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杀年猪

老施

     

                      

        又要过年了，与往常不同，今年因“二师兄”肉价的噌噌上涨，大有超过唐僧肉的趋势，我再也没像以往那样，不计成本的从超市一趟趟把五花、排骨、肘子等年肉买至家中直至塞满冰柜冰箱才感觉心中不慌。

正想着如何告别猪年，谋划着钱包与猪肉的较量，无意中浏览到网上一位年轻姑娘在自家门前杀猪的老照片，瞬间便勾起了当年知青生活中那些点点滴滴的趣闻轶事和难忘时光。

特别是与照片里同样的埸景，同样的画面即刻浮现在眼前，只是脑海中的炕桌前那位姑娘被一个楞头小伙所替代，一件真实版的青年点儿杀年猪的尘封往事就像电影般在脑中闪回，蒙太奇式的镜头感清晰到每个细节、每个动作、每个直抵心窝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

时间回到1973年，萧瑟枯寒的辽北大地随着春节即将到来，村里渐渐恢复了沉闷一冬后迎新的气息和年的味道，腊月三九天很冷，但杀肥猪过大年的气氛很温暖很浓，家家户户鸡飞猪叫，老乡们等待着出栏宰杀后的一头头白条肥膘去集上多换上些钞票，盘算着过节的年货、鞭炮、以及走亲访友进出的红包。

我们青年点儿春天时大伙儿也凑线抓了个小猪羔，从嗷嗷待哺到吃饱后噌墙根儿睡懒觉，这头黑白相间的小花猪既给我们劳作之余带来快乐又是期待过年改善生活的需要。

眼看着年根儿底社员们家家开始杀猪宰鸡，我们也数着日子天天围在猪圈门口看着日渐丰满的那头猪，忍着一年没进油水的肚子咕咕乱叫，想着白肉血肠、红烧肘子、糖醋排骨的诱人味道，盘算着哪天宰杀，找谁来杀，吃多少，再每人分多少带回城，以弥补少的可怜的肉票和与家人一起过年团圆的美妙。

到了腊月二十二，马上要过小年了，毛估了一下猪的重量，连按人头分的数都计算好了，可就是找谁杀的事迟迟定不下来，因为按习俗，请村里杀猪匠虽然不要工钱，但头蹄下水连带最好的一块胸口血脖肉是要送给他做为报酬的，想想一年来辛苦喂大的本就人多肉少的那头克朗猪（半大）再被人拿走一些，心里还真舍不得。

那时青年点儿己陆续回城了部分同学，点儿里只剩四名女生加我一个楞头青，怎么办？我望了一眼猪，又瞧了瞧四位老三届大姐们看我时那忐忑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表情，多少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心想，下乡几年了，没杀过猪，还没见过屠夫？

“咱谁也不请，我来”！

于是，在一片欢呼，一顿猛夸的鼓励之下，赶着我这个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的“鸭子”就上了架。

我一边搜肠刮肚的回忆着杀猪匠操作时的所有过程，一边指挥着四位女生做我的助手。

因为猪不太重，充其量只有150多斤，很轻易地被我们连抓带拽地从圈里抬上炕桌，我骑在猪身上按住头部，又吩咐她们用绳子捆住四只脚，当到了夺命取魂的时刻，女生们不敢看都躲到屋里去了，我手握借来的杀猪刀，颤颤巍巍地走近仰面朝天的猪身旁，此刻，那头猪也突然安静下来，我不敢与它四目相对，绕着炕桌走了一圈又一圈，一股莫名的伤感向心头袭来，杀过鱼宰过鸡，今天要以亲自下手这种方式结束一段天天打猪草剁菜帮熬猪食的生活，还真有点儿不舍和心慌。

为了减少猪的痛苦和挣扎，需先要将猪击晕后再动刀，于是学着杀猪匠的方法，找了一根旧镐把，口中念着“猪啊猪啊你别怪，你本是阳间一道菜，今年走明年来…”，然后举起颤抖的双手，心一横、眼一闭…可就在敲击的一瞬间那头猪突然挣脱了捆绑的绳子，一下子从炕桌上来个侧滚翻跳了下来，只听“嗷”的一声便四蹄蹬开，脚下生烟，飞一般冲进房后那一片立满高梁茬（高梁割完后留在地面一尺左右高，呈60度斜角的一截根部）的旷野中。望其背影，速度之快、动作之敏捷绝不相信这是一头猪在跳跃飞奔。这一画面直到多年后观看运动员百米冲刺时还联想到，如果身后有人拿刀或枪顶着你，没准破记录都是家常便饭。

当时，被惊呆的我足足蒙圈了有半分钟才连忙喊叫屋里的几位女生一路踉跄地向房后追去。

雪后融化又重新封冻的垄沟坑坑洼洼，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欲速还慢地追赶着，怕跑太快万一摔倒被锋利的茬子刺伤，跑太慢又不知能否抓回等待了一年的希望。猪在前拼命地跑，我们在后奋力地追，茫茫雪原上上演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狩猎追捕、合力围剿的大片…

当大家跑到筋疲力尽快要绝望时，突然发现前面那头猪一步三晃地扭着屁股像跳起了舞，然后头一歪便栽倒在垄沟里。我们五个人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走近一看，只见它口中吐着白沫，耳垂后面一片瘀青，气息己渐微弱，原来是刚才下手时因受情绪的影响准确度和力道都不够而没有一击至晕，加之女生们缺乏力度和业余的捆绑方式，在应激反映下让其挣脱逃走，而受惊并重创后的体力不支才没让我们的年货成为一枕黄梁。

当我们重新把它从旷野中抬回到炕桌上后，下面的进程就容易了许多。

先把血放净，再用钢筋做的通条插入皮下反复抽插，以促使皮下组织与肌肉纤维松动，然后扎上所有洞眼，只在蹄膀处留一个用于吹气的孔，当我捧着那只臭哄哄的猪脚，嘴对着皮下的吹气孔用尽吃奶的力气累到近乎窒息时终将整只猪吹的像鼓足了气的皮球一样，再把一盆盆开水浇在身上烫遍每个部位，这样便顺利的用刮刀把猪毛刮的非常干净，然后分解成块，留下回城前改馋朵硕的数量，其余的按人头分配称重、包装、挂上房梁上冻储藏。

女生们早就偷偷学会了灌血肠，我则在灶前填柴煮肉剁蒜酱，不一会儿，房前屋后便弥漫着久违的肉香，刺激着味蕾的神经，舒缓了惊恐未定的心脏。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在月上柳树梢之前完成了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惊心动魄杀年猪的壮举，就像做梦一样，连闻讯赶来围观的村民们也为我们欢呼跳跃鼓掌捧场。

此刻，也许最郁闷的当属村里那位杀猪匠了，可能怎么也没想明白：这帮小青年咋就这么虎，从未练过手，竞然敢杀猪？我们在心里骄傲的说：缺了张屠夫，照吃无毛猪。

当夜幕降临，村里万家灯火、饮烟袅袅时，大家围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品尝着香喷喷的杀猪菜，喝着醉人的昌图小烧酒，那份惊恐和不安早己汇同一缕缕饮烟随风而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满足之光，伴着浓烈的思乡之情开心地吃着，笑着，唠着，又开心地喝着，哭着，唱着…留下这一生难忘的过年杀猪历险记。

多年过去后，当知青老战友重聚时再提起这段尘封往事，大家无不即刻梦回芳华，每个人的情感都被苦涩和甜蜜交织在一起，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况下，我们一群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自力更生解决了过年的生计，还给离别了一年的父母带回了惊喜和希望，就算是有点对不住“二师兄”，但这也是人生中一段难得的宝贵经历，永远铭记，终身难忘。

        于2020年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