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嘉峪关

关山入梦

　　我独自出行的路线一般都走得比较妖孽，不合常理。

譬如，我会从兰州一个直扑就奔敦煌去了，从西北重镇人烟稠密直接瀚海阑干大漠孤烟。

然后，寂寞转身，折进嘉峪关。

到嘉峪关已经夜色深沉，直奔“如家”猫进被窝睡觉了。

约好了第二天一早和以仕秋婷这对台湾小情侣一起奔赴“七一”冰川，奔赴我心心念念的大祁连。

（链接心在路上之——南望祁连）

从“七一”冰川回来后我们一起在嘉峪关市里用的晚餐，以仕秋婷表达了继续和我一起游历嘉峪关的愿望。

我笑了，目色空远。

其实我从小就独行惯了。

找游伴是要看具体情况的。

我说，缘份不尽的话这几天我们必定还能再见。

果然，后来连着两天彼此在嘉峪关关城、悬壁长城和新魏晋墓都碰上了……就仿佛事先都说好了似的。

相逢喜一笑，转身又天涯。

其实，这种感觉也挺好。

在魏晋墓的时候，秋婷最后一次紧紧拥抱了我。

傍晚他们将动身前往西安，而我将去往二十五公里外的酒泉。

此去一别，恐是相见无期。

远处，关河寥落。

嘉峪关高大的关楼在夕阳下投下雄浑厚重的剪影。

　　对于嘉峪关，我是有记忆的。

记忆中最深刻的，既不是城楼，也不是关楼。

而是关外，城楼脚下，一个小土坡。

只是那时肯定要比现在陡上很多。

我八九岁时，曾从上面滚下来过，灰头土脸却毫发无伤。

但我依然印象深刻。

那些苍茫到想忘却都忘却不了的岁月啊，更何况我根本不想也不曾忘却。

　　这是我一路西来找到的第一棵沙枣树。

枣子已经熟了，深绯色的表皮间缀着星星点点如撒了芝麻粒般的黄白色小点。

　　我欣喜莫名，直接捋下几颗塞进了嘴里。

旁边，有经过的两三游客，诧异地朝我看看，“这个是啥呀？能吃？”

成熟的沙枣，基本已经没有了水分，沙质感的果肉其实一点也不好吃。

可那是满满的童年的味道啊。

大人们把野生沙枣一大脸盆一大脸盆地采回来，穿上皮靴站在盆里来来回回地碾压搓揉，直到果皮果肉和果核分离得差不多才歇脚。

然后往滤网上一倒，用水一冲。

果皮果肉自然零落成泥，剩下一堆无比坚硬的沙枣核。

论硬度，沙枣核绝对是果核里的死硬担当。

可再死硬也有它的软肋。

沙枣核椭圆的两头各留有一个天然气孔相通。

一些爱美的家属把它们串成门帘窗帘，绘上彩漆。

更有那心灵手巧的，会绘上山水花鸟虫鱼猛兽。

一般都是自用，也有做了当礼物送客的。

当然，那在美观精致上就要下点功夫了。

我妈也下功夫，不过她下的功夫是挑出大小均匀成色又好看的沙枣核，串成两个小串，也不另外上颜色。

枣核本身天然形成的花纹其实就蛮好看了。

然后给我梳个双环髻，每个髻上各绕上一串。

后来我都上初中了，我妈偶尔还会给我梳这种双环髻。

没有沙枣核串了，她就去小摊上买那种彩色小珠子串好了环上去。

班里女生就觉得这个小屁孩就是特立独行，她妈也另类，会这样子打扮女儿。

几个调皮的男生则跟在我后头起哄叫“小丫鬟，小丫鬟。”

我充耳不闻，泰然处之。

那年头还没啥汉服不汉服之说，否则我想我妈大概率会折腾我一把。

但我自己也挺喜欢，至少不排斥。

不过中二的时候我还是二了一把，借口习武不方便，死活把一头长发剪了！

其实就是叛逆期到了。

我妈很是为我那一头长发伤心了一阵子。

刚回上海时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头虱”这种小生物，放了假大部分时间都在乡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疯玩。

晚上和几个表妹头挨头的睡。

回家没几天，觉得头里奇痒无比，不停地挠。

我妈一下子紧张了！

坏了！该不是被传上头虱了吧？

江南多雨潮湿，特别适合头虱的繁殖生长。

加上八十年代中后期，整体卫生水平都不高，哪怕是在上海。

像我这种长发小姑娘，更是小头虱们天然的心头好啊。

看着妈妈用一种叫“梳篦”的小工具小心翼翼地顺着我的发丝梳下来，梳篦上赫然摸打滚爬着几只芝麻粒大小的小东西，有几只则被卡在篦齿缝里拼命挣扎着。

小东西们一个个吃得小肚子滚圆滚圆……。

看得我眼都直了。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妈妈用大拇指甲盖轻轻一摁小东西，立马针屁股眼大小一滩血迹。

妈妈说，这是我的血。

哇呀呀。

然后马上给我洗头，把一种特制的灭头虱药水喷上去，用头巾严严实实裹好，勒令我三天不许拆掉，这样才能连虱带它们产下的卵都消灭掉。

斩草务必要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

坊间传闻说那种灭头虱药水主要成分是三氧化二砷。

俗称砒霜。

我无比憋屈。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的家乡还盛产这种磨人的小玩意啊。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为啥我的新同学们鲜有留长发的。

链接有一种情谊，叫“总角之谊”

这一旦传上了头虱，长发是个大麻烦。

即便这样，我妈都从没起过要给我剪短发的念头。

可在烈烈西风吹，萧萧班马鸣的嘉峪关也好，酒泉也好，敦煌也好，我小时候真没受过这小东西的骚扰。

家乡送给了当时正当总角之年的我一份特殊的“见面礼”。

现在，至少在上海，头虱应该差不多已经绝迹了吧？

　　扯完我小时候由那几只小头虱引发的一场小血案，还是回到嘉峪关。

在历史长河中，嘉峪关的历史真的很算不上长久。

一样是关，比起阳关玉门关，它连孙子辈都轮不上。

翻开浩瀚史诗，关于阳关玉门关的脍炙人口的诗句是个中国人基本都能秃噜出几句。

可嘉峪关呢？

问上去估计都一脸懵逼。

那我就介绍一首吧，虽然我也找得很辛苦，但好歹也找到了那么一首个人觉得还是带了点汉风气势的。

《嘉峪晴烟》

明 戴弁

烟笼嘉峪碧苕峣，影拂昆仑万里遥。

暖气常浮春不老，寒光欲散雪初消。

雨收远岫和云湿，风度疏林带雾飘。

最是晚来闲望处，夕阳天外锁山腰。

这个戴弁，是个将军，也是个军旅诗人。

明史上关于他的记载很少，且多半会捎上这首明代边关诗。

　　其实边关诗到了明代基本已经没落了。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未还的，更是一个帝国远去萧索的背影。

对着个始建于大明朝的嘉峪关，我却发起了我大汉朝的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西北真是片很神奇的土地。

我总觉得，家国两千五百年（从大秦朝算起），不敢说全部，但至少一半，中国人一半以上的家国情怀，都集中体现在了这片土地上，这是一种伟大的精神传承。

中华民族，确切说汉民族，从来不是个好战的民族。

军事战略上也多以防御为主。

至于历史上打到哪里打到哪里，都是个案，更有其当时极其复杂的历史成因，也没啥延续性。

是什么要让你去拼死守护？

当然是家，家国。

所以我们说到国，基本都是“家国”，这绝对是中华特色。

嘉峪关很神奇地在历史长河中承担起了时空延续轴点的重任。

前朝，后世，非它莫属。

若没有它的存在，总感觉这历史的厚重感和家国情怀的悲壮感，当中会断片。

仅此一点，不再苛责冯胜。

冯胜其人，功过相抵。

　　这张图，当然是百度图库里搜的，个人比较喜欢，就放上来了。

远望，嘉峪关楼、光华楼、柔远楼，在同一条中轴线上，巍然对峙，格外壮观。

　　扯点不正经的。

现在网络穿越小说很流行，有一本据说在拍网络剧了，由钟汉良和谭松韵主演，个人挺喜欢小谭同学，所以顺带关注了一下。

小说原著《庶女攻略》。

不过因为国家的相关限制令，估计一开始的穿越情节会弃掉，直接拍成类似《知否知否》那种格调。

一开始看的时候没闹明白大概是哪个朝代，以为又是架空了编个时空出来的。

看着看着看到女主的儿子说长大了要去当嘉峪关总兵……。

看到这儿，我笑了。

原来背景是大明王朝啊。

如果穿越去明朝，我大概率也会选择去当嘉峪关总兵。

当然，别把我穿越成游击将军芮宁。

太悲壮太血腥，承受不了。

“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十一月，满速儿汗入寇肃州，游击将军芮宁阵亡，全军陷没，嘉峪关失守”

传说中芮宁将军带着八百壮士死守，迟迟等不到援军，最后壮烈殉国。

也有说，那次没有失守，等到援军了。

只是将军已经战死。

我都信。

芮宁是肃州当地人。

肃州就是酒泉。

链接一路风尘一座城

所以，即便只是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即便苦苦等不到朝廷随时迎战的命令，他也必须披上战袍跨上战马，出征。

他身后守护的，既是家国，也是家园。

将军黄沙百战死，换来的是千里之外朝中佞臣口口声声“妄动，莽战”，皇帝犹豫了。

三五年后，迟到的嘉奖才姗姗下达。

将军坟前，早已蒿草遍生。

脑补了一下，大概就是下图这种凄凉。

　　我摄影水平是真不怎么样，只取意境，看看就行。

回头我再盗几张好看的图放上来。

　　关于悬壁长城，最早叫“断壁长城”。

这750米，差点没爬死我。

如果说我的腰疾始作俑者是拜七一冰川所赐，那么这悬壁长城就是为虎作伥雪上加霜了。

英雄气短，不提也罢。

　　看着就够险的是吧？这还是修过的……。

关键得去爬。

算了，我再也不会去爬了。

　　在去天下第一墩之前，我先去了新魏晋墓。

墓内不能拍照。

墓外我没拍。

所以，没图，但有真相。

千万别认为因为没照没图就是个没意思的地方。

其实，我真挺喜欢的，那些壁画。

那些壁画，跟敦煌莫高窟和西千佛洞的壁画很不一样。

那是一种经过历史沉淀的厚重的生活气息。

穿越千百年，出现在了你的跟前。

你仿佛能看到炉灶里噼噼啪啪燃烧的火光。

你仿佛能看到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端着果盘在花园里匆匆走过。

你仿佛能看到染布坊染出了中国红、鸦色青。

……

哎算了，我还是找几张图吧。

　　这个第一墩啊，又叫讨赖河墩。

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建，它是明代万里长城从西向东的第一座墩台，是明代长城的西端起点，北距关城7.5千米，墩台矗立于讨赖河边近80米高的悬崖之上。

（这段是抄的）

　　这条就是讨赖河。

挺另类一名字，蒙古语谐音，意思是“兔子”。

蜿蜒数百公里，基本都是这个样子。

其实我真的很想下到河谷里走走。

就是……怎么下去怎么上来都是大问题。

　　讨赖河是一条很有意思的河。

发源于祁连山中段，流经嘉峪关、酒泉、金塔后汇入黑河，属黑河水系一级支流。

它是嘉峪关市唯一的地表河流。

唯一。

它的存在从一个侧面印证了祁连山的伟大。

一如敦煌有党河一样。

党河也是敦煌唯一的地表河流，是疏勒河水系的一级支流。

链接一个人的敦煌

它们的祖宗都是祁连山。

所以说，西北这块土地真的太有意思了。

你哪怕兜到内蒙，兜到青海，兜到新疆，你都没兜出祁连山的手掌心。

归根结底，是祁连山浩瀚无边，伟大无底线。

爱死祁连山。

　　讨赖河墩周边方圆几百里有很多汉长城明长城遗迹。

有的比较完整，这些年已经被保护起来了。

有的就这样日益湮没在岁月的风沙中……。

　　我小的时候会一个人踽踽独行去大漠深处找爸爸，当中会经过很多这样的野长城。

有时候沿着长城脚下走半天都不见一个可以过去的垭口，一发急就直接蹿上墙翻过去了。

那时候的自己，年龄虽小，却真的生猛。

现在让我翻，估计是翻不过去的。

弄不好被抓住还得罚款。

内心还是渴望再翻一次的。

对于我来说，翻早已不是翻，而是对曾经无拘无束天马行空般的过往的一种祭奠。

　　戴弁在诗中说：

最是晚来闲望处， 夕阳天外锁山腰

这种意境，最是撩人入骨。

我从小就被撩得不轻。

五百年前的嘉峪关游击将军芮宁，面对外敌来犯，血色残阳里，猎猎旌旗下，他一身戎装，站在关楼之上，面色肃穆沉静。

脚下，赤地千里；身后，关山万重。

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