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人生

东风

1

我一直认为我是沙漠动物转世投胎的，因为我在生活中很少渴的感觉。一天二十四小时，除吃饭外基本不喝水。要有喝水，那一般是吃药需要或者是喝酒多了，严重缺水需要补水。每到感觉渴了，那绝对是牛饮一般，大有抱起水缸喝下去的气势。当然，咱一小老百姓，自然不敢有伟人的气吞山河。

好像是林妹妹曾经说过，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经常看着自己傻大黑粗形象，自惭形秽，肯定是泥做的骨肉了，没跑！我感觉林妹妹就是从我这类人身上总结出来的。我常常看到男同胞品茶的场景，翘着兰花指，端着拇指般大的茶盅，眼睛微闭，鼻子对着微微冒出来一丝茶气，一吮一吸，如神仙般的缥缈。那动作、那神情，绝对看不出泥做的成分来。每每看到如出水芙蓉般的男同胞，都要兴叹一番。

我很少喝水，自然也就很少喝茶了。朋友给的茶叶不少，但大都被我又借花献佛了。桌子上有打开的茶叶，但一般是来人了，给人家泡的。我不懂泡茶技术，给人泡茶也不明白什么洗茶，更不懂一泡二泡的，直接拿一次性杯子接上白开水就泡起来了。

见到一个很文雅的词——品茗，不明所以。后来感觉就是品茶了。为啥把喝茶叫做品茗，我一直认为是古人故弄玄虚。后来才明白，这品茶与品茗是有所区别的。品茗不仅是一种雅趣，更是讲究茶叶的质量要求。品茗绝对是文人雅士的一种烧钱行为。牛饮劣质茶叶是不能叫做品茗的。兰花指尖流出来的淡淡茶香，在淡淡茶香里品出淡淡的芬芳与忧伤，在淡淡的芬芳与忧伤里，再生出淡淡的雅韵来。于是品茶就得到了品茗的仙境。

后来，我见到好多有钱人家里都设有专门的茶室。茶室自然高档豪华。而茶室里的兰花指，总会喷薄而出指点江山的豪言壮语。

2

H君是科级干部里最有人缘又极有雅趣的人。自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就把自家门店开出一块来做了茶室。但H君把茶室叫做茶社。茶社里一分为二，外间是茶室，里间做了棋牌室。

H君并非想用茶社来赚钱，他只是想以此为依托，聚以前好友，解退下来之闷。“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H君没有阿庆嫂斗智斗勇的心境，但有阿庆嫂的江湖洒脱。至茶社挂起“招兵旗”，就有不断的“吃粮人”。来来往往的，都是H君平时的好友。H君不属于特别有钱人，纯属于有雅趣之人。有朋友来，他就拉开架势，一整套泡茶程序如行云流水。有不喝茶的，就去里间棋牌室玩几把。H君规定，凡玩棋牌的，打扑克不能超过一块，玩麻将不能超过一毛。遵守规则的可以玩，要玩大的滚蛋。玩不以输赢为目的，只是为了娱乐打发时间。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来茶社的，除几个H君平时要好的朋友外，大都是退下来的科级干部。有不退的也来，但一般是在礼拜天。H君是守规矩的上班一族，自然不想因茶社而影响弟兄们的上班。如果有谁因为流连于茶社而造成不好影响，H君是绝对不允许的。H君喜欢朋友，但在朋友圈很有原则。所以，来茶社的人，不管官多大，势多足，但都尊重H君不成文的规矩。我是H君关系不错的同学，凑合添列其中。

H君是雅量君子，故不在乎朋友们的白吃白喝。但有朋友提议，凡常来茶社的，每月交一百的会费。这个提议得到众人认可。于是H君也就顺水推舟。毕竟，时间长了，好茶好水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H君从心里感激这位善解人意的朋友。有的人迟交，有的人忘交，也有人故意不交，但H君也不计较，仍旧和气相迎。“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胡传魁”来的，自然“刁德一”也来的。

3

老Z是和H君一批退下来的。老Z也是H君茶社的成员。

老Z是从农村支部书记一步步顺风顺水的成为县里一位大局的局长的。老Z的发展让很多科班出身的干部既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曾经老Z被定为副县长人选，只是因为前书记的落马而让他的仕途就此戛然而止。

老Z的仕途与前书记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前书记是乡镇党委书记的时候，他被任命为村里支部书记。前书记离开乡镇回县里任副县长时，把他调回乡镇成了十大员之一。从此就成了公家的人。前书记成了常务副县长时，他成了乡镇副镇长。前书记成了县长时，他成了乡镇镇长。前书记成了县委说一不二的书记时，他成了乡镇党委书记。在前书记升迁到市里时，他调回县里成了某个举足轻重大局的局长。前书记的每一次升迁，就意味着他的发展。那些红着眼的科班干部都骂他——走了狗屎运！

其实老Z属于最会来事的人。虽然老Z走到哪都是那一副叫驴嗓子，但凡是和老Z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这人不错。老Z认人极快，县委各部门就连一般干部，老Z几乎都能叫出名字来。后来，那些经常板着脸的科班干部都对老Z心服口不服起来。

老Z常说，他这辈子就跟对了一个人。

前书记的落马，让老Z打消了进一步发展的念头。在县里干部大调整中，老Z急流勇退，主动申请退了下来。老Z的胆识让那些抱着半瓶子醋不放的晃荡干部着实吃惊了一把。

老Z和H君关系不错，自然成了茶社的会员。老Z仍旧风采依旧，只要那叫驴嗓子在茶社响起，茶社顿时就失去了文雅的气氛。代之而起的就是哄堂大笑，热闹非凡。科级干部们都习惯了老Z的风格，有时，觉得老Z不来反而冷清了不少。

老Z不喜欢玩，来了只是喝茶。但对于喝茶，老Z仍保持了农村人的作风，看到那拇指大的茶盅，就能淡出鸟来。他很少喝茶，以红火热闹为主。有时偶尔喝点茶水，也只在H君给他特备的不锈钢茶缸里喝。老Z喝茶虽少，而且也不讲究茶的好坏，但老Z会费照交不误。有时，自己从家里带来好茶供别人品评。

有一段时间，老Z突然不来茶社了。茶社顿时寂寞起来。消息灵通的人士说，前书记的案子还在调查中。老Z作为前书记的心腹，自然跑不了在调查之列。听的人都不胜唏嘘，虽然，有许多人心里都在暗自庆幸当年自己没有成为前书记的心腹。

但，不久过后，老Z又出现在了茶社。没有人主动询问老Z最近的行踪。人们仍然热情如初的跟老Z打招呼。

只是，老Z不再扯开叫驴嗓子吼叫。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听人闲聊。

4

W主任偶然来茶社坐坐。他在位时，很少与别的干部往来。是科级干部里的惰性气体。在退下来后，主动加入H君的茶社，很是令人意外！

W主任在高中时是高材生。应届毕业就考上了大学。毕业分配时，被县委办主任直接从人事部门要到了县委办。这在当时毕业生分配上是一件很牛的事。谁都明白，进入县委办就等于进了提干的大门。对于没有任何门路的人来说，进入县委办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县委办缺乏写材料的人，急于培养一个笔杆子，让县委办主任早就盯上了毕业分配生。

W主任不负众望，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县委办主任立马就一身轻松起来。那些以前写材料的小喽啰们也从写材料的苦海中得到了解脱。

W主任从翩翩少年写到了脑门油光锃亮的中年，从小小科员写到了专职写材料的副主任。虽然从他的脱脑门上影视出了期间的无数酸甜苦辣，但毕竟迈入了科级干部的门槛。只是一个个副主任都出去升迁了，大都成了重要单位的一把手，但W主任仍旧在材料的纸堆里摸爬滚打。

直到一天，他终于熬累了，成了史志办的主任。在修成正果后，他自己在家默默的流泪并喝醉了。分管办公室的副书记说，县里的史志十几年没续写了，人尽其用，县里很重视这项工作，让他去那儿发挥更大作用，把十几年的史志欠账不补起来。他没有争取别的，他明白，他的靠山就是写材料。而这个靠山并不可靠。

他又一次不负领导厚望，用几年的时间补齐了十几年的史志。在把几十公分厚的史志放到领导办公桌上的时候，他同时递交了退下来休息的报告。他是彻底的累了！

W主任一反常态，在茶社变得异常的活跃起来。每次到来，都侃侃而谈。上至国际，下至民间，信息丰富有味而且具有极高的时效性。评论经典且要言不烦。此时，其他科级干部才明白，高材生出生的笔杆子，那超人的水平的确不是白给的！

W主任喝茶习惯成自然。他每次来都自己带着一个玻璃杯，玻璃杯自装着据说是姑娘茶的明前龙井。那一丝丝漂浮起来针尖般的碧绿茶叶，煞是沁人心脾！W主任说，他一辈子只喝这种龙井。在县委办写材料时是办公室给他特别提供，出了县委办就自己买着喝。“看着漂浮起来的龙井，就感觉写材料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W主任岁不喝茶社的茶，但他仍然交每月的会费。H君过意不去，拒绝收费，但W主任却坚持交费。

后来，H君每隔一段时间，专门买一罐明前龙井送给W主任带回家喝。这个，W主任倒是快乐接受。

5

小F是H君的继任者，在职干部。

小F对H君感情极深！每到礼拜天，只要没事，就会来茶社看看H君。H君不仅竭力培养小F，而且竭力把小F推上了领导岗位。

他每次来，都会主动承担泡茶任务。当别人高谈阔论之时，小F会一边给人添茶，一边这些前辈的神侃。有时也偶尔发表一番见解。

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小F和H君会谈论一番单位的人事和工作。“现在的工作很难做！要作为吧，怕碰着这个惹着那个，互相牵制，让你欲做不能。不作为吧，既对不起自己，更怕对不起监管部门。”小F虽然年轻，却是一脸的沧桑。

在连续几个月不露面以后，小F再次出现在茶社。当别人问起小F忙碌什么时，小F苦笑一番，说忙于完成扶贫填表任务。从头到尾填了十几次才算过关。

那天，小F在泡茶过程中也喝了不少茶。在淡淡的水汽里，小F一脸的疲惫和茫然！

6

有一天，H君突然宣布关闭茶社。

H君的茶社关闭与派出所有关。

有一天，派出所的人突然光顾了茶社里的棋牌室。派出所的人说，接到举报，H君的茶社里有赌博行为。虽然，H君和众位科级干部都说明，只是基本属于纯娱乐活动，而且，在现场也的确没搜到多少现金。但派出所的人说，一毛也是赌。在通过老关系协调之后，每个参与者在各自被罚款几百后，灰头土脸的离开了茶社。

“我们会经常来光顾一下你的茶社的！”派出所所长在临出门，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据说，H君在位时，这位所长曾找他办事。但因不符合要求，H君拒绝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曾经的小民警，让H君如鲠在喉！

虽然，这点小事不会把H君怎样，但当初开茶社的兴致已荡然无存。

再次见到H君时，他已改变了品茶习惯。虽然，还是好茶，但手里已是一个透亮的玻璃杯。H君贴在口上喝茶时，透过玻璃杯，满是一脸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