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馆之宝（小说）

一座寂寞的高峰

       在我以前的交往中，曾有一批颇有文采的朋友，从后来得知的消息中，知道似乎他们大半都得到了好的归宿；有的走入了仕途，有的进入了官府文学的作家协会。其中独有一位才高者，那时即已名声大噪，在级别较高的刊物上发过哄动一时的文章，用当时世人的话说，即是上流社会向他洞开了殿堂的大门；然而，却唯独不见了他的消息。

        两前年，他竟造访我来了。才知道，他是一个很不靠谱的人。所谓的 “ 谱 ” ，即是指社会生存的这把巨大的琴弦，你人生的脚步不弹奏它，游离它，便无法融入这乐章而与其共鸣，便是不靠谱，即是不合时宜的人，结果，亦会可想而知。

        这老兄，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近五十岁，半脸的胡茬子，不大修边幅。掩饰着，一张原本有些好看的脸。他说话随意和直接，就象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他向我讲了一个不久前刚发生的，特不靠谱的故事。

        他说：

        前些日，我应了一个老友给我介绍的一份差事，说是他工作的 C 城，县委里准备要写一本改革以来的历史，愿意寻找一个有点名望的文人来写，完成之后拿去出版，易造成一定效应。完成后酬金丰厚，最低十万；如果做得好，得一份差事也是不是不可能的。我说老兄，你不是不知道，我这驴脾气，是一向不接受任何这种事情的。所以丧失了许多机缘，落得在自媒体公众号上涂鸦一些东西，靠挣一点可有可无的 “ 打赏 ” 过活。但在一个只有跪着和赞美才能生存的生态里，封号日渐频繁，生计到在了难以维系；就象马克.吐温写的《我是怎样编农业报的》那主人公一样，实在到在了需要这笔薪金。

        ——我知道，他已经开始说疯话，但又不能打断他，否则他一定不会再给你讲的。

        他说：

        我去了，看得出，那个 C 城，完全是一个近年才建设的新城，一点不见古旧的痕迹。湖水，岸柳，花池，假山，完全是人造的景观。我这个人有点坏习气，到在了那里，先不管应做得事情是怎样的，得先转转看一下异地城市的风景。冥冥之中，也似乎有一点儿神灵的朦胧的暗示，要完成这样的任务，似乎也跟城市的建设不无关系。

        来在城中心的街头，我发现，从规划设计上，这似乎是一个由中心点向四周辐射的城市。四五条宽阔的大道，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个尖锐的夹角，这样的布局确实是罕见。更罕见且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我沿着一条辐射的街道步行，走了不足一百米的时候，却发现出现了一条环形的大街。我试着走了一遭，各条辐射的大道都贯通着，而且象是由一支巨大的圆规划出的那样圆。

        啧啧，我纳闷儿了。我单知道，在一般的城市，在边缘和城外都有外环的，那多半是为了方便人们要到不同的方向去。而离中心这么近，也用得着吗？他还胜直线距离到中心再去应该去的方向方便？

       以我的智力，觉得这真比深奥无解的哲学命题还难。

        至于街景，由于众所周知的经济萧条，民生凋敝，正如契柯夫在写他的《变色龙》所描绘的广场的景象一样，铺面的门头冷落，有店员在那里边打着哈欠。写着 “ 旺铺转让 ” ，或 “ 吉店出租 ” 的也比比皆是。既然没有看头，看看天已近半过午，我记起老朋友电话里的嘱咐，要我到县档案馆报到，在那里，有管理员协助我，我尽可以查阅各种资料。吃住也在那里，应是全管着的。

        于是，我寻到了那里。

        管理员是个热情的人，四十几岁，很有几分尊敬地接待了我。我这个人，是个心里盛不住疑问的人，不管对于任何事情，一经心里产生了疑问，就一定想法弄懂它；便把在街上看到的事情，向他讲述出来，并希望得到有解。

        “ 哦，这也是您写这本史书也必须要研究的重要部分——城市建设。” 他正给我倒水，放下茶壶，便向档案橱柜走去，“ 我给您看一样东西。”

        “ 啥东西？” 我随口问。

        “ 镇馆之宝。”

        我惊愕，一下提起精神来： “ 镇馆之宝 ？……  ”

        “ 对对。”

        他走回来，拿着一方纸卷，我以为是哪位大家的名画；他铺开来，却见是一张图纸。细看，正是这个城市的一张规划图。可不，上边于中心辐射区，刚好有一个圆圈；只是，颜色较为浅淡一些。

        我目光谜离的看着他。

        他向我揭开了其中的秘密：

        “  那一年，正是各处里大搞旧城改造和建设之际，新到任的县里领导，大胆地提出了一个老城全部拆除，进行重新规划，要建设一个新城市的计划。规划的图纸都叫设计院的人搞好了，恰巧这时候，上头的首长下来视察了，到在这个地方。县府的领导慌忙拿了还没实施的新城市建设规划图去，交给首长审查过目。首长走后，图纸被接待人员拿回来，一看，上边便有了这样的修改。

        “ 县府领导如获珍宝，马上组织设计院研究学习。设计院的专业人士也不解原理和其意，但无不惊叹，在没有专业工具的情况下，首长竟将圈儿画得这样圆！理解和不理解并不重要，反正只能有执行的份儿。

        “ —— 于是，城市便有了现在的模样。”

        “  这仍然未有解答，我心里的疑惑。” 我说。

        “ 您听我说，” 管理员继续说道，“ 几年后，县府领导要去参加人代表会，临行前到这里用手机拍了一张这图纸的照片去。到那里后向首长汇报已经按照他修改的图纸完成了整个新城市的建设。

        “  那首长问：‘ 我修改过么？’

        “  领导慌忙拿出手机，找出图纸给他看。

        “  ‘ 那就算了 ，’

        “  领导眼睛有些谜离，紧张地望着首长的脸：‘ 怎么…… ’

        “ 首长的脸上露出慰貼的欣慰的微微的笑容：

        “  ‘ 那是我在上边，蹲茶杯子的一个印痕。’  ”

        我靠，我紧问他：“ 那为什么仍然视为镇馆之宝？”

        “ 那就更得视为镇馆之宝了！”

        管理员说：

        “ 现在，领导要编写和出版一部历史书了，当然为了展示和打造这个地方的名牌和影响力；这个任务，所以您的朋友特别地推荐了您。”

        当天过午，和任何人招呼都没有打，我就走了，包括推荐我的老朋友；而且，事后他几次打电话给我，都没有接。

        他的故事讲完了，我不禁又为他错失这样的机遇而感到惋惜；同时，也为他的无端逃走而感到不解。我问他为什么？

        他俯了下身子，盯着我的眼睛说：

       “ 只要看明白了这张图纸，你觉得，还有必要研究他们的历史么？”

                                                                                202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