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久远的棉乌拉

铿锵骆驼

作者 张 凯

抚今追昔，思绪万千……

现在大人孩子穿的鞋，款式太多了，价位有高有低，高的一双鞋上千元甚至几千元，全是大牌。中低档的，更是应有尽有。最偏宜的，就几十元，质量也不错。一到商店，老少妇孺总能选到称心如意的鞋子。买鞋，真是不用愁了。

但是，对我来讲，有一双鞋，一直占据着我的心灵，让我无法说出它在我心中的价值与份量。这双鞋，就是当年爸爸卖完猪后，到供销社给我买的那双棉乌拉。那天，爸爸回家就说，这鞋是花5元钱卖的，橡胶底，冬天穿特别暖和，还很适合走雪路，也耐用，穿两年三年没问题。一时间，我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刚上小学四年级的我，深知这鞋来之不宜。家里那么穷，兄弟姐妹又多，能花钱单独给我买一双棉乌拉，已经很了不起了。

棉乌拉，看上去不起眼儿，但很适用。当年农家院的孩子，能穿上一双棉乌拉，那心境一定浸染芳菲。棉乌拉有了，我又多了一件事情，就是晚上到院子里的苞米秆垛找苞米皮子。在苞米秆垛旁边，我打开一捆捆的苞米秆，在一根根苞米秆的腰间，弄起苞米皮子来。有时，苞米秆垛上面覆盖一层厚厚的积雪，想获取苞米皮子，就得先用二齿钩把苞米秆垛扒开。北风还大，风一吹，连雪带土弄得满身满脸，搞成很狼狈的样子。找寻苞米皮子的整个过程很苦很累，但咋苦咋累都得坚持呀。凛冽的寒风，一点儿不示弱。我翻呀、找呀，不一会儿，就弄到一大堆苞米皮子。我看差不多够用了，就赶紧把苞米皮子抱到屋里，放在炕上。紧接着，我先用手把苞米皮子外层扔掉，然后把留下的里层苞米皮子撕成一条一条的，就等往鞋里絮了。潮湿的苞米皮子，还得放在热炕头，去水分。这里层的苞米皮子，软乎，保暖，与棉乌拉组合、配套到一起，防寒效果很不一般。不然，冰天雪地里穿棉乌拉，不长时间就把棉乌拉冻得硬梆梆的，脚趾像猫咬一样难受。有时是往棉乌拉里垫厚鞋垫儿，这鞋垫儿，是妈妈手工缝制的。糟糕的是，我是汗脚，走路又多，每天晚上，棉乌拉里都潮乎乎的。这样，我总要在晚上睡觉前，把棉乌拉里絮进的苞米皮子或垫进的鞋垫儿，从鞋里掏出来，放进滚烫的炕头炕席底下，烙上一宿。早晨上学前，我就到炕头，掀开炕席，把苞米皮子取出来，再絮进棉乌拉里，然后把脚伸进鞋里，系好鞋带，棉乌拉就算穿完了。走路的时候，我的脚丫子踩踏在软乎乎的苞米皮子上。一下子，全身变得暧暖的。太阳出来了，我背着书包，戴着破羊剪绒蓝帽子，走在上学的路上。

记得那天，我穿着这新棉乌拉，去三婶家串门。三婶给我烙的是大白面饼，白菜熬海带，里头还有大白肉片子、粉条，把我撑够呛。晚上，三婶对我说：“今个儿晚饭吃得早，一会儿你们小哥几个就烙地瓜片吧！”过了一会儿，只见三叔把半截儿烟头往屋地一扔，拽开门就出去了。不大一会儿，三叔从院子里挎来一土篮子干木头，还有豆秆，进屋就开始点北炕的地炉子。炉火很快就燃起来了，不一会儿炉盖就变得通红。这时，我和堂弟张勇、张辉、张玺，用小片刀把地瓜切成一片片的，然后放在炉盖上。炉盖很热，放上的地瓜片得一个劲儿地两面翻动。几分钟工夫，地瓜片就烙熟了，焦黄焦黄的，火候正好。这时，我们哥四个围着地炉子，大口小口吃起地瓜片来。一时间，我们哥四个脸上、身上在发热、冒汗。谁知，我也光顾吃地瓜片了，我穿的棉乌拉，因为一直对着炉灶口，这块儿温度贼啦高，橡胶鞋头被烤焦了、烤漏了，出现一个大窟窿，这可把我心疼坏了。

回家后，爸爸、妈妈看了看烧坏的棉乌拉，只是心疼，没说什么。只是姐姐在一旁说了一句：“嘎嘎新的鞋一烧，太白瞎啦！”我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耷拉个头，支支吾吾的小声说几句。隔壁老舅知道情况后赶过来了，进屋，老舅就对我说：“二外甥，别上火了，没事，老舅把你的棉乌拉修补一下！”说着，老舅从兜里掏出一块儿胶皮，一把钢锉，还有粘自行车里带剩下的半管胶水。只见老舅用钢锉在棉乌拉的窟窿四周锉了一阵儿，然后用剪子剪出一块儿胶皮，用锉在胶皮贴面上又使劲儿锉几下，之后再往窟窿四周和胶皮上抹胶水，最后将胶皮贴在窟窿处。我看见，老舅的这个动作足足持续了十多分钟，然后才把手松开。这时，老舅说：“这棉乌拉没事了，晾一宿，明天上学还能穿，别扔了呀！”那时刻，我一下子抱住老舅，一个劲儿地说：“老舅，老舅，谢谢您，好老舅！”我欣喜与感激的泪水刷刷地下来了。

后来，这双修补后的棉乌拉，我穿了三个冬天。雪地留痕，这是一双棉乌拉镌刻在一个时代、一种生活、一抹亲情里的心灵痕迹。现在，我还在品鉴那棉乌拉的故事。我知道我自己，许多时候，就是一个人把自己稳控在大片大片的旧日时光里，久久不肯离开……

写于2020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