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乔家庄

张弛

<p>2020-8-2</p> <p>我的家乡乔家庄,是太行山东鹿脚下的一个小山村。像避暑山庄一样,她座北朝南躺在一个圈椅型的山坳里。右臂西山“关(公)老爷寨”,连绵着巍峨太行峻岭之骄子磨山;左臂东山“东北顶”与封龙山兄弟比邻,俨然为华北平原之卫士,高耸于石家庄市西南角边。这俩山像极了杨二郎担山放歇儿落此生根。相连的扁担小山隘,恰似山村母亲安然座躺卧仰的靠椅圈背,也是潴龙河、北沙河源头的分水岭。这两河流泻在延续了2275年的古县元氏,滋润着她的中部和北部。俩河同脉分手后又在栾城相聚成为洨河的主流,在随代赵州喷出一拱壮丽彩虹赵州桥而闻名天下。到宁晋又与穿越我县南部的第三条河泜水河团圆相会,牵手汇入釜阳河,加入子牙河,相拥海河归入大海。山村选择坐落于南北川分界线的制高点特殊位置,无疑为南北川公路的关卡要隘。2018年太行高速赞平线通车,像吉祥的彩带横亘飘摇在西山腰间,并深情依依地伸出弯臂挽连村寨蜿蜒而过,犹如一条祈福禳灾的巨龙腾飞在山乡。使得和石家庄簇拥封龙山南北相依的家乡,更加拉近了与世界的距离。</p> <p>追根问祖,我们张姓家族之始祖张挥乃是黄帝长子玄嚣的儿子,统兵造弓矢之职弓正者也。因佐助颛顼打败了共工便以官职赐姓。先祖则是明朝永乐十五年(1417)五月洪洞县大槐树移民,比永乐十四年(1416)11月乔姓移兄晚了半年,这就是乔家庄村名的来历。当时的背景说来话长,元朝短命只传二世98年而亡,而河北遭受水、旱、蝗天灾20多次。元末刘通福、常遇春起义“中原逐鹿”,战火狼烟,遍地尸骨。明朝朱棣反侄建文帝“燕王扫北”,本域正定一战斩首三万,白沟河一仗杀人数万,溺死十余万。朱棣当上皇帝,对期望安定、拥戴建文帝的河北山东大肆杀戮,“村城成墟”。冀、豫交界一带只留狐刘两家。东西六七百、南北近千里满目坟丘。天道不仁民难活命,非死即逃万里无人。而山西凭借东太行、南、西黄河、北雁门关四面屏障,久久座享太平。民众地狭又加外民逃入,故在50年间向外移民17次100多万。其中移入河北达129县,我祖便是最后一批官册所载“平阳、大同、蔚州向朝廷申请到北平、正定、冀州、大名等府州为民,以律交税”是也。当时还得到官府路费粮种畜具补贴。祖宗根脉是临南人,临汾乃圣贤尧的都城平阳。祖根既是黄帝直系子孙又为尧之子民,何其幸也!辈辈薪火相传又沿用临南土语确定无疑,移迁与紫金城开建恰巧同年,迄今已有600来年了。</p> <p>河流是祖宗落居生存的先决条件。“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即日月山河也。潴龙河源头从“圈椅背”南流,遇东山河西山河三水相聚,相拥成为两山脚面界河,有如“个”字三水生村。乔家在河西南面沿西水落居(后称西南街)开垦,又过河东在东坡开耕并安坟于此,独居独往姓亦村名。张家稍晚移至沿东河落居,沿坡皱开垦择地安坟。两家坟柏印证了岁月沧桑和时空蹉跎。十多岁时出于好奇我攀上乔坟山头那颗柏树,我们张家老坟山头也有一颗,身径都在尺上,且形状高度相似。屹立山头风口瘠薄之境,唯四五百年生龄可如此矣!“高山松柏万年青”咏其顽强耐力也。倾注白桦杨树结疤时生出怪诞:它像从未闭过之睛注视着日月轮回,而此柏身枝所处隆起碗口粗不规则叠摞的大疙瘩,就像伤痕累累的疮痂挤压,突匹强悍,上面密布着枝叶。寒风雷电冰雹戳击不失苍劲峥嵘生机勃勃。别于白桦杨树止于观察,而用体痕默默记录了岁月。许久以后,又迁来几多张姓和乔、胡、康姓。斗转星移,人口增多。乔家建一口井一处碾坊,张家三口井五处碾坊。其他张家及散户置三井四碾。家状村貌由此了然。东街西街西南街叫起来,乔家丁少无奈。再后来,叫西南街为“续街”,乔家愤怒了:“是我们先到的,不能叫续!”人多势大然也!至解放,户不过百,人不达五百。21世纪后康胡绝户,全村已达七百多人。</p> <p class="ql-block">碧水蓝天的山村,装满了童年的记忆。春天姹紫嫣红山野烂漫,剜猪草,寻鸦葱。编弓网扎上虫子诱捕候鸟,俏丽漂亮的画眉杜鹃是掌中之物。端午节粽味飘香,二姐搭上同伴到南川撇苇叶,我们采河边针金叶或山坡葛条皮绑粽子。我和弟給张喜子老师送粽子,他人如其名,瘦白高高的,说话脸先灿烂嘣出雪白的牙齿。教四个年级几十个学生。他爱抚我的头说上学吧,领着我们给学生发粽子。还撸下手表戴在大黄猫的脖子上,不料猫“嗖”的一窜就钻进水道眼里了……夏天打驴草,掏鸟蛋,抓河鱼。伏雨下“水牛”,抓来烧着吃味道美极了!秋天忙烦人。“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上杆”。捡枣二十来天,每家分几十布袋缺地儿晒。大人们还说少多了,入社时家家百八十袋!刨花生,割荞麦,晒芝麻,摘豇豆,收萝卜、装山药……山药擦片晾满山,下雨紧拾捡,雷声闹心!柿子更愁人,不足百家六十多万斤……冬天莫闲,早上赶牛和二姐碾面,傍晚担山药萝卜到井坊石槽用木锤杵净,饭后煮好备猪食。晚上还要剝玉米……腊月最乐呵,杀猪宰羊拾蹄壳捡肠油点明灯,熘酒飘香接酒尾喝,还跟大人们放孔明灯。捏枣馍蒸年糕作豆腐煮大肉, 贴对联挂年画剪窗花,摆供品放香炉置油盏,请祖宗祭天爷土地爷灶王爷……正新鲜时,母亲提出俩筐杏核让砸杏仁,一会儿就没了耐心。还别说,杏仁泡上几天,除涩后晶莹雪白,和黄豆、绿豆、花生,加味料香甜可口尽是年味佳肴。</p> <p>腊月娶亲“双喜临门”!大年初一婆婆带着垫褥领着新媳妇拜大辈,都给赏金。各家争前恐后请新媳妇吃饺子,是洒喜。熘酒就是准备娶亲用的。娶亲讲究行头:黑袍礼帽红花马,彩旗轿子唢喇叭,鸣锣放枪轿秆轧;灶台大气:出银锅,八扇笼,提前三天馍糕蒸,猪羊酒肉会亲朋;席面排场:八凉八热青花盘,酒盅酒壶古家什,隔天回面上饺子……除大红马吹鼓手外,其它都是我们“五大股”的“老物件”,是三里五乡婚丧嫁娶使用的“家伙事儿”。这出银锅那个大啊,十大几口人也就六七银,出银就十银以上了,直径一米五样子,一锅饭四五百人也够了。要命的是蒸圈和八大笼,用起来就像一座小木塔,上气时烟雾缭绕对面不见人,得有指挥喊号!更特别的是青瓷盘碗,网搜“清代民窑青花碗盘”和“清代青花盘(浅碗)”盖莫如愿,说是绝品也不为过。为何是民窑?官窑铁定烧不出这接地气的民俗精品!它下面碗上面盘融在一起,是盘又当碗。接地气是指穷家物料少也不显少,富家多也容得下!其良苦用心和艺术造型极为上乘。青花图案粗看是一簇簇秧苗均匀布于盘碗,细看乃“清代民窑青花梵文寿字纹束腰碗”!清佛教兴于民间,但此精品极为罕见!尤其是瓷釉细腻柔滑,质感高雅。这些“老家伙事儿”至少在我们高祖辈就开始传家,极不容易流传下来。谁料文革闲置,某传管时图小便宜,当废品让捡漏者掏走了。五百多只盘碗加酒盅酒壶,一千多件青瓷精品……悲哀啊!</p> <p>“五大股”是当地大族。我学前(62年)河西一队、河东二队都是二百二三十人,河东“五大股”就占二百来人,全村加大寺峪山庄三队二三十人还不足五百。人均只有八分旱地,却是出了名的红火村!由头儿就是没有光棍儿,多半儿家庭有天津长白山牌自行车,五家有天津蝴蝶牌缝纫机,还有两户有留声机。南佐集自行车队把周围村眼热蒙了!可不久就出了大笑话:年轻人大撒把下坡不捏闸显摆,几个四十多岁爷们下坡也学潇洒,结果加速下慌了神,左侧断崖只能向右侧地里冲,地边是土崖,一个跟着一个骑到崖半拉倒翻跟头折了回来,崴脚扭腰倒在一起……幸亏没出大事,可都把自行车拴在了房梁“博物馆”。正月里,请获鹿丝弦剧团唱了七天大戏,傍晚那汽灯照得如同白昼。三里五乡看戏的都伸拇指说真红火啊!可一个老伯只是摇头:差远了差远了!他讲小时候听爷爷即我们的曾祖辈说,他们小时候“五大股”才是真红火,南佐以西无人不晓。他的父亲和爷爷辈即我们的高祖和天祖逢集必赶,见庙必去。肩上一个褡裢,做啥?干买卖啊!那时就以商兴家,难怪有两股坟地和田地在河西山坳,原来高祖天祖辈就买上了啊!鼻祖移携晋商遗风,经远祖、太祖,烈祖、天族五世,开垦建房打井置碾养畜兼经商置下偌大家业。天祖是烈祖行商时由裴姓过继来的儿子,他担起兴家旺族之责,辉煌时给五子分家,那青瓷盘碗酒具、轿子、蒸笼轮传就是见证啊!北方古老遗风是在红白事上大讲排场,因此,天族的葬礼昭示了祖辈的兴旺!</p> <p>东山南北延绵,数里山顶是观光绝佳之地。向东遥望是一望无垠的华北平原,看朝霞日出顿生“一唱雄鸡天下白”的意境。碧空远眺元氏车站南行北驶的列车来回穿梭,笛声清脆。69年晚上备战演习,武装部长带我们集中山顶,观摩在八一水库发射的红绿黄三色信号弹,绚丽多彩瞬间映亮了天际……向西举目巍巍太行横绝苍穹,落日余霞,雄姿共长天一色。俯瞰周边,县半壁江山尽收眼底,原野村落江河山川水库山寨云中人家,星罗棋布,炊烟袅袅,一览无余。十几条苍翠山峦披戴着纷呈的盛装铺将下来,“五大股”祖坟就坐落在一龙脊飒开的洼坳里。龙首那颗柏树绿郁葱葱,分叉两端曾经茂密的柏树仅仅各剩一颗,坟缘气势恢宏近里长的“柏树行”已杳无踪迹。当年,这里行柏吐翠,山青水秀,林茂田丰,藏风纳气,天祖葬礼排场自村至此一字铺开,极尽奢华:一是停灵七天开了族内先河;二是八寸柏木独板棺材龙凤雕刻;三是两班吹鼓手一唱一和;四是全村撺掇封灶三天,一百五六十人通吃大灶;五是自村南到“柏树行”搭六十丈白幔设灵棚香案,南来北往过客磕头便留,茶水伺候,留吃留住。六是搭建戏台两处,三天昼夜戏曲台杂。七是专设棚幔恭候老娘头,三辈孝子行三拜九叩大礼。八是出殡席面八凉八热酒肉菜馔一应俱全。九是自天族忌日七七四十九天守孝,不出门,不待客。十是年内不婚不嫁,既定婚嫁重新协商推后来年……总之,天祖葬礼成为空前绝后!</p> <p>人八分地可红火,祖辈安家贫瘠至斯亦早火过了!其因何在?勤劳朴俭诚重要,而勤劳智慧更重要!土地是命根,但自古以来谁凭土地辉煌?抚摸这山脉,天道酬勤智矣!东山十几道沟洼,其中桃树洼、老虎洼、水清洼、里间洼几大洼,梯田摞到了山顶。一手摘枣拔花生吃一手指点着京广线的火车。地沿果树层峦叠嶂,地里杂粮五谷丰登。此景邻村难觅,河西也无。祖宗们凭原始移来石土,千里万担半厘田啊!当年的大寨,后来迁西平山的“围山转”,我感动而不惊奇,实因祖宗之功已垒植心田。沟洼果树庄稼压成摞摞,山梁葛藤绿毯铺满山坡。现下把葛根吹得比人参还神,谁信?葛藤连片几道沟梁,牲畜饲料山之衣裳而已。有它风搬尘土来此落户留住雨水生为财富,无它风皴山石裸露雨水冲垮洼地成灾。该特色它村同样没有,西山也只零星几片,传染而已!就说枣果,入社百袋户极为平常,也出自东山,西山相比两成也不到。各类果树材树只要道出名字就有,而且杨柳榆槐梧桐青桐梧叶皂角连籽香椿臭椿……遮天蔽日,同样别村难觅。路边高大惊人的材树唏嘘了南北过客!八十年代初公社搬迁尽在东山无偿砍伐。几多蓝瓦房、二层板楼、大箱蜂户、群牛羊户、油坊都出在“五大股”。全省绝无仅有的吧嗒杏,六七个一斤,成色极佳!触到嘴唇香甜即刻通达全身,更绝为吃完杏肉砸核吃仁,津香四溢舍不得下咽。64年与赵县银白杏被分别评为全省第一和全省独特名杏……啊,祖宗们不同凡响的勤劳和创造!</p> <p>村微未敢忘忧国!抗日捐躯走,日降连长归,打蒋伤残退,南下步匆匆,抗美援朝岁峥嵘……西柏坡号令进军全国,刚解放的家乡儿女立刻南下云南福建广西,到我记事已十几年了。那天母亲说看三水叔去。说的是本族连枝奶奶福建的三儿回来了。她凹成窝窝的眼睛能放下枣,中间一条细缝……母亲抹着泪嘀咕“想三儿眼都哭瞎了,天开眼了!”一屋子人扯衣抹泪,三水叔抱着颤抖的奶奶放声大嚎:“妈啊,我的妈呀!”自小从河南新乡贩来的童养媳,小脚大水婶秀英,聪慧善良又孝顺。边哭边问:“三儿啊,你忘啦?你走时咱家喂的就是驴,入社时也是驴,几时有马呀?”……良久,奶奶又点上油灯举到儿子脸前,目不转睛地照啊看啊……带回的三婶是本县北褚人,48年一起参军南下。我们回家时分了一小块面包和给父亲的一支带把的烟……75年南北川通车,沉默的山村沸腾了!男女老少傾村而出,当客车出现时有的眼直了,有的跳起来,还有的挤上前想抚摸它!司机停车仰天大笑,不料一下子笑得差了气,捂着肚子不动了!这可急坏了售票员和全村老小。大家扶他下车又是抻胳膊又是捶后背,还有去家提来暖壶……司机很感动。民兵连长扶着我们一年级就慰问的老两口走上前来,他们的二儿子抗日时牺牲。连长说老烈属八十多头一次见汽车,能否让老人家座到旷村返回来下车。司机当即说明天一二号座不售票,在元氏就免费为老人留下专座!第二天二老换上新鞋新衣,欣享和完成了人生一大殊荣和壮举!</p> <p>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家乡近邻西柏坡,随石家庄先期解放即为政权建设输送干部。也有学而优则小学校长、中学教员、北京协和医生……更有国之名校毕业效力国冠科技。至五零六零后或服役转业、或招考招工招干入行政,教育、银行、商业、企业等各界,多优卓事领导岗位。七零八零后开放谋生携回八方淑女优化后生,亦不乏有成或至亿元富翁。最傲莫过奋读入211大学,更有三十多岁成为博士后甚至美国博士后。引人赞叹“高山出峻鸟”!明秀难免凡俗,木讷不乏浪漫。60年代一学而优则公社副书记村兄娶回平原夫人,两人叼烟饮茶夫唱妇随。因公媳拌嘴,他火冒三丈挒着老爹当街数落。相亲们面面相觑:娶了媳妇忘了爹啊!另一村官入公的城关镇副书记兄长,上前相劝反遭呵斥:你我平级何由管我?后者脱下鞋就超前者头上打去,一个跑一个追:“他妈个逼!学俩字儿忘了本不知姓啥叫啥了,敢欺负老爹,我非治治你不可!”老乡们大为解气说这官儿当得还行!本族一叔解放前当民兵连长,造雷引信的黄药盛在一个玻璃药瓶里,是跟屁虫乔栓的,两人翻脸乔立要瓶子。倒的只剩一点点钉子拨拉时“轰”的一声……乔栓也不要瓶子了……叔治疗后胳膊伸不直脖子歪了,只能谋吃公食了。不想十几年升为公社书记,身殘少文凭得是忠诚和坚倔!他征粮如此动员:“征购必须完成,一两也不能少!有的交粮还不值这灯钱,我呸!”就把油灯呸灭了……文革初传达文件时电灯“啪”的碎了,盒子枪一轮:“阶级敌人捣乱呐,我开枪啊!”却是虚惊一场。文革难逃冲击……88年我在县委办做常委会记录,建国前参工享受地级待遇的30来人,就有其名字。</p><p><br></p> <p>分家、婚丧嫁娶是大事,顺则通。不顺,极难处分。村里族里许多槛是父亲摆平的。六零年后自然灾害频扔,偏山乡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沟地杂粮果菜干也值钱了,变成了自行车和新房。“五大股”一伯唯钱不动攒下七八百元,银根抽缩后值现在近千万了。这下可好,哥妹成了仇人。大娘过世一叔来找父亲:“哥,你出马吧,人埋不成了!我管不了了!”原来白布锁柜妹攥钥匙不开。父亲把烟袋锅往鞋上猛地一磕说“走!我去一趟,事还是你管!”在过道扛上镢头,一到场目光都向父亲转来。父亲的镢头朝地蹲了两下,说:“拿钥匙来!”妹掏了出来。“开开!”,开了……“都听着!”父亲说:“老人走了,入土为安为大!我把话撂这儿!我就管一事,再找麻烦,大家都走,让他们自己埋!”父亲说完倒背着手就走了,丧事顺利进行。我们这一股也大几十口子,有天晚上几位哥在父亲跟前不敢吱声。原来一家二嫂以儿子侮辱老人,大伯大娘忍气吞声。父亲严厉责问此事!他还是那样烟袋锅往鞋上一磕,起身走了。一会儿狗吠声起,父亲以家法教训那两口子,大伯也奋起痛快出气!闹得连外村都纷纷嚷嚷。此嫂告到公社被驳而回,整个家族安生下来。父亲解放前是武委主任,解放后是支书。说实话私事比公事多。特别是丧事和分家,吵打陷于僵局请他出山翻篇!这白丁哥嫂三个儿子都学优公干。往事几十年老嫂找我,原来养老不尽如意!我按她的想法找到小我两岁的家侄立马交代!嫂心满意足安度晚年。</p> <p>童年记忆之神奇是越来越清晰越珍视,其魅力在于一去不复返矣!譬如生态环境岂能再复当年之美么:山林茂密,草木葱茏。涧水潺潺,雕鹰翩翩。狐狼出没,野鸡兔群。水光山色,鱼米江南……我家就在树和庄稼掩映之中,门前连着山路。一天晚上我、二姐和弟弟挤座在茅房台上等母亲,一只二尺多高、一米多长、尾巴卷圈的“狼”从两米远前“踢踏踢踏”不慌不忙地走过,我仨不约而同地惊哭起来!母亲立刻喊着出来,哪“狼”在一两丈远处还是不徐不急地走去。白天鸡在房周啄食,狐狸亦步亦趋地接近。狐狼兔呈荒草“保护色”,当发现时它已发起冲刺进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叼着鸡往脖肩上一甩,奔山坡扬长而去。半夜被“打狼”和敲铁盆声惊醒,有时还响三眼枪,此前狗都不敢做声,因狼不仅狡猾胆粗而且恐吓。猪窝挡板上压着石头。两狼一只扒开石头叼起挡板,另一只进窝把猪叼出来。猪大叼不动狼就叼住猪的耳朵牵着,用尾巴打猪的屁股赶着,叫“前牵后赶”。夜守羊群都是两个人带狗,狼毫不畏惧地瞪着蓝光眼和人折腾拉锯战,实在得不到便宜才会悻悻离开。对狼只是吓走而非穷追猛打,除非叼走大猪人们才结伙追赶,把咬的血肉模糊的死猪弄回来,洗好后熬一锅肉菜大家共享。金钱豹野猪猫獾狗獾时而出没……高山青涧水蓝,处处珍珠倒卷帘……六三年大雨七天七夜水库冲垮,鱼类顺水漂走。人们在库底摸到尺长的鱼和桶口大的乌龟。人踏在龟背上它还走得很快,神龟啊!</p> <p>童年记忆神奇富有魅力,丰富多彩神往浪漫所创造的记忆尤为珍贵。课文内容何以总是让人导演在一特定地点?动人之谜啊!最终我把它归结为对山乡的固有情结。“武松打虎”就“发生”在乔家坟地:柏树森森,草丰葱葱,到此就感到树草深处风声响动,头皮发麻……就在风动之处哪只老虎突然蹿将出来扑响武松……这块坟前地就成了武松和“大虫”格斗的“景阳岗”。坟地座东朝西,武松自北往南而过,打死老虎后躺在南梁脚下避风岗处休息,影影卓卓从南路走来披着虎皮的猎人……一切是那么自然、恰如其分、严丝合缝又毫无人造痕迹。“狼和小羊”的故事则“发生”在东山脚下一泓清水池旁,长年不断的涧水从两三丈处冲将下来,形成雪白的珠帘,带着清脆的韵律,这就是狼在上游寻找下游小羊“欲加之罪”的地点:高深幽静,周围参天大树庄稼连片,上游四五条大沟洼是动物植物农作物的天然良场。是狼和小羊们动物王国独有之佳境。而令我神往阳光明媚的景象是《毛主席来到咱农庄》:毛主席站在丰收在望的谷穗之中,高大的身躯、雪白的衬衣和白色草帽下那张灿烂慈祥的笑脸,是对农民和丰收景象的最大宽慰!这里,领袖和人民是心连心的,一体的。我为何总是浮想联翩地如此这般呢?主要是《毛主席来到咱农庄》唱进了农人的心里。再就是这里的独特环境:宽阔大道从这块庄稼地中间穿过,毛主席朝阳站在谷地里,西面和南面梯田层层叠叠,东面山沟梯田树木景色宜人,这路就是毛主席开辟的康庄大道,歌情发生在这里最最自然不过了!……</p> <p>山中日月老,世外天地新。在外人员和中学生是新奇窗口,更有冷不丁的始料不及让人明白,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六六年元氏中学54班师生抗旱“三同”一个月,令人耳目一新。纸村漂亮女生曹华辰一首“李双双”唱得全村耳熟能详,歌舞“小伙参军”把晚会推向高潮,使得静默的山村“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启生了山娃们神往的梦想。不久省勘队在黑水河束起钻井桅杆,课外辅导“钒钛磁铁勘探”报告,还有周总理接见过的印度华侨女工程师马琳,帮我村找到水源等等,都开启了我们探求知识的热望。六九年河北医学院四十名毕业生、老师及教授实习仨月接受“再教育”,治病、联欢、教习歌舞,“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如沐春风。管事校长是西街张大伯——一位精明朴实通达世事德高望重的长辈!他的儿女们学有所成。前述国冠科技指他二儿,直考天津南开大学数学系,供职国家核物理研究所享受国务院津贴,其子三十多岁为美国博士后是后话。这群“知识分子”对此校长焉能不肃然起敬么?而大伯也最体贴学子,他就是辛辛学子慈父啊!组长刘淑云靠大伯斡旋,把实习作业定为给贫农胖虎做疝气手术。那时没电,就用几个尺许直径的镜子照到屋内,再返到炕上手术位置,十分成功。让人倒吸凉气的是这些人的翻脸!原来,一向谦卑轻声慢语的刘淑云“女菩萨”,换药时把镊子“啪”地拍在盘子里,吓的胖虎咯棱一下子!她声色俱厉地呵斥:“你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守承诺?不要命了?……”胖虎媳妇红脸声讨“太不是东西了!大白天回来纠缠……我折腾不过他……”原来严肃交代禁止房事,他是饲养员承诺住牲口棚不回家的!张大伯一急就结巴:“胖、胖虎,你把全村人的脸都、都、都丢了啊……”</p> <p>曲雪华是毕业生,爸爸是院革委副主任,她担任院革委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长,和冯医生等三人教我们歌舞。她们相貌靓丽,着衣时尚,皮肤细腻,举止高雅,歌甜舞美,我们尊为天人神仙!所教藏族歌舞《献给亲人金珠玛米》在南佐县汇演大获成功!这里是元氏、赞皇、井陉、获鹿甚至昔阳人都来的大集镇。日统时期田中角荣在此服役,建交时他向周总理要我们家乡的柿子。这里经济文化繁荣,剧院“歌唱工农兵,颂扬新时代”档次名副其实,使我们名气四扬。医学精英们吹拉弹唱才华突出,联欢晚会高潮跌宕。张大伯熟悉每人特长直接安排,有京剧“浑身是胆雄赳赳”唱段,说实话样板戏才开始都听不懂,表演者就先介绍唱词再唱,真是深山“见太阳”了!杂口《英雄汽车司机员》是朝鲜战场故事,掌声不停。大伯撺掇,只好又来了极短的“火车”口技。既精彩又礼貌,都信他还有拿手的。四十多年后我才明白杂口是濒临灭绝的民国到文革前的曲艺门类。还有笛子二胡独奏等等。意外的是我村表演同样出彩!我街张三伯以前住赞皇山庄,八路军驻他家教了很多节目,如控诉日寇十大罪行的《十不该》。三伯两口子真是农民奇葩,表演赢得全场轰动!尤其是三大娘唱的八路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很好听,内容丰富多彩:“第五哥哥不要开小差,开了小差大家一齐逮,开了小差抓回来,哥哥呀,你要卖脑袋!”“第六哥哥不要耍流氓,耍了流氓你就先遭殃……”这些节目别开生面,极受欢迎!所以晚会气氛热烈沸腾。谁说深山没有艺术瑰宝呢!</p> <p>浪花是碧波的花朵,回忆是思想的花朵。美好的童年对人生来说就像春露,一晌就过去了!二哥参军,我十四岁担起家里吃水和起圈的活计。十八岁高中毕业成了整劳力,后到县良种繁殖场当合同工、求学工作学习转辗上海,八五年三十一岁携妻带子返回故乡。当踏上山乡那一刻,儿时的一切没有了,回忆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就像鲁迅回忆当年的润土……那是哭浪里的浪花花朵,面目全非,百感交集:吃枣和柿饼要外买了;所有河水水井都废枯了;满山的葛条和绿色消失了;狐狸野兔野鸡毛也难见了;大树没有了,许多树种灭绝了;就连老祖宗修到山顶的梯田也毁坏殆尽,有水冲跨的,更有捉蝎子拆毁的……所有这些有人为原因也有自然因素,更是环境剧变所赐。噫吁嚱!我的脚步很大,不经意间迈到了上海,我的脚步很小,而立了再也离不开故乡;我的眼睛很大,容得下高山大海,日月星辰。我的眼睛又很小,面对家乡,竟容不下两行热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