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金堆

小隐隐于山

　　秦岭七十二峪，每个峪都各有千秋，景色迥异。从罗敷沿华金公路进山，只见奇峰耸立，壁立千仞，白净大石一块就是一座山峰。峰回路转，流水潺潺。公路旖旎盘旋，直至云端。山涧瀑布随处可见，激流飞瀑处，清泉淙淙，白雾升腾。河流和公路如影随形，稍稍偏离，便会在不远处逢合。刚进山的老虎口，从山崖凿开公路，一面临崖，头上巉石突出。车辆龟缩从下面经过，先让你气势矮了几分，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二十多年前我和校友第一次进山到金堆单位报到，初见惊吓，再走心情稍稍平复。路缓坡平，河流清澈见底。车子在进山一段平缓的地方休息，我们下到水边，双手掬水，用清冽之水洗脸，顿感神清气爽，凉快不少。山风清凉，从西安走时那种火热焦灼的感觉一下子远去了。让我一下子喜欢金堆这个地方。外面酷暑难耐，这里却清凉宜人。

97年公司分来一百四五十大中专毕业生，是公司历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除了一部分学生分到山外一些单位，大多数学生都住在石可公司招待所。 中秋节过了，十月份才住进收拾出来的机关单身楼。楼道白色墙面，葱绿色墙裙，干净整洁。一间房子安排三名学生，三张米黄色的单人床，一个米黄色的桌子，后来还给每间房子配一台21寸的电视机。每间房子都是刚新粉刷过的，明亮干净。下午下班后，楼道里人声喧闹，几乎每个门都大开，你进他出，嘻嘻哈哈，热闹非凡。感觉和住学校宿舍一样。分到医院的小拓，年轻帅气，弹的一手好吉他。每天下班后，他房间里就传来动听的吉他声。刚来很少有人做饭，大家都到桥头市场吃饭。有间房子放了一副麻将，终日麻将声声不绝。楼下忍受不了，上来找了几次，稍有收敛。四楼有间电视房，放着大电视，里面摆了好多条凳，大家晚上没事了聚在一起看大电视。那时大家喜欢看凤凰卫视。我以前没有看过凤凰卫视，感觉新闻资讯耳目一新，很是吸引。尤其是凤凰卫视周六午夜十二点后的电影很是吸引人，每到周末这个点，电视房里人比平时都多。大家平息敛气，悄然无声。

九十年代歌舞升平，这个秦岭偏远小镇也不例外。寺平地方上开的歌厅很多，石可工会活动室二楼有个舞厅，每天晚上八点后准时开放。我们那年来的学生多，周末无所事事，都相约一起跳舞。三三两两，刚开始一去十几个，队伍庞大。有舞姿翩然者，一曲结束，又牵手女伴旋入舞池。我跳舞水平一般，三步四步都会，但不是很自如。大家平时来跳舞也是图人多热闹，打发时间而已。我的两个朋友一点都不会跳，一般就叫不来，来了也坐在舞池边的长条凳上看热闹。有个杨同学，舞姿翩翩，如鱼得水，非常艳羡。这一年大家都在实习阶段，单位安排事情少，大家过的自在快乐。很少有人感觉在大山深处工作的不便利，终日开心快乐，俨然是世外桃源。

金堆夏天的妙处是其他地方没有的。地处秦岭腹地，山峦重重，山上植被茂盛，绿色葱茏。晴天少，雨天多。我们刚来时就听当地流传一句金堆三件宝，“雨鞋，雨伞和棉袄”。可见过去山里雨水多，气温不高。夏天雨过天晴，白云低垂，雾气氤氲。狭长的山谷白云浮动，恍如仙境。平时温顺恬静的汶峪河桀骜不驯，浑浊的河水浊浪滚滚，奔流不息。河床距地面有三四米的高度，两岸是结实的水泥护栏。站在岸上看河水有点眩晕的感觉。

98夏天的一个晚上，大家聚在电视房看世界杯决赛直播，我以前对世界杯知之甚少，那一年夏天我被大家影响，觉得看球赛喝啤酒也是一种快意人生。知道了贝克汉姆，知道了齐达内。场上进一个球，房子里大喊大叫。有人看到自己喜欢的球队没有进球，顿时捶胸顿足，情绪短时间不能平复。我不是球迷，是看热闹。但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听几个资深球迷点评解说，始终不插嘴。尤其是永宁同学当时还在单位的报刊上写了一篇评论世界杯的文章，写的很好，很有见地。那天晚上，暴雨如注，虽不见电闪雷鸣，但雨很大。能听见河道里震耳欲聋的水声。第二天起来，看见河水都漫过平时走的土桥，可见雨量之大。

夏天，金堆凉爽宜人，丝毫感受不到夏天的酷热。白天本不炎热，夜晚就更凉爽宜人。吃过饭，大多数人都在外边散步。石可住的绕河道两边的马路或者铁炉下边的农村。寺平住的往东沟，二龙潭方向的公路散步。我们学生很多，吃完饭也不转，就坐在宿舍楼下边河道的干净的石栏上，看来来往往的人。其间不凡美丽女子经过，三三两两，挽手袅娜飘过。那时金堆沟里很是繁华热闹。上学的也从外边回山里度暑假。那时公司还没有在西安，渭南给职工建住宅楼，几万名职工家属基本就在这狭长不过几公里的山沟里生活，很是喧闹。

周末的时候，我们经常约几个人去二龙潭。二龙潭是金堆的名片。二龙潭清幽静谧，隐藏在山林之中。潭约二亩池子，清澈见底。潭水最深处也不过两米。我们在潭边撩水互泼，水把每个人的衣服都打湿了。喜欢亲水的下到水里，潭底是碎石，不穿鞋子，脚磕的生疼。潭水温度很低，虽在盛夏，也冰凉透彻。不敢在水里呆的太久。上边的潭子，有一大树遮阴，更显阴翳。置身青山绿水，清风拂面，我们嬉戏玩闹，我们呼啸喊山。大家仿佛还和在学校一起去郊游一般。我们已不是学生，但学生习气未改。

那时候女同学里的师同学，郑同学年纪稍大一点，待人热情，沉稳有度，是大家心目中的大姐。伟、宏、虎，关都是善良朴实之人，性情一致的人很容易自然亲近。我们那时爱唱歌，爱唱刘德华的《笨小孩》、任贤齐的《对面的女孩你看过来》，林志炫《蒙娜丽莎的眼泪》，还有很多很多好听的歌曲。宏是韩城人，一米八几的个子，爱打篮球爱写文章，身体素质极好。他那时打完篮球回来，在巧云面馆，一次能吃一大碗拉条子面还要吃一个烧饼。巧云面馆的面量很大，油泼，杂酱，臊子面，种类很多，很多爱吃面的都喜欢在他家吃。老万两口在河上市场开了二十多年面馆，也算是老字号了。从一碗两元吃到现在九元，还是哪个熟悉的味道。宏后来考研去上海一家出版社工作，每次聊起来，都还念叨着想吃老万家的面。这可能就是一种情怀吧。

那时我们都没有女朋友，一到周末经常去爬山。98年元旦，我和宏，伟一起爬山。选择了一条小路，那其实不能说是路，我走过危险处正得意时，被脚下的小石块滑了一下，整个身子就趴在了路上，哧溜哧溜往下滑，手就被石头磕破了，脸也被灌木条划了一道一道。这时，爱开玩笑的伟就说：“想开点，想开点”。一路上，我们或说或唱，或打或闹，开心极了。到了山顶，视野开阔，极目望远，山如眉峰，临风而立，心旷神怡。秦岭大山的奇峻，秀丽，绵亘不绝的山峦，使我们忘情的呼喊，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金堆是个小镇，不足十公里的狭长地带生活着公司职工家属一两万人，当地居民有几千人。矿山企业，男多女少。女性属稀缺资源，在择偶上处于上风，许多女生守株待兔，坐壁上观。地方小，一家女百家求，也属正常。学历，长相，家庭，人品，甚至幽默风趣等等都是择偶需要考量的综合因素。在父母，七大姑，八大姨的明察暗访中我们学生中优秀者便早早相亲，恋爱，结婚，是我们艳羡的对象。还有许多学生在长久的打击和挫败中丧失恋爱的热情和勇气，爱情奢侈和情感的干涸，大多数选择在山外找媳妇。那时买车人少，交通不便，经常是夫妻聚少离多。但在单身眼里，那也是幸福的，尤其是暑假，山外火辣焦烤，他们携妻子孩子来山里避暑的一段时间，是很幸福的一段时光。

那时我们单身楼经常很热闹，许多正当婚龄的青年都会借着认识我们其中的一个，到单身楼闲逛，也混个面熟，机缘巧合时便会主动出击。 时间久了，抱得美人归。我们刚来不知金堆找对象不好找，我们一起来的有几个学生在找对象方面颇有经验，会说话，人勤快，我们还不会做饭的时候，人家就早早买了厨具，炒的好菜，熬的好粥，先抓住女孩的胃，很快收获爱情。

一年实习结束后，我被分到最艰苦的铸造车间。每天工作和钢水，铸模、沙子打交道，满面灰尘烟火色。我上夜班的时候，我们一起分来的很多学生在楼上打牌，聊天，我非常羡慕。上夜班人不干活都很难受，何况我晚上还要不停地埋箱，浇铸，打模。浇铸时钢花璀璨绚丽，我是没有心情欣赏的。每次上完夜班回到宿舍都要睡到第二天下午四点后才醒来吃饭。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长时间。有一次车间出了一起重大安全事故，一位爱说爱笑，人缘极好的师傅被钢包砸伤瘫痪了，单位派我还到西安医院照顾了一个月时间，看到了人间的悲欢不幸，渐渐感受到了生活的沉重和人生的艰难。

正值青春芳华的我们，在这个面目翠绿，青山依依的旖旎秀丽小镇，许多人因性格的原因，往往生存的很艰难。我的一个老师朋友，浓眉大眼，痴爱于绘画，不善言谈，但内心善良真诚如赤子。但在学校不被善待，老实人在人情世故上面不能长袖善舞，在任何地方都会被边缘化，被伤害。我对社会，人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时光如白驹过隙，我们已在单位工作了二十多年，刚上班时青春活泼，朝气蓬勃，头发乌黑浓密的青年变成现在发际线后移，油腻的中年大叔，时光的河流不舍昼夜，淹没理想、热情、也将青春淹没的悄无声息，甚至生命。97年一快进单位的两个学生因疾病已经不在人世，2017年7月，在盛夏火热的季节里，短短半个月时间里两位同学撒手人寰，长眠故土，让人悲伤不已。郑同学的去世已经让人心生悲凉，半个月后，另一个关系不错的王同学受尽病的折磨，悄然离世，他们都是英年早逝，我和朋友去他乾县的老家送最后一程，夏季农村蝉声聒噪，暑气正溺。一走进他家院子，看见白布黑幔，再到房间看到他躺在冰冷的冰棺里，顿时眼泪婆娑，哽噎哭泣。参加过多次葬礼，都没有太难过，唯独这次心生悲凉，不能自己。盛夏盛雪，零落成泥，只有芳如故。

青山依旧在，斯人已远去。那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终将成为记忆中的一部分，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命运迥异。那一年一起来的很多学生走上领导岗位，事业有成。也有许多人平凡普通。圈子不同，格局不同慢慢就疏离，渐行渐远，这也属人之常情。成功的因素很多，关系、个人的能力、机遇、人缘，格局等等。无论身居何处，都要心态乐观，积极向上，纵然身心疲惫，也不要忘记年轻时的朝气和理想。在这个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写于2020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