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东坡•马梦得

老孙

解读古代著名文化人物，最好的办法是多读年谱、文集、诗集。

南宋后，苏轼年谱有数十种之多，诗注也有十数。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常见的有：《王谱》（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施谱》（施宿《东坡先生年谱》），《傅谱》（傅藻《东坡纪年录》）。现今流传最广、援引最多、影响最大，当属《孔谱》（孔凡礼《苏轼年谱》）。王、施、傅皆南宋人，孔是当代人，《孔谱》，2005 年5月由中华书局初版。

元丰二年（1079）七月，苏轼在知湖州任上犯了“乌台诗案”，八月十八日被押入京师御史台狱。十二月无罪出狱，贬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三年正月初一由御史台差人转押离京赴黄，治所在黄冈。二月一日到，暂寄定慧院。次年（1081）四、五月许，筑室东坡。

东坡在城东，距州治约百余步，岗垄高下，有数十亩大，系故营地。荒废多时，已是“秃垣满蓬蒿”。此坡本无名，也不是东面之坡的约写。南宋名相、文坛主，庐陵周必大有个解释，是爱慕白居易之故，白曾有一首《步东坡》诗：

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

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

种植当岁初，滋荣及春暮。

信意取次栽，无行亦无数。

绿阴斜景转，芳气微风度。

新叶鸟下来，萎花蝶飞去。

闲携斑竹杖，徐曳黄麻屦。

欲识往来频，青芜成白路。

好一派自得祥和。于是，苏轼决意做东坡人、东坡叟，始号东坡居士，遂作绝句《东坡》：

　 雨洗东坡月色清，

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

自爱铿然曳杖声。

经过整理后的坡地，地势平旷、豁然开朗。苏轼自此躬耕其中，也解决了一大家人的肚子问题，次年又建了“雪堂”。直到七年四月离黄，告别“东坡”。苏轼的许多著名诗词文章，前后《赤壁赋》以及天下第三行书《寒食帖》都出自于此，“东坡”二字，也从此名满天下。

或问，何故得营？苏轼《东坡八首并序》有详细说明，因出困匮，故人马正卿哀其乏食，向州郡申请而得，并经纪之。这个马梦得的史料不多，几乎尽出苏氏兄弟之手，最出名的事迹就是“筑室东坡”。

苏轼文字中有关马梦得的信息以《文集•书孟东野诗》为早，说：“元丰四年，与马梦得饮酒黄州东禅。醉后，诵孟东野诗云：'我亦不笑原宪贫'。不觉失笑！东野何缘笑得元宪？遂书以赠梦得 ，只梦得亦未必笑得东野也。”

其次是《东坡八首•之八》：

马生本穷士，从我二十年。

日夜望我贵，求分买山钱。

我今反累生，借耕辍兹田。

刮毛龟背上，何时得成毡？

可怜马生痴，至今夸我贤。

众笑终不悔，施一当获千。

接下来是苏辙熙宁六至九年（1073—1076），时任齐州（山东济南）掌书记时所作《赠马正卿秀才》：

男儿生可怜，

赤手空腹无一钱。

死丧三世委平地，

骨肉不得归黄泉

……

再后来就是《诗集•初贬英州过杞赠马梦得 》（1094）：

万古仇池穴，归心负雪堂。

殷勤竹里梦，犹自数山王。

《文集》卷七十二还有《马正卿守节》《马梦得穷》二则。前者：

杞人马正卿作太学正，清苦有

气节，学生既不喜，博士亦忌

之。余偶至其斋中，书杜子美

词条《秋雨叹》词条一篇壁上，

初无意也，而正卿即日辞归，

不复出。至今白首穷饿，守节

如故。正卿字梦得。

后者：

马梦得与仆同岁月生，少仆八

日。是岁生者无富贵人，而仆

与梦得为穷之冠。即吾二人而

观之，当推梦得为首。

《马正卿守节》没有署时，从“至今白首穷饿，守节如故”推知，时间不会早。又“杞人马正卿作太学正”，直接关系到马梦得身份及与苏轼关系的最终定位。都说是出自《志林》卷五，查通行五卷本，但并未见有此则。太学，隶属国子监，学正为九品学官，非进士而不能。然，无其它史料佐证马正卿为进士。

《文集》孔注：“《苏文忠诗合注》卷二十一《东坡八首》题下施注引《儋耳手泽》有此文。” 查《合注•东坡八首•并叙》题下注有：“先生《手泽》云：‘杞人马正卿……'。说明《合注》引的是施元之注，而非《志林》。也就是说，此说法源自南宋施元之。其生卒，1102—1147年，字德初，吴兴（今湖州）人。南宋著名刻书家，著有《注苏诗》四十二卷，世称“施注苏诗”。

也有人说，此内容见中华书局1964年版，华文轩•《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仅从书名看，应该是援引，不是原著。源头也许是《志林》的另一版本——万历商濬稗海十二卷本。此本没有史论部分，尽是杂说，且甚为芜杂，因文字讹误不少，不为世重。

于是略知，马正卿（1037—？），字梦得，雍丘（河南杞县）人。与苏轼同岁同月，只小八天。与苏氏兄弟初识于嘉祐五年（1060）五月，时苏洵寓居距京师八十七里的雍丘。马氏为当地秀才，慕苏轼学问。六年（1061）八月苏轼试应制科，十一月得凤翔通判，遂离京赶任。由《东坡八首》之“马生本穷士，从我二十年”知，马梦得嘉祐六年开始随从苏轼，直到绍圣元年（1094）春，苏轼罢定州，远知英州，四月过雍丘，二人就此别过。苏轼有诗相赠，与马梦得的有关文字也嘎然而止，前后三十四年。细算一下，相从时马梦得二十四岁，离去时已是五十七，都己步入桑榆，且苏轼再次仕途不顺，远走岭南。

是弟子？是挚友？是随从？一时不知如何定论，可能随从身份更接近事实。不管怎样，是一段难得的故事。虽不精彩，基本不流传，但也耐人寻味。

2020年5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