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笔记（5）父亲

清风逸云

父亲49年出生，跟共和国同龄，他是兄弟姐妹中的大哥，那些年他所经受的苦难，他从来不跟我们细说，但常听奶奶说的那句：“这么好吃的窝头，还用就菜啊？”出自父亲之口，曾经被我们当成了笑话，我们小时候拿着玉米面窝头，要咀嚼好大会儿才能咽下，我们体会不到父亲说的好吃。

父亲虽不说他所经受的苦难日子，从他腿上严重的静脉曲张就能得到最好的印证，那些年，天不亮他推着木头车子趟过冰冷的河水去很远的地方去赶集卖菜，长期起早贪黑的劳作，两条腿上青筋爆出，一条条静脉犹如蚯蚓般爬在他的腿上。

永远不要鄙薄我们的出身，它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将一生受用不尽，但我们一定要从我们出身的局限中解脱出来，从意识上彻底背叛农民狭隘性，追求更高的生活意义。（摘自《平凡的世界》）。

父亲是位有思想的农民，他不仅仅局限在家乡的土地上，他做自己的“耐火土事业”，他常常感叹：想不到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日子再好，他还是从不回避以前的苦难：衣服依然从集市上买，偶从电视广告上买几件“貂皮”大衣，买一件赠两件，美美地穿在身上夸赞衣服质量好！好像唯有这些才使他不会忘记苦难的日子。

家里的木地板上从来都没干净过，他从干活的地方带回一脚的灰尘跟泥巴，鞋子永远都是舒适的布鞋，跟他的老同学出去聚会，也是一身极不协调的打扮，无论他怎样在穿衣镜前“左顾右盼”，微驼的背部使他仿佛矮了许多。

生活上，父亲极其节俭，天气不是太热或是太冷，他家的空调就是一个摆设，他依然住在86年建造的老房子里，并不停地为老房子、老院子“投资”刷墙、吊顶、按装推拉门、按抽水马桶、铺地面，他说等他老了再去买一套有暖气的房子来安度晚年，本该安度晚年的年纪了，他还在积极地做着他的“事业”，每天像是一个“正式”工人一样，出入家里跟他租用村子里一个废弃的地方（那是他的“工厂”），“指导”他的两三个工人干活，并且乐此不疲，“人只要有所追求，他就不会老，一旦遗憾取代了梦想，他就变老了”，我们愿意看他积极的样子，如果他只是躺在家里的按摩椅上长吁短叹，那他就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