本打算大住几日的伯母无奈的带我回到了家里,理由是我太难伺候,而伯母老娘家说由于我父亲工作,让我吃惯了好吃,所以才争着吃稠饭。其实我那时候饿地干瘪得就像一只猴子,哪有那么多想法,但我就是爱吃稠饭,吃稠饭锅底的锅巴。也因为这个春节,我从此再没有踏上伯母的老娘家半步。</p> <p><br></p><p>民乐人吃稠饭和榛子饭,是有一定历史渊源的。这里地处祁连山北麓,青藏高原边缘,海拔高,农作物品种单一,但却最适合青稞的生长。最早这里是万顷牧场,人们的食物除牛羊肉外,便只有青稞。那时祁连山下遍地生长着野青稞。青稞可以做炒面,更能酿美酒。牧区人们的生活无论如何也离不开青稞。而青稞磨成的面粉,便是榛子。当然这里也生长着野豌豆。后来人们经过驯化改良,这里便种植起了漫山遍野的青稞和豌豆,于是人们便吃起了由青稞和豌豆为原料做的稠饭和榛子饭。</p><p><br></p><p>但吃稠饭和榛子饭,确属无奈之举。这种食材,只能果腹,却很少有多少营养价值。在那个积贫积弱的时代,能够吃饱肚子,已经是不错的选择。</p><p><br></p><p>现在我已多年不吃稠饭和榛子饭了。我的早餐五花八门,以牛肉面为主,晚餐在大鱼大肉的搅合中,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我渴望吃到榛子饭和稠饭,却无处去吃。妻子是城里长大的,她没有吃过这种饭食,自然也不会吃。我尝试着自己做了一次,却因为没有掌握好火候和份量,由刚开始的一小锅膨胀成了一大锅,妻子和儿子都不吃,让我放在冰箱吃了整整一周,让我从此断了自己做稠饭的念头。母亲已经年迈,我也不好让她再为我劳累。很滑稽的是,我在一个小饭店,发现这里居然做稠饭,便赶紧要了几碗,饭菜上桌后,却发现稠饭里面放着猪肉。老板说,这样做上很好吃,还有羊肉稠饭、牛肉稠饭哩。我对此忍窘不止。这样做的稠饭的确比我所吃到的稠饭有味道,但这是我梦魂萦绕的稠饭吗?是从历史烟云中走来的稠饭吗?是那个记录了积贫积弱年代印记的稠饭吗?</p><p><br></p><p>我茫然无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