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飞过的天空

虫一

“楼上的抬出去了。”

从贵州自驾游回来第一天，老妈便对我说。她说的是住楼上的谢叔，前几日摔倒在洗手间，许久后才被发现。

我收拾着行李箱，只抬头偶望老妈一眼。她看起来很平静，但不知道心里泛着怎样的波澜。对于衰老和死亡，像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般，我俩默契地从不触及。愈是这般，愈是暗示：我们其实都在小心回避。

像两条流向各异的平静河流，我们只交汇于一点，碰撞出几朵浪花，然后，不动声色，各自流淌。

跋山涉水后，我们站在不同的悲欢里。

这种逃避是从父亲离开那天开始的。

父亲脑梗多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真的会离开我。尽管明知那天迟早会来，但我沉溺在一厢情愿中，一味抗拒。

父亲走后，我试图删除他留下所有的痕迹。它们是我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背负着，我走得蹒跚，泪眼婆娑。

但，它们如影，光亮处无所不在。甚至每呼吸一次，都仿佛是他降低了音量，在我耳边的耳语。我躲在夜里，成了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

从此，我每走一步就送掉一段光阴。每走一步，都在向他靠近。

像一个被砍中眉心的人，留下一个朱砂的疤痕，每次风里吹来些许死亡的讯息，回忆之鸟的喙就会以它为靶心，凶狠又准确地击中它。

时间不是药。只是有些药，藏在时间里。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哦。”

我不悲伤。谢叔看我长大，我看着他变老，但我不悲伤。因为，我还可以假装不悲伤。

真的悲伤，是说不出来，也抑制不住的。父亲走后，我就这样莽撞又没心没肺地活着，不再去想生命的意义。

生命本来无意义。只有空，才能无限包容。无意义，才能接纳所有被赋予的意义。

老妈也很小心。她的回避是因为我在回避。她的坦然也只因为我能坦然。

院内有一棵树。极高。在成群的树丛包围中，努力向上才能吸收更多生存需要的阳光。

我看不清它的叶，也从未见过它锦簇枝头的模样，直至花们萎谢落下。

绚烂和盛大是没有边际的，可以无穷无尽。但萎谢有。萎谢了就是萎谢了，一如死亡。

每一朵花蕊里都住着过往。落花像纤夫，像候鸟，拉索和翅膀都会忠实地带回四季。

不知道人是不是也如候鸟？

飞过时，在天空的某处记录下小小的可以追溯的踪迹；

飞过后，又终将飞回，翅膀扇起的风里，带来一条新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