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旁——韩玉林

红红（自律）

一条河，就是流淌的故事；一座城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

也许在水岸边就能听到远古的传说。7200多年前，沈阳最早人类活动的遗迹和村落就出现在浑河古道旁。不过，那时的浑河流淌在新乐遗址的脚下，距离現在五里河公园边上的浑河，有着12.6公里的迁徙距离。

水往低处流，古河道变迁最直观的告诉人们，沈阳地貌是北高南低。一般而言，选址上风上水好。风水术，也叫相地术，道家学称堪與术。风水术不是迷信，而是中国建筑理论的重要基石。

浑河全长415公里，源头在沈阳以东抚顺清源叫做滚马岭的地方，流经沈阳61公里，最终汇入渤海。

沈阳，我的故乡。这座至今已有2300多年的历史文化名城，饱经风霜雪雨，几经城池更迭，直到公元1296年，沈阳一词即取沈州之沈与辽阳之阳二字合并，又因当时沈洲城位于沈水之北，按我国山南水北为阳的方位论改称为沈阳。

如果你觉得故事遥远，不妨试试回忆属于自己，包括你熟悉的他和他们与这条河与这座城市的过往。

小时候我家隔壁住的俩老头，别人管小一点的叫老王头，管他爹叫老老王头。据说，老老王头是帅府的大厨，见过世面。老王头全名王宝珩，笔名王希芝。最早大北美术社是他开的。关于沈水沈阳的由来，我最早是听他讲的。

我家后窗外就是现在被称为沈阳最后一条胡同的堂子巷。附近这片堂子庙街区，沉淀沈阳近400年的记忆。紧挨西墙的四合院，是始建清末的商贾会馆。东北军掌管军械装备的一位官员曾住在这里。怎么也想不到，九十年代中期，我从省军区机关到沈阳预备师某团任职，团部就在会馆里，不仅满足了小时候对这里的好奇心，而且觉得参军前的家与部队的驻地这么近，近的有点不可思议，甚至近的有点神奇。

我们贾团长很传奇，他两次入伍、两进“常委”，后来他在正厅级岗位退休。在他的带领下，全团上下人合心齐，各项工作争先创优，与各方面关系和谐融洽，是沈阳军区先进团。我在部队基层曾调动过一些地方，但最让我心有不舍的当属“我的团长我的团”。

老王头家里下不去脚，堆满了线装书。他一只眼睛失明，另一只也不太好，但每天书海遨游，笔耕不辍。他擅长大篆、小篆、隶书和工笔画。他的字和画与沈阳故宫、长春皇宫院里的很象。

对他有两个记忆至今没忘：一个是他手拿放大镜灯下阅卷，象个泥塑；另一个是他写的一首诗：“百单八登重登游，陵寝风光一目收，北负青山林遍野，南频沈水碧波流。东依抚顺通瞿道，西靠沈阳瞩耸楼，台殿精华绝世妙，宏工可惜埋尸丘。”他用古诗格律中对仗偶句的表现形式，让人对东陵和浑河的方位一目了然。

从军30年后，我脱下不舍的军装，从保卫祖国的“哨位”转到了建设祖国的岗位。我很幸运，見证和参与了当时浑河岸边最大板块于洪新城的开发和建设。昔日伪满时期延续下来的垃圾场，如今变成了一座崛起的新城。它是浑河两岸变化的一个缩影。

以浑河变内河为标志，一河两岸日新月异；城市南拓的步伐坚定而有力。这种变化的后面有多少人付出千辛万苦，负重前行。全新事业，缺少遵循；资金不足，活还要干。摸着石头过河，有时无异于趟雷前行。

春节合家欢聚时，我用短信给一位领导拜年时，直抒感慨：有多少革命先烈和仁人志士为共和国的建立流血牺牲，又有多少城建人为城市建设发展付出艰辛的努力甚至沉重的代价。对腐败必须零容忍，对探索者应给予更多的理解和宽容。经历让我懂得，当我们向成功喝彩的时候，也应该向失败致敬。

2006年夏季我随团去韩国考察。首尔的汉江与沈阳浑河的长度几乎一样，有桥24座，平均每3公里一座。而沈阳的数量不及首尔的一半。同行的副区长HV是位才女，在澳大利亚读的MBA。触景生情，那时她就希望浑河要多建桥，在一河两岸形成景观带。

转眼十几年过去，期待成为了現实。如今不仅三好、南阳湖等17座跨河桥飞架南北，而且长青湾、五里河，沈水湾等10个公园，依次镶嵌在浑河水岸，加之滨水路和两岸延伸的开发建设，既让沈阳经济发展如虎填翼，又增加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老范与浑河有缘，他是分管规划的副局长，工作几经调动，始终没离开浑河两岸。他对身边的变化很敏感，他说，滨水路景色宜人，空气清鲜，最适合骑车锻炼。

这条路上单人单车、成双结对、三五成群骑车的真不少，在这里碰到老范是常事。第一次见他身着篮色骑行服携红色赛车出镜时酷酷的样子，如同当年听说他会打家俱、铺地板一样，让我有些惊叹！ 王瑞是我们同学中的“骑侠”，浑河上游的鸟岛也是他常去的地方。

网上那个挺拉风的“骑行车者老朱”，是我妹夫。他最得意的一件事是隔三岔五，带着老婆、儿子和儿子的儿子去河边骑行。边骑还边吆五喝六的提醒这个跟上，那个快点。看他那神气劲儿，我偷着乐，平时他就是家里拉车的牛，这会儿才更像一家之主！

丁香湖水源于10米左右的浅表水，有涌动的暗河，也是当年浑河的古河道。国庆55周年过后不久，市建委、规划局几个“头”，同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杭州西子湖畔。接下来相继去了千岛湖、扬州瘦西湖、南京玄武湖、合肥天鹅湖等地，此次考察的目的是为建设沈阳的丁香湖提供方案。

几乎同时，丁香湖建设拆迁摸底测算工作全面展开，数据每天汇总上报。这次测算有个特点，范围总变。至于为什么？牵头这项工作的王科长说的很明白，不同范围测算结果，关乎不同的投资规模、建设周期，是决策层研判、比较、筛选方案的重要依据。

江山花园四岁的馨瑶和幸福里大她一岁的娇娇常和妈妈去丁香湖玩儿。湖边漫步的、骑行的、伴着音乐暴走的；公园广场放风笋、抽陀螺、唱歌跳舞、网红直播的……，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显得公园越来越小，开心的孩子偶尔也会报怨：“人多，有点挤”！这让我和许多人都“怀念”当年再造一个西湖的方案。

虽然丁香湖是沈阳市内湖面最大的公园，但水面面积比西湖还是少了一半，西湖是6.3平方公里，而我们是3.1平方公里。是意见不统一，还是财力不足？反正丁香湖建设没有实现再造一个西湖的愿景，留下了鲜为人知的遗憾。 百年大计，需要共识，更需要远见！

信息发达了，不光“老沈阳”，很多人都知道“盛京八景”。我对“浑河晚渡”情有独钟，那是我的出生地。我没见过史料描述的那样繁华，但对斑驳的渡船、摇曳的芦苇的和宽阔的水面还有记忆。

浑河漕运始于明代盛于清。仅沈阳段就有七间房、石庙子、上木场、罗士圈等十几个码头。和平区方型广场当年也是码头，用现在话说，是较大的船运物流集散地。这些足以让人能想像出当年河运的繁忙。

罗士圈码头客货船可往返山东、天津和沿海城市。努尔哈赤从辽阳迁都沈阳就是在这里上岸的。诗曰：“暮山衔落日，野色动高秋。鸟入空林外，人来古渡头”。前世的曾经，有据可查；景色之美，有诗为证。

同样的景致，会有不同的解读。我父亲告诉过我：这里早年有些马架子、草窝棚、“砖篓子”。西边不远是“小日本”100多年前修的铁路桥。在往西，浑河边有日本人建的化粪池，建国后环卫局车队在这附近。我父亲没说，但我知道，“文革”期间，他曾在这里被批斗。难怪他心中没有“浑河晚渡”的诗情画意。

七月流金，浑河岸边是家人、朋友、情侣的好去处。色彩斑斓的帐篷像簇簇花朵隐现在绿丛中，彩色的吊床象扁扁叶舟在树荫下晃动。即使朦胧月夜，也可听到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和曼妙的夜曲。 较比之前，沈阳人多了些休闲的方式，也多了些休闲方式的选择。父母年纪大了，尽可能多陪陪他们，特别是新的休闲方式的体验，会给他们身心带来极大的愉悦。

罗士圈公园建好后，我曾陪父亲故地重游。在河边架起帐篷，铺上防潮垫，户外餐桌上自然少不了水果、饮料和一些食品，努力营造一个舒适的休闲环境，让他在这里享受厦日的凉爽和天伦之乐。泱泱水面，波光粼粼，枝摇叶摆，清风徐徐，面对此情此景，能明显感觉到他那份来自内心的幸福和满足。他有感而发，说的最多的是，“变化太大了，过去连想都不敢想啊”！

与“浑河晚渡”齐名的盛景还有“塔湾夕照”。两处景观，一个是落日余晖，一个是夕阳西下，美得相近相似。

塔湾因有塔有湾而得地名。塔湾的舍利塔建于辽代，至今己900多年。塔前的运河虽然才有百年，但同浑河古道“同出一辙”。“回龙寺”始建唐朝，“龙回头”之称源于水的走向和地形地貌，浑然天成，不知比“回龙寺”早多少年。运河与古塔交相辉映，相得益彰，才成就了“塔湾夕照”的美誉。

历史上这里也曾几度风光不再。改革开放二十年后，这里开始了有此记录以来最大规模的修缮和重建。舍利塔的后身西侧有栋二层小楼，一天中午时分，区长叫上我和身着袈裟的师傅在这里吃顿斋饭，在饭桌上敲定了尽快为大雄宝殿等主体建筑提供座标点的事宜。按“特事特办”的原则我去协调，第二天勘测院派人到現场解决了这个问题。

多年以后，在塔湾公园墙壁上的《重建回龙寺缘起》文中看到这样几句：“千年留一塔，殿宇几回荒，今日重培土，心中满佛光”。说的是这里几经破败，但又重建。“古刹重辉，法幢高树”，说的是古寺矗立，再现辉煌。“涓涓细流汇成江海，点滴心愿千秋功德”，这是为在修缮重建中作出贡献的所有人点赞。读此，我亦欣然！

有人说，科学和宗教是人类进步的两盏明灯。我理解宗教是种文化，也传播文化。她用自己的逻辑解释一些未知世界，给人启迪，也用自己的方式给人心灵的慰藉和生命的归属。无论从事什么，能为苍生做点事，善莫大焉！

“牟院”，考古专家，说起辽宁新旧石器时代的一些事，他如数家珍。虽然跨界，不影响他成为我的良师益友。有人说，在盛京八景中与浑河有关的不仅有“浑河晚渡”、“塔湾夕照”，还有“柳塘避暑”、“花泊观莲”、“万柳垂钓”。电话求证不过瘾，干脆喊他出来“喝茶”。每次看似风清云淡，实则解疑释惑，他总能给出答案。

在新乐遗址至东陵农大一线，曾发现和出土不少鱼网坠、纺轮、陶罐和人类活动的遗迹。再次证明，自古以来农耕民族择水而居，游猎民族逐水而居，沈阳也无例外。史料记载，1000年前的大辽时期浑河易道，移至万柳塘一带。到了明朝，浑河再次易道，也就是現在我们看到的浑河，至今还不到500年。

浑河图谱表明，蒲河、细河、万泉河、白塔河等都是浑河支流，她们形散神聚，水脉相连。如果你试着把浑河水系在图上或心里呈现出来，就会发現其实我们都在水一方，没准，你可能是在水的中央。

更为神奇的是，浑河横移纵连构成了三维空间：一维是线条，顺着水系很容易寻到我们人生的轨迹。如万泉河旁有300多年历史的沈阳第一所学校盛京小学，老医大二院搬迁后变成我们的学校93中。你还记得吗？走廊里残留的福尔玛琳的味道，还有堆积在地下室墙角的医学标本。二维是面，由线到面，老师、同学、同事、朋友、战友、亲人的音容，愈想愈真切清晰，即使多少年未成谋面。三维是空间，曾经的往事和故事会在这里重新汇集。象卫星导航，通过座标的确认，使我们不忘昨天的来处，明天的方向。

万泉河往北，东中街和一环交汇处西北角那个饭店名字挺特别：台北A＋A。前些天来这里聚餐的二十多个同学中有四对夫妻，我脑海里闪出个公式：A＋A；4A＋4A。他们都在万泉河也称小河沿旁边长大，看似巧合，实则有缘，同饮浑河水的人同这里都有绕不开的青春、情感和记忆。

中学我们年级有十八个班，一班“原姐”制作的相册令人动情。黑白老照片打开尘封的记忆，年少的青涩，时代的印记，往日的纯真，深处的思念，注定让人百感交集，心起波澜。

相册里有注释：“这是我们学校大门口，对面是万泉公园的水上舞厅”；有旁白：“到时候手牵手是怎样的画面？是不是无声的泪会代替所有的语言”；有问候，不，应该是心灵的呼唤：“老同学，我想你啦”，“老同学，你要幸福呀”！

当年豆蔻年华的她和她，重逢欢聚本不该少你俩，但如今生死两隔，活着的只能对着照片送去无尽的思念：“你们在天堂过得还好吗？是不是没有了一切烦恼！”一张发黄照片，一声隔空问候，不知多少人鼻子发酸，潸然泪下。我们赞叹生命的神奇和辉煌，有时也不得不衰叹生命的暂短和无常。

在天辽地阔中，我们只是匆匆过客，也很渺小，能同行者，少之又少。佛说500年等待，才换得今生擦肩而过，与儒家臻言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很早就相互认证，並引导世人要珍惜缘分。八一前战友小聚，丰亭说，按60亿人口计算，能成为夫妻的是1/2亿，能成为朋友的是1/6千万。我一时无法论证这个统计是否科学准确，但我相信，大数据云计算给出的概率和结论，会进一步证明，相识不易，知己难求！每个人都要珍惜缘分，感恩有你，以敬畏和善念对待生灵和自然。

当然，我们还要感恩我们身边这条河。没有浑河，哪有水岸旁的这座城和城里的你我。浑河本身就是一部静静流淌的历史；亘古变迁的河道是河流文明生息的轨迹。千百年来，浑河哺育这里的生灵，孕育出以新乐遗址、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陵、长子情怀、共和国工业摇篮为代表的古代文明、近代文明和工业文明。

当我们俯身取水，别忘了抬头告诉兰天，浑河一一我们的母亲河，已融入我们的血液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