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重游轧延厂，物是人非恍隔世

走出冬季

近几个月来不断传来小圣庙要拆迁的消息，有一个声音常常在我耳边提醒:“厂子要拆了，你不回去看看吗？” 我犹豫着，还去那里看什么呢？多少年了，几分汗水和几分收获，几多喜悦和几多忧愁，相生相伴，消失在逐渐远去的那个岁月里。在那里，曾经有朋友同事之间的欢歌笑语，也有不明所以的猜忌排挤。尽管留有一些伤痕，但毕竟是我曾经多年工作过的地方，留下很多的青春回忆，酸甜苦辣咸，百味俱全…… 　　今天，正在绿荫遮蔽的大运河骑行道上悠哉悠哉闲逛，猛然抬头看到了一座铁塔，这应当是那个微波塔啊！它就坐落在我们原单位厂区里。环顾四周，我正处在“42亩地”的边缘位置，后来修建的东六环路和东六环铺路把原属于厂区的一大片土地切割出去了，包括这“42亩地”，是当年厂里的一片备用荒地，现在变成了大运河森林公园的一角。 我想了想，既然已经不知不觉中踏进了原来的厂区，何不去那个“厂子”里看看呢？念头一起，便有些迫不及待，立刻向着厂子的方向骑行而去…… 　　隔河遥望，那是我曾经放飞梦想挥洒青春的地方，也爱过，也恨过。离开后，为了生活曾经去过一些地方，眼界开阔一些后有时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离开那个厂子？曾有一段时间很是纠结，所以不愿意回忆过去，也不愿意回去看看。 退休了，心态渐渐淡定，古人云，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温和从容，岁月静好，安暖恬淡一世，便是最好的人生。 　　前方高高的的铁塔是一个微波塔，原来就坐落在厂子里，现在被这条东六环辅路切割出去了！ 原来的厂子北到现在的健龙森，南到六环路，是一个滨河的狭长形状，面积很大。 当年还有一座好大的烟囱，是原发电厂的遗存，同微波塔一样是标志性的建筑物，站在东关大桥上顺着运河水流动的方向远远望去，微波塔和那个大烟囱非常醒目，下面那一座座厂房不时冒起一阵阵黑烟，飘向已经浑浊的天空——这是厂里在正常生产。 1980年我下乡插队归来经过考试进的这个厂子，它原来名称是“北京市金属轧延厂”，是北京二轻局下属单位。后来改成“北京电冰箱附件厂”，属于北京雪花电器集团。再后来，经济不景气，又改成北方亿立工贸中心，划归通州区经委，自此每况愈下。 过去狭小的滨河路，两边都是农田，荒凉人稀，现在变得面目全非了，马路宽阔，车来车往，路边的建筑物拔地而起，它的前面不远处小圣庙以南就是正在建设中的城市副中心的绿心，要和美国曼哈顿中央公园相媲美！ 现在，外观漂亮的317路公交车在这条宽阔的路上全天候运行，想当年，同样是这个317路颠簸在那条狭小的柏油路上，只有上午和下午几趟车，沿线那么多工厂上班的工人都拼命往里挤，车门很久关不上。 这里就是厂区门口，后面是一座办公楼，那是八十年代中期改成电冰箱附件厂后最红火的那几年盖成的。原来是一幢平房，属于发电厂遗存的办公区，房前是一排排碧绿旺盛的常青树——塔松，很是别致。 曾几何时，厂子不景气了，迷信的人看着办公区前面的一排排松树就很烦，说灵堂前才有松树呢！结果那漂亮的塔松被砍伐不少。又看到办公楼前的圆形花池很不舒服，就把花坛改成玫瑰花瓣一样的花坛，没过多久，又说还是像个坟丘，索性推平了事。但这一切操作还是没有改变厂子逐渐衰败的命运，这是后话。 　　这个牌子曾经自豪的挺立在厂区大门口多年，它见证了厂子由盛转衰的全过程，如今，斑驳杂乱的它，落寂无力的斜靠在一个偏僻的角落。 　　电冰箱附件厂的前身是北京市金属轧延厂，它原来是在宣武区的广安门，处于闹市区，最早是1957年前后公私合营由宣武区众多小加工厂铁匠铺等集中起来兴建的，这个厂子里有很多的手艺人，尤其擅长黑白铁的老师傅有很多。我师傅高华兴就是其中一个，他尤其擅长气焊活儿。 金属轧延厂属于轧钢企业，它虽归属于第二轻工业局，但它是轻工业里的重工业，因为污染和噪音，于1977年搬迁到通县小圣庙原电厂的位置。原来的广安门厂区只留下了一个有人值守的留守处，也在九十年代中期因为修建广安门滨河路而撤销了。 　　老通州人都知道的小圣庙电厂，它是专供京城有轨电车🚃🚃行驶用电的发电厂，远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就开始建设，北洋政府筹集款项，由法国人设计建造，并有德国瑞士等国提供技术设备，于1928年开始发电，不仅供京城有轨电车用电，还能承担部分城区用电，还有通州城的电力供应。 到了1964年，由于京津冀联网供电，这座发电厂才停止了运转，转化成一个高压变电站的作用，面积收缩，腾出大部分地方建立工厂和仓库。 这样，金属轧延厂搬迁到通县后把这个原发电车间改做机修车间，原锅炉房还是锅炉房，那个大烟囱就矗立在锅炉房旁边，曾经是通县东南方向最高的最明显的建筑物，进入新世纪以后因为烟囱顶部风化严重，水泥砖块时有脱落，所以拆除了。 在厂里时这个水塔很不起眼，没想到现在是通州区级文物保护单位，因为它建于上世纪初。 轧延厂搬迁到这里后又陆续建起了几座高大的厂房做生产车间，分别是250车间，508车间，锌带车间。所谓轧（ya）延，就是轧（zha）钢，250车间是以轧钢机轧辊的直径250厘米做代号，又叫小型车间，这个车间轧制三角铁。508车间是以轧钢机轧辊的直径508厘米为代号，这个车间出产黑铁薄板，也叫薄板车间。还有个锌带车间我不太熟悉了，因为时间不长就停产了。 　　1980年的春天很冷，不知为什么感觉特别寒冷，持续很长时间。我们34个新招入厂的青年人等了好几个月，到3月17日天气慢慢转暖了才被通知上班。 带我们去体检的是劳资科的付克举，名字很文雅，人如其名，一副四平八稳的神态，说话很有磁性。 前三天是培训课，主讲人是劳资科长彭长利，他说，为什么到现在才招你们进厂？是因为厂子里出了事故，一位工人在龙门吊上进行焊接作业时不幸被烧死了。 我们听了很愕然…… 尽管愕然，我们也没有太往心里去，因为年轻嘛！感觉死亡离我们很遥远！ 只有经过多少年，只有经过多少事以后，我们才真切的感觉到，有很多的意外是不可预料的，其实死神离我们并不远，甚至有时会迎面而来擦肩而过，也有不幸的迎头撞上，四十年来有很多人离我们而去，当年我们一起进厂的青年人多年以后竟有好几位因为各种原因先后去世了，这其中就有我的好友。 当年那些老师傅也都先后退休离开了工厂，后来离开了人世…… 我非常怀念他们。 在培训期间结识了很多一起进厂的新朋友，像郝士军、杨辉武、高成俊、于得福、张庆福、翟若清、丁长福、杜成哲、吴小利、张艳华、蒋京民、张世龙、闻庆和、朱琪、孙杰、张国庆、余方兴……，还有刚从黑龙江建设兵团回来的李树海和许德龙。我提议称岁数最大的李树海为老大哥，称许德龙为二哥，这样对他们的尊称一直叫到现在。 一同进厂的还有6位女士:冯淑田、张兰英、杨娜、刘玉琴、刘维忠、小闫 我们新来的大部分人都分在了508车间，高崇俊和蒋京民被分配在食堂，蒋京民很不乐意，他愿意去学电工，过了几年竟然真的去了机电车间当电工。 在车间一开始几天带我们熟悉环境是杨子田师傅，后来分班组，他把郝世军杨辉武张庆福和我四个人要到了他的班组，车间一班。 小郝是我们这些进厂青工中的佼佼者，他以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进厂的。后来他最早在车间做统计，再后来一路顺风顺水，做到厂政办主任，九五年离开厂子，到市卫校高就。 　　今天看到原来的508车间已经被腾空了，高大宽阔的厂房等待着最终被拆毁的命运。 在这寂静无声中，我的耳边却回荡着轧机的喧嚣，仿佛看到大炉里闪耀的火苗，火红的铁板在前后轧工人的操纵下变成薄板，两块儿铁板同时轧延，最后的成品粘合在一起。我和小郝是最后一道工序，把粘合在一起的两张薄板揭开或者劈开，码垛打包。别以为成品组轻省一些，同样被滚烫的铁板热浪烤得大汗淋漓，尤其挥舞大劈刀劈开粘合在一起的两张铁板时最费力。夏天的烘烤很难受，冬天也是汗流浃背。 轧延厂，三件宝， 钩子、钳子、破棉袄！ 这就是轧钢工的特点，虽然我们干的时间不长，不到一年就下马了，但终生难忘。 　　没多久，508改成工具车间，上马一种新型工具，我和几位工人被借调到维修班帮助打下手，安装设备。完成任务后，我被维修班长高华兴师傅留在了维修班。 在这里要保证车间的正常运转，所以每天都有很多任务，维护设备。 从钳工的基本功开始，学习矬锯钻，最早是矬键开始，如何站立，如何握锉刀，如何测量尺寸……。 这是我的师傅高华兴，可能别人感到很难与高师傅相处，但他对我很好，与车间主任张凤山建议让我留在了维修班。这张照片是我1988年在北戴河给高师傅拍照的，那时是齐兵当厂长，连续三年组织全厂员工去北戴河度假，那时候厂里效益还不错。 那时候我思想很简单，就是想做一辈子技术工人。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没有人生规划，视野的狭窄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多少年以后再看，社会的发展变化真的不可思议，现在再也没有年轻人想打破脑袋挤进这样的工厂了吧？ 厂里的干部和工人大多都是市里居住的，来通县上班很远，有的甚至在颐和园或者卢沟桥那边住，即使现在交通那么发达了也感觉很遥远，每天跑那么远的路来上班真的很不易啊！新来的一位李厂长因为很奘很胖，人们私下都叫他李大胖子。他很体恤民情，不刁难工人，他同意路途远的工人调回市里，还购置了两辆班车，每天接送工人上下班，很受工人的欢迎。很可惜，李厂长没有多长时间就调走了。当时正流行一部畅销小说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工人们把李厂长当成一身正气的乔厂长的化身。 有一年厂里在齐兵任厂长期间组织了一次厂庆活动，邀请来了李大胖子，当齐兵厂长介绍到他时，台下工人们如潮水般的掌声送给了李厂长，久久不能平息，可见，工人们的感情很朴素。 这是1984年，我们几位被评为二轻局“新长征突击手”，雪花电器集团公司组织去青岛大连旅游，有郝世军、王金凤、张国庆、刘学玲、张××、还有我。 84年以前韩春荣是团委书记，她个子不高，但很漂亮，端庄大方，后来调到集团公司去了。 我刚进厂的时候，厂子里俊男靓女特别多，无论厂部还是车间，后来陆陆续续都离开了。据说有个美女理论：如果一个单位美女多，那么这个单位是上升期，反之，则是衰退期。😃那时我就是一个车间工人，和厂部联系不多，但我知道很多人，尽管他们不一定认识我。美女自不必说，因为那时候她们很让我眩晕😃。很多青年才俊我印象深刻，比如机电车间的冯凯，医务室的朱小勇，总务科的叶君武，张贵池那时候在哪个科？党办吧？还有生产科的刘玉泉（我们现在加了微信，经常交流思想）…… 大约1985年参加雪花电器集团公司的首届团代会，那时王凤祥是团委书记。 看到照片勾起了很多回忆，想到哪儿说哪儿吧！这是进厂大约十年纪念日，郝世军组织了一次座谈会，那时他已经调到了厂部。厂子齐兵与长总支书记金鸿才还有各车间书记主任参加了，齐兵讲话打气说希望不久的将来从你们这些人里出现更多的有才干有能力的人走上厂里领导岗位。当时我涨红了脸在发言时说，我们都是普通工人，能做到厂里各级领导岗位更好，但大多数人是要在工人的岗位上干一辈子，希望厂里创造条件，多给我们这些青年人学习技术的机会，毕竟厂里更需要更多的技术工人。齐兵听了对我大加赞赏。 我那时候确实很单纯，就想做一名技术工人，后来也是这样去做的。小型车间改成生产冰箱盘管冷凝管之后，对生产技术问题我提出了不少合理化建议，并对生产工艺进行了不少改进，提高了生产效益，逐渐让车间领导对我表示认可。记得有一次全车间开会评选厂级先进分子，车间王书记说，我推荐一名工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候还是很给力，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他就是谭崇进。结果我当选了。车间主任张琪也对我另眼看待了，可是我从508车间开始调到小型车间可不是这样的，因为我是曹文琪要来的，他们车间领导之间有矛盾，我懵懵懂懂的被站了队。曹文琪退休以后，我师傅曾告诉我，你离开这个车间吧！我想我到哪里都是干活，还能对我怎样？于是就留下来了。开始两三年张琪确实对我不感冒，总是找茬儿。哈哈！后来，车间有什么新产品都让我参与工装设计。后来他和许大农对调，调到别的车间当主任，他想把我也带走，许大农说，咱们不是说好了都不要带自己的人过去吗？这些我都不知道，是车间技术员董本凯和车间统计王淑玲告诉我的。 我在厂子里几十年，前期一直在维修班。因为踏实肯干，也受到几位车间主任的信任，后来被调到小型车间也是维修班。1992年在车间做统计员。1995年调到供销科，科长是金奇。1996年到设备科。大约2000年前后因为得罪了时任领导，短暂停薪留职，后又被张琪召回，到车间让我负责新项目设计，生产成功后张琪还自夸说“我让他回来是对的吧？” 这是我在小型车间当统计的时候照片，武世才当主任，张琪已经调到生产科科长。后来张琪当了副厂长，他也曾想照顾我，但我对那些“站队”还是懵懵懂懂不开窍，他为了教训我，没有给我涨工资，我对他很不满，一气之下离开车间，后来他说我糊涂。现在不知他还好不好？他比我大十岁，很想见见他好好叙叙旧。 小型车间有个冷却池，这里养过鱼，武世才组织过在这里游泳比赛。 厂子后期就只有一个生产车间了，很多人都离开了这里，有的是调离，有的是停薪留职。新的厂领导不懂生产，他喜欢算计，据说天天在屋子里对着人名算计来算计去😃😃😃。因为一些原因和我有过矛盾，所以对我一直打压，当时技术科钱大民退休后一直留用，他想走了，钱大民和王国庆提议我接替他，这位领导一直不赞成，后来王国庆讲，反复与厂领导沟通只有我能胜任，我才调到技术科，负责工装设计。他打压我的事情都有好友告诉过我，还有很多人都唯恐受牵连不敢接触我，这让我曾经很苦恼，有人劝我给他送礼，他是要面子的人，我思前想后还是没有这样去做。那时候我唯一的快乐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与王国庆协作设计制造出一个个新的工艺，生产出新的产品。任人唯亲的后果只有厂子每况愈下，在那位领导治下厂子倒闭了两回，最后工人买断工龄，因为厂子已经划归通州区，所以买断工龄钱才区区几万，害苦了许多人。有一位工人买断时身体不适，仍被通知抱病前来签字，回去后便一病不起，诊断出癌症没多久去世了！还有人一没技术，二又年龄偏大，找不到工作，整天酗酒，因此故去了……从北京市金属轧延厂到北京电冰箱附件厂，再到后来的北方屹立工贸有限公司，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我在厂里最后几年是和王国庆在技术科负责生产工艺，我从来都是直呼她的大名，她说不习惯称她王姐。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工程师级别，写得一手好字，我很佩服她，我们合作很愉快。还有田兴平是我们领导，对我也很认可。 钱大民是很正直的人，他曾想为我打抱不平。他在设计生产工艺时，车间经常派我协助他。听说他前几年去世了，我很难过。 厂子倒闭时，原有竞争企业的人到厂里找过我，希望我到他们单位，我选择了避而不见，也没有去。后来我做过多个工作，每次辞职都被极力挽留，他们评价我是一个好工人！还做过上门安装服务一年，急难沟通的客户都派我去。有一次客户和公司翻脸了，都投诉到总公司去了，急令我去救急，我先和客户电话沟通，然后去到客户家里，一边安抚，一边干活，客户给了一个最佳评价。女业主说“一通电话听到声音我的气就消了一半，看见来人气就没了，再看干完活，更是没的说了！”😃这个上门安装的工作在我辞职十年后还经常有客户通过卖家指名要我去上门服务。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比较著名的物业公司，我做了两个月，觉得工资不高想辞职，物业公司当即给我涨工资，过了一个月又让我当水工班班长，再过了几个月又让我做工程部经理，直至我退休几个月后辞职。 过去的不愉快都已经过去了，我知道我有自己的性格缺陷，不都是别人的错。退休多年了，不再纠缠过去，写这篇文章做个了结吧！感恩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感谢我遇到的所有人！可能你们即是我生命中的风景！ 这座厂房是历史遗存，在即将被拆除之际，我写了文章呼吁保存，投送到区里各个相关部门，终于区里组织来人考察后决定保留下来了！ 最近一次去原来厂区转转，很多地方都拆除，车间不见了，也没有人，冷冷清清，只有记忆中的机器轰鸣声还在耳边在脑海隆隆作响！ 一座现代化新城正在大运河畔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