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父子

陌上花开

某年中秋节，我去老梁家吃团圆饭。因为小梁晚上要回校上自习，便打算和他搭乘一辆出租车返回市区。临走时，小梁特意选了件卡其色半大风衣，下身还配了黑色牛仔裤。然而他中意的那双鞋却不知所踪，于是便让梁嫂陪着翻箱倒柜的开始寻找。

在我的印象里，小梁一直都是不修边幅的人。于是便偷偷把老梁叫到一旁问他儿子是不是搞对象了。老梁听了一拍大腿随口喊道：“他敢！”而后又赶忙压低声音说：“不能。”“我可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些年我抓的搞对象的学生，比你做的豆腐还多！”老梁则撇嘴笑着说：“我的儿子，我知道。”不多时，老梁叫了出租车并随手付了车钱。看着坐在身旁的小梁——他已然是个大小伙子了。

刚教小梁时，老梁曾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大意是叫我对他儿子再狠点。我担心瘦弱的小梁经不起折腾，于是老梁便直接找到学校。那个放学的晚上，当老梁小梁一起坐在我面前时，我第一次发现梁家父子从内到外竟是如此相似。

老梁刚结婚时，穷得连饭都吃不饱。不但自己饿得打晃儿，连小梁也跟着一起坐在坑上嚎。然而本就够苦了，他却选择了“做豆腐”这更苦的营生。没早没晚地拼过几年后，老梁的豆腐终于做出名气。凭借勤劳的双手，他不但吃饱了饭，还盖起漂亮的北京平。

然而老梁豆腐做得再好，也有决解不了的难题。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是想凭借父子二人之力一同打破“阶层固化”、改变家族命运。看着一旁似懂非懂的小梁，我问他是否愿意为出人头地吃点苦。还没等小梁表态，老梁一拍大腿说到：“我的儿子，我知道。他能顶住压力。”

出租车渐渐驶入市区。考虑再三，我决定和小梁提前下车。边走边聊中，我旁敲侧击地试探小梁；他则沉着应对，滴水不漏。想着小梁以往的良好表现与木讷性格，老梁对儿子的判断是有依据的。然而看着他步履轻快、有所期待地奔进校园，我又觉得他是有问题的。直到想起这些年，为了帮小梁改掉怕女生的毛病，也曾有意无意地给他安排了太多的优秀女生当同桌，于是才决定先在小梁身边安插几个眼线打探情况。

老梁管孩子主张“不破不立”，用时髦的话说就是“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恐惧”。我觉得这方法很好，便和老梁一起连踢带赶地逼着小梁一路小跑。还记得小梁曾因普通话不标准很不自信，我便天天强迫他读课文。小梁在同学的笑声中一路走来，最后竟还跑去参加市里的话本剧演出。而为了改掉小梁的“社交恐惧症”，我又开始不定期地找他麻烦。

虽然他渐渐不那么怕我了，却还是改不了一和女生说话脸就红的毛病。于是我便在出操时把小梁一个人丢在女生队伍中，甚至还以每周一个的频率变换小梁的异性同桌。从多情学霸到中二少女，从傲娇女王再到平易近人的邻家女孩——到初三毕业时，小梁终于达到“阅女无数”的最高境界。

临近高三上半学年结束时，密探对小梁的检举揭发渐渐多了起来。本着“小心求证，大但猜想”的原则，我再次找到老梁。听了我的案情汇报，老梁竟然意外冷静。随后又是一拍大腿说到：“你来晚了一步，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

小梁的意中人是他高中同班同学。即便是在实验班里，他们也算得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高考将至的关键时期，这种事若是换成其他家长，早就弄个鸡飞狗跳了。而老梁又为何如此“平静”呢？

“在压力面前调整好心态，从错误中汲取经验方法”，老梁总是这样教育小梁。多年来，老梁始终都在扮演“稳定剂”的角色。而且问题越大，老梁便越“淡定”。这样的父亲，永远都撑得起孩子心中的一片天。虽然老梁没念过几年书，但他似乎天生就是教育家。回想他这些年所做的事，很多都是“特立独行”、不可模仿的。

大部分家长主张孩子周末应该死守家中好好学习，老梁却给小梁拿钱让他坐车进城见见世面；大部分家长视电脑、游戏为洪水猛兽，老梁则把孩子撵到网吧体验生活，最后还把网线接到家里；大部分家长到了初中只让孩子死啃书本，老梁却变着法的让我给小梁提供参加学校活动的机会。

我一直都是小梁成长的见证人。想着他面对诱惑压力总能反客为主，我也拍了拍老梁的大腿说到：“我的学生，我知道。”老梁看着我笑了笑没说话——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早就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

高考之后，小梁与女友考得都不错，同时也因大学分处两地而天各一方。每年假期，小两口都定期聚聚，顺便再帮农村的小朋友补补课。大学毕业后，他们又一起报考研究生、开始进一步规划未来生活。想着小梁同学中那些曾经爱得更深更猛的一对对情侣被各种原因一一终结——唯有他们一对，依旧爱得坚定绵长。

几年来，小梁一直定期过来看我。如果实在脱不开身，也要打个电话解释问候一下。我并不关心他的学业，每次见面第一句必是先问：“和王同学还好着吗？”结果问来问去，得到的总是一样的答复。那时我终于认定小梁的确是个很可靠的人——他能怎么对待自己的老师，也一定会如此对待自己的爱人。而这让人放心的良好品性，主要还是源自良好的家庭教育。

多年来，虽然始终没在公开场合对小梁这事表过态。但内心深处，其实一直都想对他说：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把这件事坚持下去，直到两人携手走进婚姻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