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

别山举水

那个时候，村庄是矮矮的，胖胖的，灰头土脸像个乡巴佬。水塘的水是满满的，无论什么东西落入里面，都有一个清亮亮的影子。天空尽是大团的云彩和一柱柱的炊烟。

孩子们睁着好奇的眼睛四处奔跑，见着猪拍一下，见着狗子吼一声，见着鸡扔颗小石子。到处闹腾腾的，人喊风响，鸟雀乱飞。

偶有一只鸟，心玩野了，从窗缝里挤入房间，见着光明便扑腾，却不知那只是一层尼龙，已将外面的世界隔断。

少年关上房门，带着不知疲倦的豪气，与鸟兴奋地玩起来。他一次一次扬起手，跺起脚，发出怪叫，让鸟急急惶惶落在脱掉油漆的衣柜上，断了腿的木椅子上，竹子编成的床上，甚至尚未粉刷的墙缝沿。

外面是自由自在的空气，自由自在的阳光，里面是少年自由自在的心，自由自在的快乐。

少年以为，鸟也是快乐的，也是自由的，不让它吹风，不让它暴晒，不让它与别的鸟争吵，不让它被别的伙伴欺负。

人是自由的，鸟也是自由的。哪怕鸟累着，也该累得单纯快乐。哪怕鸟被他玩着，也该无怨无悔。在这个干净宽敞的世界，无论怎么玩都不过分。

岁月像风一般猛烈，像流水一般快速，像红尘一般无情，早已苍老了少年的容颜。

村庄变得高高瘦瘦，挨挨挤挤，洋气得像个猥琐暴发户。池塘的水被天收回去了，扯拉成一朵朵灰蒙蒙的云彩，沉重得挪不动脚步。

村庄空旷而迷茫，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再不肯轻易发声。地上没有了脚步声，天空少了飞翔的痕迹，世界单薄得一片苍白。

少年成了中年，站在高高的二楼房间，用目光将窗户挤开一条缝，丈量着越来越模糊的前方。

很难得有一只鸟，像窥见了世外桃源，裹挟着一股沉闷，从缝隙间钻了进来。

鸟儿似乎熟悉了这儿的一切，不惊不惧，一会儿落在豪华的吊灯上，一会儿停在精美的沙发上，一会儿在宽大的床上优雅地踱步。

中年人将窗户推开，将房门打开，一股腥热的气流呼啸而来，呛得让人窒息。中年人将手扬起，轻轻地跺脚，细细地呵斥，反复地引导着让鸟飞出去。

鸟儿却愈发的兴奋起来，好像在重温着曾经的一场游戏，腾挪跳跃，左闪右避，将小小的房间当做自己遨游的天地。

中年人早已没有玩的心情，不忍这只鸟儿如同自己，被囚在一片不堪的世界。他不希望鸟儿像自己，对生活过早的妥协，失去了飞翔的勇气。

可是，在可见的有限的天地之间，整个世界似乎只有这一只鸟。无论它飞在哪儿，窗外或者窗里，都注定被孤零零的囚禁。

这个世界，一切都已经变得陌生，早已分不清谁玩谁，谁决定谁的命运。所谓的自由，所谓的快乐，只是灰蒙蒙的天底下，无法触及的一个幻影。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