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新读】李锋短篇小说|《伤心的样子》

桃李春风

<p><b>李锋短篇小说</b></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伤心的样子</b></p><p><br></p><p> </p><p> 在我的笔下你会看到一场又一场的滂沱大雨,和其它的我已写给你的故事一样,这场雨又将无法避免地要给奎带来灾难。这和我湘西南故乡的季节有关,它一年四季少有干爽的时节,尤其是二四八月这样阴郁的、多是冷漠晦涩的日子。</p><p><br></p><p> 已毋庸向你阐述这一天了。</p><p> 这是一个雨天。雨很大。如果雨一直是很大——就是说,在奎死的头一天,雨同样很大的话,奎或许就像他以前一样,心事蛮重地设计着他自己的蓝图,或名义上告诉他妻子亚美,他正在哪个地方帮哪个写点什么,而实质上是搂了许琪跳舞抑或做点别的什么去了。</p><p> 关键是那一天的雨太大太大了,大得怕人。</p><p> 奎在死之前的头天夜里,打电话给睡着了的许琪,明天我们到万老板的狗场你一起去吧。</p><p> 他打电话的时候就懒洋洋地坐在百乐门卡拉OK厅里我的邻座上。他用的是手机。他的手机是向养狗专业户万老板借的。万老板为加大他致力发展养殖业的宣传力度,竟胡扯乱绊地跟奎粘上了。他要写个报告文学——奎把我也请来一起“呷”万老板后,暗示我千万别心软:呷死他!他说。</p><p> 我虽然和奎在同一家报社副刊部,但奎确实是叫我一直很瞧不起的。他除了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社交方面上上下下表现得非凡的活跃,实际上他一点真本事也没有。那不会吧?有一次我酒后吐真言,跟许琪说他至今都没亲手动笔写完过一篇哪怕只三五句的短讯。那时候我还没弄清许琪和他的关系。这话就传进奎的耳朵里了。奎显然很生我的气。奎在外面大肆宣扬:你说他呀?他说我,你晓得李多这家伙居心何在么?他就告诉许多人,说我们报社扩编在即,我李某居心叵测想当副总编。他不把我们踩得一文不值不行啊!他嫉恶如仇地唾弃我。</p><p> 我对奎的不欣赏便加深演变到厌恶了。</p><p> 你来嘛!尽管他很清楚我一直讨厌他,排斥他,不愿接近他,可他在死之前的头天晚上在百乐门夜总会的卡拉OK厅还是拿了万老板的手机一遍一遍、不晓得我有多烦地Call我。</p><p> 我真的没空哇!</p><p> 妻子也在电视机旁嘀咕:跟他罗嗦什么,不去就不去,就看他不起怎么地!</p><p> 但后来我还是心软地去了。</p><p> 算哒算哒,我对妻子说,他坏他的,我何必跟他计较呢?再说,救人于危难之中,人家会感恩戴德于你的。妻子听了,骂我不是男人,她说我真没见过你这样人穷志短的,人家喂你个甜屁你尾巴就摇得这么乖,真少见!停了会又说,你信不信李多,你们报社这个副总编最终是要落在奎手里,你信不信?</p><p> 信你妈个头!这下我不晓得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朝妻子猛吼一句,吼完,头也不回就走出门去了,听到妻子在背后发起泼来。你狠啊!她俨然像个泼妇一样,说,你有本事你就别回来了!她的声音,我走出巷子好远了还听得到。</p><p><br></p><p> 奎对我的到来给予了空前的热情。这就使我心里十分的难受起来,也使我在万老板面前十分难堪和拘谨起来。万老板说你也是报社的啊,你贵姓?他的一只手一动不动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耀武扬威地握住手机一挥一挥。我就心里骂他狗日的娘了。他以为我也是靠上窜下跳过日子的混饭哩,今晚来混他,来揩他的油。</p><p> 我这时候多么希望奎能舍已救人地挺身而出,那我就帮定奎你这个忙了,我想。大概我太不足为奇的想法完全写到脸上了,只听奎还算适时地说,噢,万老板,你不认得他吧,介绍一下——李多,我们报社写报告文学的真正高手呐。</p><p> 就这么一句,奎曾经留给我所有的不好印象此刻叫他对我的一番吹捧,就像秋风卷落叶一样席卷而净了。我知趣地报他以感激的一笑。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容易感动。心狠手辣能办大事,能办大事的人是不应该这么轻意被感动的。</p><p> 万老板在生意场上混的,其应变能力自然非我辈能比。他在听完奎对我的讨好的介绍后,那插在裤兜里的左手已不知何时抽出来并且接过右手的手机而右手又出奇不意地把我的手握住了。噢,他惊喜地说,久闻大名久闻大名,奎跟我推荐过你。他给了奎一个天大的面子。</p><p> 于是我们就落坐了。服务小姐相继端来了茶、乱七八糟的点心和一份歌单,她听奎介绍我是报社的记者,很亲昵地和我粘上来。李记者,你唱什么歌?她这样嗲声嗲气地问我,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比我平素不爱涂脂抹粉的妻子要好闻得多。我一嗅,就不想让她离开我了,故意拖延时间说,你等等,我找找好不好?万老板到底老辣,他一眼看出我羞于启齿的心思后就对服务小姐说,你别走,你留下来陪我们的李大记者唱个歌要得不?</p><p> 就是这时候我听到邻座的奎在借了万老板的手机给睡觉了的许琪打电话了。</p><p> 奎要许琪过来。大家一起玩嘛,他几乎央求说。</p><p> 不嘛,你怎么不早请我?我睡了。</p><p> 奎说天黑了万老板才找到我的嘛。</p><p> 许琪在那头生奎的气。</p><p> 奎低声下气约不出许琪来,有点不痛快,却又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那么,那么我们明天一早去万老板的狗场,顺便杀它一只,你到水南桥桥亭里等着好不好?</p><p> 奎竖起耳朵听了阵,就把手机盖啪地关了。</p> <p><br></p><p> 我后来意识到奎临死的头天晚上是导致我开始学坏的直接原因,可能与我会发泼的妻子恶毒的咒骂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不是奎为我设置了一个可怕的陷阱呢?我没有细究过。奎死了。一个人已经死了,你再去细究他的是与非,还有多大意思呢?</p><p> 奎在给许琪打完电话后,他回头瞥见了我眼里放射出一道明亮的光。奎很精,他一眼就看出我在羡慕他甚至嫉妒他什么了。</p><p> 我有点恼恨我的妻子,这时候。</p><p> 服务小姐已是急不可耐地等着我去和她唱歌了。走吧李记者,她的音质特有磁性,她基本上在用她同样飘散着诱人的香气的乳房在我肩上磨蹭。</p><p> 万老板就责怪起我太不通人情来。他说,你那么羞答答跟个装正派的婊子一样做什么,人家小姐等你等得好心痛,你就去吧。</p><p> 奎也接过话茬怂恿我说,万老板给你撑腰了你怕什么怕?你只管大胆去潇洒就是咯,回头到招待所五栋101房找我们!</p><p> 我一脚就迈上去了。我一脚就迈到人们通常说的“坏”上去了。我身不由己地被这个小姐亲昵地拥着,她身上的香气重得怕人,和别人擦身而过总要招人回头。好在这里光线晦涩阴暗,我辨不清这些回头的面孔,我内心就平稳宽慰了许多,至少这些回头的面孔同样是不可能把大名鼎鼎的李多一下子认出来的。</p><p> 你要带我去哪?走出大OK厅后我意识到今晚我可能要做出什么对不住自己的事了。</p><p> 小姐说,这儿闹哄哄的有什么味?一点情调没有!她朝我抛来一个媚眼,我们去包厢吧,她说,又安静又……你可以抛开一切顾虑随心所欲。说着,她的手就将我拢过来。</p><p> 我身不由己地一颤。</p><p> 这一颤,我发现自己真的迈出了可怕的一步。妈的,我在心里说,好和坏的界限是什么,是他妈的屁呀!老子在家里本本分分,在单位好学上进还不照样挨妻子骂遭领导训;你他妈的奎工作马大哈一个,又还养着一个许琪,不照样混得开心得很,照样恬不知耻地来跟老子争这个副总编的位置么?</p><p> 我在这个小姐的拿捏下就很不安分起来。妈的,我发现我原本也可以冲动的。</p><p> 接下来,我们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一间光线比防空洞强不到哪里去的包厢里。</p><p><br></p><p> 从包厢出到夜总会外面的时候,天空已经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第二天就是滂沱大雨。这是我和奎以及万老板都不曾料到的。我有点怕,这种怕的感觉在那一刻惊心动魄之后,迅速蔓延至全身。我还有一点悔意。总之,我内心乱糟糟的。等我忐忑不安地找到招待所五栋101房间时,万老板和奎早已在恭候着我。</p><p> 我极为心虚地朝他们咧嘴一笑。我以为他们会过细地问起我。奎却说,今晚我们一起把万老板的材料搞一搞,明天只去狗场看看,增加一点感性认识就行了,你说呢?他对我今晚跟那位小姐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p><p> 这让我心里倍觉踏实。刚才我主动地朝他们笑,是以为他们晓得我和小姐那个了,是一种做贼心虚的表现,谁知他们个个跟蠢猪一样居然连一点蛛丝马迹也发现不了,那还怕个屁啊。</p><p> 今晚还搞?我不怕了,没有顾虑了,也就不想这么替万老板卖命了,再说,干了那样的事我真还有点累,就说,这么晚了,我妻子还不晓得我搞什么鬼去了;她不像你亚美,她太喜欢跟我吵了!</p><p> 奎说那你打个电话告诉她,替我们万老板写报告文学她还能不支持?</p><p> 我想了想。算了,我还是这样坚持说,这么晚了打电话吵得她更不得放过我。</p><p> 奎的采访本和钢笔都已摆在写字台上了。见我执意要走,而且一个劲地强忍着呵欠,他就拿眼光去征询万老板的意见。万老板很通人情地说,那么我们明天一早在水南桥桥亭里等你?不见不散。</p><p> 我说这你尽管放心。</p><p> 奎用手将我拦住,说,那我也不打电话去吵亚美了,麻烦你顺道去我家和她说说。</p><p> 我没去想奎打电话怕吵醒他亚美和要我去告诉他家亚美就不怕吵醒亚美有什么区别,离开宾馆后,骑上单车飞快地跑了起来。雨虽然淅淅沥沥,不大,但从招待所到奎的家也有将近三华里左右,这么远的距离,车速终究还是慢过雨速。等我敲开亚美家的房门时,我全身已是淋得湿漉漉的了,头发、衣服水淋淋的,把亚美吓了一跳。</p><p> 亚美说,是老同学啊,差点把我吓死。怎么这个鬼样子,是不是又吵架了?她总记得我以前和妻子吵架,她出面调解过。她大概以为今晚我又是来请她出马了。</p><p> 我说哪能呢?我们现在是相敬如宾。就把奎今晚要给万老板搞报告文学的事讲了。奎要我告诉你他今晚不回来了,我说。</p><p> 亚美恼恨地说,哼,今天刮的什么屁眼风?不回来就不回来呗,他几时晚上不回来跟我说过?边说着,给我递来一条干爽的毛巾。你擦擦水,她很关心地说,别感冒啦。</p><p> 这是初秋的一个深夜,亚美穿着一条真丝薄如蝉翼的睡裙。她在给我递来干毛巾时,她床头的台灯发出桔黄色的光,从她身后映照过来,她全身起伏优美的线条在我眼前暴露无遗。</p><p> 事后,我在我的日记中写到了奎的老婆亚美这俨像妖仙一样迷人的身段。我对她的身段进行了大胆细致的描绘。同时我又在日记中写到了百乐门夜总会卡拉OK厅包厢里和服务小姐翻云覆雨的全部过程。我这样写道:这魔鬼制造的一夜,你让我越陷越深越陷越厉害了……</p><p> 我的确是越陷越脱不了身啦。</p><p> 眼前的景象把我逼得慌了心,乱了神。</p><p> 他平常也不怎么回家过夜?我有点同情亚美地说。你别瞒我了,她看到我摇头说不是后,她的神色黯淡下去,最后,她再次用那种求助的令我怦然心动的目光剜了我一眼。</p><p> 我仿佛重又嗅到OK厅那位小姐满身逼人的香气了,很好闻地在我鼻前飘散开。它居然如此逼人地把我原本的怯懦和犹豫吹得烟消云散!</p><p> 我想都不敢想,亚美会主动地投入到我湿漉漉的怀里呻吟起来。大概这种幸福的呻吟是暂时可以不顾一切的,是不可容纳与呻吟无关的东西的,在我听到亚美想要进一步呻吟得深刻些,呻吟得内容更丰富些的时候,我又听到了亚美真皮沙发上的电话铃声响了。它经久不息地响着,和着亚美的呻吟一齐很是欢快地响了一阵。</p><p> 最终两种混合的叫声同时停止了。</p><p> 喂,亚美不耐烦地拿起了话筒,奎的声音像幽灵一般传过来,很清晰。</p><p> 奎说睡这么死呀,妈的半天不见接电话!</p><p> 亚美装出平静来。其实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把我的手摁在她大起大落的胸前,有意地让我感觉她的余兴未尽或者恐惧什么的,再或者就是她希望这时候我能给她一丝力量,我只觉得她的心不一般的跳得厉害。</p><p> 亚美说她睡了,谁晓得你深更半夜来电话。</p><p> 电话那头说我今晚帮万老板搞个稿子不回来了,李多他转告你没有?</p><p> 亚美看我一眼,说,李多?怎么没见他来呀。她看我那一眼的时候我的心就怦怦狂跳起来,像要从胸膛里蹿出来似的。我小心地把手从亚美的身上抽出来。与此同时,比在卡拉OK厅里还要深几倍的悔意也毫不迟疑地涌上来。</p><p> 我决定马上离开。</p> <p><br></p><p> 第二天是奎的死日。这是他自己安排的呢还是天意如此,我至今还来不及去做这方面的推测。</p><p> 头天晚上我难过了整整一个通宵。也就是说这一个通宵我都没合眼。你不会觉得意外吧,当我决定悬崖勒马离开亚美(再不踏进亚美家半步)去把门打开后,奎像个幽灵似的堵在他家的门口了。他是和谁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呢?我日后想。他当时手里握着从万老板那儿借来的还来不及关机的手机,一见我仓皇地钻出来,他就啪的把手机盖合上了,对我说,我和亚美开个玩笑的,你当真啦?</p><p> 奎咧着嘴笑着。奎的笑声听起来像是他在和我说完某个女人和他的一段艳史。他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着,我以为他会把他的左邻右舍喊出来的,我吓得魂飞魄散,这狗日的。</p><p> 奎暂时没顾得上去搭理亚美,而是陪着我走了很远一段路,然后在一盏白得发冷的路灯下停下来。这一路我有一种快要虚脱了的感觉。</p><p> 我不晓得奎为什么要这么做。</p><p>我整个一个通宵都在想奎为什么要这么做?</p><p> 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p><p> 一夜间我就因了担惊受怕和被奎捉弄的屈辱而憔悴得俨然不像个人。</p><p> 你昨晚怎么啦?</p><p> 翌日一早我无精打采地赶到水南桥桥亭的时候,万老板已在等候着我。还有许琪。天下着雨,他们两个撑着雨伞。看见我灰头灰脑地一脸死相,都很惊讶,不可思议。</p><p> 我说昨晚上淋了雨,发烧了。</p><p> 只有许琪还想听我继续把谎扯下去,万老板狗日的却已背过身去,无暇顾及我了。</p><p> 许琪讽刺我说,李多你真是男子汉大豆腐,淋点雨就这样要死不活。真没用。</p><p> 我装作无可奈何地一笑。</p><p> 许琪开始安慰我。待会到了万老板的狗场,她说,宰条狗给你补补身子!万老板,你说呢?</p><p> 万老板全神贯注地在和奎通电话。</p><p> 非要安排到今天请不可呀,他说。</p><p> 许琪也在这等着你呐。</p><p> 我和许琪就听出是奎没空一道去狗场了。</p><p> 那好那好,应争取!万老板继续在唠叨,他说要不是我找两个职业杀手去帮你敬他们的酒啊,不要?你一个就可以啦?</p><p>好,再见!就再见了。万老板把手机盖合上后,回头对我说,李记者,这稿子还得由你大手笔亲自搞了。走,我们去狗场看看!</p><p> 许琪问,不等奎啦?</p><p> 万老板答不等啦。</p><p> 许琪烂着脸,嗔怪道,那他约我出来做什么呢,神经病。</p><p> 见许琪一路喋喋不休,万老板说,他有事脱不开身,算了算了,有我们李大记者亲自去还怕什么?《人民日报》也上去了。</p><p> 许琪却任性得很,硬是逼着要万老板说奎不去了的原因,逼得万老板不说不行,他觑我一眼,见我没注意他们,就把许琪拽到一边低声说,他今天请他单位几位领导呷酒,说穿了还不是为那副总编的事瞎忙乎。</p><p> 许琪听了,赶紧噤了声。她以为我没听到她和万老板在嘀咕什么,自作聪明地靠到我身边,和我东聊西扯起来。</p><p><br></p><p> 老早以前我就认得许琪了的。她在红旗印刷厂当电脑打字员,我们报社的报纸就放在这家即将倒闭的厂子里照排印刷。报纸决定明年由周报扩为周二报后,县委不仅决定我们报社扩充编制,而且打算自办一家小型印刷厂。等我当了副总编,奎有一次在电脑房对许琪夸海口说,我就把你从这里调过去!</p><p> 那时候红旗印刷厂除了做着我们报社的一点生意,其它业务基本上被别的厂揽去了。全厂干部职工都是人心惶惶的。</p><p> 许琪自然把跳槽的希望全寄托在奎身上。她这样问过我:哎,李记者,奎在你们报社好象还蛮呷得开吧?我已经察觉到他们之间关系有点不大对头,自然就不能暴露出自己跟奎之间的相互轻视,这样可以更多地掌握一些他们间的情况,就含糊地应她道,那当然,你还能看不出?许琪便对奎的信心增加了百倍、千倍还不止了。至于他们后来究竟什么时候真正好起来,我想大概也就是我那句对奎不负责任的话后不久。</p><p> 传说奎当副总编的话,后来也不知怎么一传就传到了我妻子耳朵里。我妻子是一个十分不通情达理的女人,她醋意十足地挖苦我说,你不是说你行、你狠么?怎么连个副总编的职位也叫奎捞去了!我说谁说的呀,报社目前根本连副总编的编制都没设!我妻子说现在没设就等于今后不设?你们报社日新月异明年扩编,你就不会像奎一样去活动活动,把我也调到报社印刷厂去呀!</p><p> 我就是这时候也萌发了去和奎争夺这个副总编位置的念头的。妈的,老子真的当了副总编,连这点权力也没有那还当个屁?我想。</p><p> 一路上我表面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平静地应付着许琪的七嘴八舌,内心却慌乱得一团糟。更多的是悔恨!我有点恨自己昨晚所做的一切了。这纯粹是糟蹋、断送自己的前程,纯粹是对自己对妻子高度不负责任。</p><p> 我的懊丧与悔恨一点也没感染到许琪。她好陶醉,好开心,她把自己的如愿以偿的幸福凌驾在我难以启齿的痛苦之上。</p><p> 她还在不住地问我:哎,奎这次副总编应该没问题了吧?</p><p> 她不晓得我的泪就在眼窝里打转。她愈是显出幸福和愉悦,我内心的痛楚和悔意以及对妻子的深深的歉意就愈是没有边际。</p><p> 应该没问题吧,我说,我心里又在说,奎难道还没个数?</p><p> 现在,奎是断然不会担心我去愚蠢地插他一杠子的了,日他老母的,好阴险的眼镜蛇。</p><p><br></p><p> 我前面说过奎的死与滂沱的大雨有关,是因为从这天早晨开始,雨就很少停过,而且它像《西班牙斗牛士》一样紧张而激烈,自然,天空便一直跟着了丧服般灰扑扑阴沉沉的。到了晚上快八点来钟的样子,雨又加剧了不少,在原来紧张而激烈的基础上,更是像把天也要一齐落下来似的。</p><p> 我这时候已从万老板的狗场回来了。你心里像埋着什么心事,许琪说我。她当时见我非急着赶回去不可,劝我,等呷了狗肉一起回吧!鬼才和你一起回哩,我心里就想,这真是一个阴险毒辣的女人!她连我心里在想什么都猜到了。狗日的奎,你实在是幸福,有这么个每时每刻都替你着想的骚女人真是……死不足惜了。我当即就拒绝了许琪恶意的挽留,也不得不得罪万老板了,厚着脸,硬是把他的那台平素不怎么舍得骑的铃木太子摩托车骑走了。注意点哟,万老板心疼地在我后面说,下这么大雨路滑咧。</p><p> 这时候幸亏雨稍微收敛了点,但是没过多久,它又劈哩啪啦地搅得天昏地暗起来。</p><p> 奎就是这时候把酒呷得差不多了的。他今天呷得可算是尽了兴了。我没呷醉!其实他是呷醉了的。后来,和他一起呷酒的司机小周这么回忆说,但他死不承认自己呷醉了。</p><p> 和他一起呷酒的据说有报社的总编还有宣传部的几位关键人物。</p><p> 他的事基本上是定下来了的,司机小周告诉我们,他很替奎的不幸遗憾。</p><p> 奎让司机小周把领导们先送回去。</p><p> 领导们看到奎酒呷得不少,就关心地对奎说,奎,还是先送送你吧,你好像呷醉了。</p><p> 奎说再来个月月红我也呷不醉呀,只是今天没把各位领导陪起,问心有愧。边说,边伸了手作出请上车的姿势。</p><p> 领导们就不再谦让了,就叫奎先休息休息,说等雨小点你再走啊奎,就钻进车里,走了。</p><p> 这时候的暴雨仍不见一丝罢休的迹象。奎没有耐心等雨小点了。</p><p> 奎想尽快赶到亚美身边去把喜讯告诉她。</p><p> 奎就不听店里老板的劝阻,骑着单车上了路。雨点如豆,不大功夫他的全身就浇透了。他不时地用一只手把着车把,腾出另一只手抹脸上的雨水。雨太大,他的这个动作频率就相对的高,一会儿就一抹,一会儿就一抹,这就注定了他很快要出事了。</p><p> 他果然就出事了!</p><p> 司机小周心有余悸的样子,他说,把领导们逐个逐个送回家以后,我就加大油门往回赶。那时候街上几乎空荡荡的,很难见得到行人和来往的车辆。等我把车开到三牌路丁字路口时,一个骑单车的人影从岔路口里飘出来,他全身被雨水浇灌得水淋水滴的,骑车的姿势一看就呷过不少酒,东倒西歪,等我想起他可能就是报社的奎时——司机小周向我们回忆着往下说,你说怪不怪,偏偏这时候,他的后面一辆摩托车箭一样射了过来,跟他有仇一样把他撞飞了……</p><p> 医院给奎的诊断是肝脏破裂、颅内大出血。</p><p> 大家就极力把奎死亡前的痛苦样想了想,一定是惨不忍睹的。</p><p> 那骑摩托的跑了?我问。</p><p> 他根本连下来看都没看一眼!司机小周说,撞了人后,他的摩托在水里滑了个圈,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p><p> 他长什么样你不记得了?</p><p> 司机小周把我看了看,说,就你这样子单瘦单瘦的。</p><p><br></p><p> 我听说奎出事了赶到医院,奎已经从手术台上搬下来了,看到亚美和他的家人在嚎啕大哭。许琪已先我赶到了。许琪夹在我们报社一些人的中间,她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望了望奎几眼,就很想呕吐地捂着嘴,钻出了人圈。她一路“哇——哇——”地打着干呕,我们谁也顾不上去照顾她一下,问候她一句。</p><p> 奎死了。</p><p> 翌日,雨停了。</p><p> 报社的人都到齐了,就在医院大门口的一侧替奎搭灵棚,个个挺卖劲。趁他们若无其事地一边忙碌,一边谈论着奎的死是那个不知去向的摩托车手的直接原因,今后抓了他要如何如何处置他之际,我偷偷溜到花圈店,给奎定做了一个全城有史以来最大的花圈。雇人抬出去以后,把许多围观热闹的人惊呆了,包括亚美。这是怎么回事呀?李多,你他妈的出什么风头呀?我看到报社这帮人的眼睛在这么说话。过后,亚美就惊天动地地恸哭起来,哭得再次昏天黑地的。</p><p> 很伤心的样子。</p><p> 我劝亚美,别哭别哭,亚美,节哀顺变。</p><p> 亚美反倒哭得更为凶狠厉害。她的玲珑小嘴一张一翕的想要说什么,却谁也没听出个所以然。</p><p> 我就想,是不是这个花圈太夸张了点?</p><p> 1995.8.11</p> <p><b>作者简介:</b></p><p>李锋,当过兵,扛过枪炮。写过小说,获过奖,出版过中短篇小说集《伤心的样子》。写过歌词,传唱过《准时起飞》、《飞翔的梦》、《老街》、《古城与少年》及《国旗》、《十月》、《送你一片幸福安宁》、《即使你一时说不出我名字》、《渡船码头》、《老街女孩》、《初心大爱》、《一个都不能少》。写过诗,合集出版过《蓝工装》。写过散文,出版过《置身红尘的鱼》、《武冈之旅》。现为文学、音乐自由创作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