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陈年往事(四)</p><p> 下乡务农篇</p><p><br></p><p> 由于文化大革命,我在石家庄一中上了三年半高中。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没到月底,我们被注销了城市户口,要到农村当农民去了。</p><p> 当时,我们家正在遭难。父母都被打成“走资派”,很是狼狈。我父亲提出让我回故乡河北省容城县北河照村插队。理由是故乡有我的亲戚,可以关照我。怕我集体插队受歧视,受欺负。于是,我于12月28日,独自一人,背着行李,踏上了回故乡当农民的路。</p><p> 当我到容城县政府报到时,门卫把我支到了一个挂着“遣返办”牌子的办公室。当我得知,那时县里还没有“知青办”,我们这些知青,归“遣返办”管。心里很不是滋味。“遣返办”的工作人员对我们拍桌子跺板凳,吹胡子瞪眼地一顿好训。完全把我们当成被遣返下来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了。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p><p> 回到故乡,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开初两三个月,我寄住在一位堂兄家里。虽然堂兄一家都对我很好,但总觉得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不久,我搬到父亲早年住过的两间土坯房里。房子很破败,有的地方还透风。劳动工具如铁锹、锄头等全得自己购置,生活用品就更不用说了。我真正是白手起家,一贫如洗。</p><p> 那时,乡亲们也不了解我,把我当作个外来人。更有甚者,有些人把我当作四类分子看待。把最脏最累的活,诸如掏厕所、起猪圈的活派给我干。有的人认为,我们这些知青,就是下来接受改造的。还有的人认为,我们没能给他们带来钱,带来物,带来好处。来了还要分一份口粮。凭什么还迎我们?</p><p> 闯过劳动关</p><p> 记得第一次去生产队劳动是撒糞。二百多米的地头,每人撒一趟糞。一趟有几十堆,每堆都是一大车。其他男劳力常年干庄稼活,轻车熟路,象玩一样,撒得又快又均。说笑着把活就干了。而我跟本没有干过农活,显得很笨拙。新铁锹又使不惯,只能咬紧牙关坚持。这一趟糞撒下来,我的双手磨起了七个大血泡。疼得我双手直哆嗦。还不敢让人知道。还不时地听到其他人的议论:“白长那么个大个子,真没用!”那一幕,使我终生难忘。</p><p> 第一年麦收拔麦子,秋收割谷子,砍玉米秸,全生产队倒数第一的,必然是我。那时我干农活,真的比不了一个体力最差的妇女。我很感羞愧。经过锻炼,第二年,我就能跟上中等的男劳力了。到了第三年,我就具备了向任何强壮男劳力挑</p><p>战的资格了。到此时,再也没有人讽剌讥笑我了。每到麦收、秋收交公粮时,我带头扛着240斤的麻袋,上粮库的跳板,上到最高处。连粮库的工作人员都对我挑大姆指。我也真正地从一个城里的学生,蜕变成一个合格的农民了。</p> <p> 自学针灸义务为乡亲们治病</p><p> 到了春冬农闲时,乡亲们整天闲得没事干,不是推牌九,就是打纸牌,再不就是吹牛,侃大山。我觉得,我这个读过十二年多书的人,不应该昏昏沉沉,虚度年华。总应该为乡亲们做点什么。</p><p> 经过近一年在农村的生活实践,我了解到六十年代末,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p><p>广大农民,还是很贫穷困苦的。面临的是缺医、少药、没有钱。我们公社二十个村,公社卫生院只有三个医生,而且还是老弱病残。公社卫生院的药少得可怜,只有去痛片、阿斯匹林、安乃近几种药片和安痛定、百尔定几种针剂。农民一家苦干一年,分不了几十元钱。能分一百多元钱的,就觉得很不错了。农民得了病,没有钱治,只能扛着。扛不过去了,就只能等死。这样的社会实情,使我萌生了学医,为乡亲们治病,为他们减轻或解除病痛的想法。</p><p> 我的两个伯伯,生前是我家乡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中医。我回乡时,他们已经去世多年。他们的后辈儿孙,没有一个对医道感兴趣。于是我把他们遗留下来的医书搜罗来看。经过研究,我认为,针灸是治病最好的办法。几乎没有什么本钱,仅用一些针灸针,就可以治很多病。真是太神奇了。</p><p> 于是,我买了一些针灸针,在自己身上试针,体会针感。不久,赶上部队医疗队推行“新针疗法”。我又想办法买了几本小册子,开始自学针灸疗法。</p><p> 有一天,我正在看医书。一位比我大十多岁的乡亲来串门。他看到我一边看书,一边用针灸针扎自己。他说“你这样学不会针灸。”我问他:“怎么样才能学会?”他说“你得给别人治。”我说:“我又不会,谁能让我治?”他说:“我就让你试手。我后背肩胛骨那儿有一个疼痛点,有段时间了。就象钉着个小钉子,难受得很。挠痒痒不解决问题,你给扎一下试试。”于是,我大着胆子,找准了疼痛点,扎了一针。过了一会儿,没想到拔下针后,他活动了下胳膊,居然说不疼了。我感到很震惊。同时感到了针灸的神奇作用。</p><p> 从此以后,我摸索着给乡亲们治腰腿疼、头疼、牙痛、肚子疼等。随着不断地</p><p>实践,总结,再实践,再总结。我竟然学会了用针灸治疗许多疾病的方法。我下乡七年,为乡亲们治了六年病。我们村先后有二三百人接受过我的治疗。我总是说,我是用乡亲们的血肉之躯学会针灸的。因此,一开始,我就给自己定了三条铁律:第一不收费。第二不收礼。第三不吃请。这三条,我坚持始终。另外,无论求治者亲疏,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尽职尽责。</p><p> 有一天的后半夜,有人急切地敲门。我开门一看,是同院的堂兄。他说:“你婶子说,她肚子疼得厉害。现在己经说不出话来了。你快去看看吧。”我马上过去了,上前一看,老婶子只有上气,没有下气。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很是危急。我上手在她腹部—摸,摸到六七块鸡蛋大的硬块。我对堂兄嫂说:“老婶子这是肠梗阻。这种病我没有治过,没有把握。再说老婶子已经七十多岁了,身子骨又弱。只怕是针扎下去,拔不出来,就可能不行了。”堂兄说:“现在深更半夜的,我就是当下套车,送她到县医院,十五里地,一路颠簸,到不了县医院,肯定就没救了。现在只有靠你了。你给下针救救她吧。就是没效果,我们也不会埋怨你。”看着他们那急切期盼的眼神,我只好冒险下针了。半个小时后,看到老婶子出气也渐渐地平稳了。气色也好多了。我嘱咐了几句,就回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我过去看望。老婶子睁开了眼,拉住我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我摸了一下她的肚子,包块没有了。她说,刚才放了几个屁,又拉了不少屎,现在好多了。之后,老婶子竟然又活了好几年。</p><p> 这是我第一个用针灸方法,治愈肠梗阻的病例。之后,我轻车熟路地又治过三例。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我知道,这种病到医院,只能开刀,麻烦可就大了。</p><p> 有一天中午,吃过饭。我走出大门,看到一位大嫂在我门前转。一脸期盼地看着我。我问:“嫂子,你这是怎么啦?”她说:“我牙疼得厉害,实在挺不住了。才来找你。又怕耽误你休息,不好意思进去。”我二话没说,把她领进了家。马上给她扎了几针,立即得到了缓解。后来她对我说:“自从那次扎了以后,再没有牙疼过。真不知道怎么谢你好。”我说:“那是你该好了。不用谢我。”</p><p> 记得是1971年,堂嫂突然中风瘫痪了。拉到县医院,输了几天液,仍不见好</p><p>转。住不起医院,只好又拉回家。堂嫂是个很能干的人,无论是在庄稼地里,还是在家里,都是一把好手。上有七十多岁的老人,下有五个未成年的孩子。堪称家里的顶梁柱。这一瘫痪,一下塌了多半个天。一切都乱了套。堂兄找我,长嘘短叹,让我想办法给,堂嫂用针灸治疗。我知道这种病很不好治。看着他们一家老小期盼的眼神,我只能点头答应。</p><p> 由于患者毫无知觉,没有针感,只能凭经验准确地找到穴位。就这样,经过我耐心细致地,摸索着针灸了四十多次,堂嫂竟然痊愈了。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堂兄一家,对我那是千恩万谢,跟我的关系更好了。之后,我又成功地救治过二例同样的病人,效果都很好。</p><p> 我家对门,有一个哥哥,身强力壮,能扛起三百多斤的东西。有一天,我看到他走路很吃力,右腿一拉一拉的。我问他怎么弄的?他告诉我说,不知怎么搞的,扭了一下,就成这样了。我凭经验,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环跳穴那里出了问题。我只一针就给他治好了。</p><p> 有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孩,难受得死去活来。家人找我去诊治。经过询问和了解,得知她是闭经了。只为她针灸了一次,就豁然而愈了。这些,使我深切体会到,治疗的方法只要对症,就没有治不了的病。</p><p> 我一位堂姐的婆婆,突然中风,口眼歪斜了。而且很厉害。去找我。我按照医书上的几组配穴,尽心尽力,反复探索,精心针灸治疗了四十多次。终于给她治好了。老太太感动得不得了。那天,挪动着两只胡萝卜似的小脚,摇摇晃晃地给我提来了不下二十斤的一大篮子鸡蛋。我上前扶住她,小心地接过篮子。我对她说:“大婶子,我给乡亲们治病,完全是尽义务的。从来不收费,不收礼,不吃请。你不能让我破了这个规矩啊。”我扶着她,提着盛满鸡蛋的大篮子,把她送回了家。她双眼泪流不断。嘴里一个劲地说:“好人啊!你是个好人啊!让我怎么感谢你呢?”我对她说:“大婶子,你不用感谢我。是你的病该好啦!”其实,在给她治疗的四十多次的实践中,我摸索出了一套治疗该病的行之有效的方法,从中取得了经验。之后,我又为多个类似患者解除了病痛。</p><p> 还有街坊一位七十多岁的大婶子,天天在街边站着。伸着一双带脓血的手,非常地痛苦。我见到后,问她是怎么回事。她眼泪汪汪地告诉我,她的两手的手指间裂口子,往外流血、流脓,然后结痂。痂掉了之后,又流血、流脓,再结痂。疼得钻心。有好几年了,什么活都不能干。她的家人带着她到北京、天津的大医院都看过了。医生说没有什么办法治。我仔细观察之后认为,这很可能是一种真菌引起的皮肤病。我想,如果用高锰酸钾溶液给她杀菌、消毒,也许会有效果。退一步说,用这种办法,就是没有什么效果,也绝不会坏事。于是,我找来了她的侄子,让他到公社卫生院,花两毛钱买来50克高锰酸钾。我把这50克高锰酸钾分成10份,分别包好,并教他怎么使用。大约一周后,那位大婶子见到我,满脸堆笑地让我看她的双手。只见她双手上的脓血痂都不见了,长出了一层新的皮肉。手上的裂口也都愈合了。大婶子泪流不止。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这让我怎么感谢你呢?”我还是那句话:“不用感谢我,是你该好了。”</p><p> 1973年夏天,一场暴雨把我住的两间土坯屋淋塌了前沿。实在不能再住下去</p><p>了。我父母给我凑了800元钱,亲友们又帮我一点。加上我积攒的,有了1000元出头。我决定翻盖新房。</p><p> 那时在农村盖房子,可是件大事情。我们当地的风俗是,一家盖房,全村的乡亲们自愿帮工。人缘好的,大家都主动去帮工。人缘差的,那可就惨了。之前,凡是有盖房的,我都主动地前去帮工。那时,除了主家给请的木匠、瓦匠师傅管饭,其他帮工的乡亲都不管饭。主家只为帮工的乡亲们准备一些开水和旱烟叶。我也不能免俗。盖房一般需要三天。盖房无论打夯、搬砖、传坯、打水、和泥、上梁、上檩等,都是重体力活。</p><p> 我动工的那几天,来了很多的乡亲。大家有说有笑,干得一个个灰头土脸,热火朝天。因为人多地窄,有一些乡亲只好轮班干。我看到一位乡亲,不但两囗子来了,还带来三个能干活的孩子。我赶忙走向前去,拉着他们的手说:“这里有这么多的乡亲们,人都用不开。你们家有一个人就夠了。不用全家都上啊。”他真诚地说:“是你费了那么多的心,治好了我的病。给钱不收,送礼不要,请吃饭不到。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你现在盖房,我们家没有别的,有人,有力气。该是我们报答你的时候了。”面对这样的乡亲,我无言以对。我觉得我几年来,为乡亲们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p> <p> 闯过生活关</p><p> 下乡后,除了过劳动关,还要过生活关。我是在城市里省直机关大院里长大</p><p>的。七岁前在幼儿园。小学时在机关大院吃食堂。初中、高中时都是在学校食堂</p><p>入伙。我父母也一直吃食堂。可以说我们基本上都不会做饭。也根本不用我们自</p><p>己做饭。一到农村,一切生活问题都需要自己解决。</p><p> 首先是打水。在城市里,打水很简单。自来水龙头一开,水就出来了。甚至开水都不用自己烧。到水房用暖壶一接就打来了。在农村,用水得到井里去挑。那</p><p>时,村民们大多用的是又大又笨重的木水筲。而我买来的是铁皮制做的水桶。村民</p><p>打水,把水筲挂在辘辘绳头的钩子上。摇动辘辘把,放下水筲。在其接近水面时,抖动绳子,使其晃动。当筲口向下的时候,一松手,紧接着一拽绳子。水筲在</p><p>井水里翻了个跟头,水就满了。然后摇动辘辘把,一筲水就打上来了。看着很简</p><p>单。可是,当我第一次打水的时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把水桶系到井中,抖了</p><p>几下蝇子,水桶不听话。再抖了几下,水桶脱钩,沉到井水里去了。乡邻找来绑</p><p>着许多钩子的大杆子,给我把水桶钩了上来。并手把手教我怎么打水。这样试了几次,掉了几次,捞了几次,终于自己把水打了上来。</p><p> 做饭也是对我的考验。在乡邻大婶大嫂的帮助下,我很快学会了用烧柴的锅</p><p>贴饼子、熬玉米糁子粥。还学会了腌咸菜。“棒子面窝窝头,杠子咸菜不着油。”就是当时农村乡民们生活的真实写照。</p><p> 常年很少有蔬菜吃。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很少的肉。我在之前,从来不吃肥一点的肉。因为小时候吃顶了。农村的艰苦劳累的生活,改变了我。能吃到一点肉,就觉得特别香了。</p><p> 在乡亲们的指导下,我还学会了垒炉灶、盘土炕、绑条帚、勒风箱等活计。我感到,只要虚心求教,认真学习,别人能学会的,我也一定能夠学会。</p><p> 在农村,凡是遇到丧事,都要主动去帮忙。凡是遇到乡亲盖房,都要主动去帮工。这是乡俗。常言道,要入乡随俗。我要融入这个社会,就得要入乡随俗。我不止一次地为乡亲抬过棺材。每遇乡亲盖房,我总是必到。几乎什么活都干过。</p><p> 印象最深的是打夯。那绝对是力气活。几十个乡亲在一起。用四根木杠子</p><p>把一个石碌礴绑紧,由八个人高高抬起,放下。然后再抬起,再放下。这就是当时</p><p>农村的打夯。打夯的场面很是热闹壮观。打夯都有夯头。唱着夯歌领夯。夯歌灵</p><p>活多变,有的是程式化的固定夯歌。有的则是即兴发挥,现编现唱。真是随口就</p><p>来。而且和辙押韵,情趣盎然。比如开头,夯头唱一句:“咱们抄起来呀!”众</p><p>人齐声和道:“嘿哟儿嘿!”下边一段夯歌我至今还记得:“出村往西二里地哟,有一座大庙是新修的。磨砖对缝骝璃瓦,四根明柱红油漆。庙里头住着师徒三个。大徒弟名叫万人爱,二徒弟名叫千人迷。老师父也有个小外号,她的外号叫烂酸梨。大徒弟生了个胖小小,二徒弟生了个胖闺女。要问老师父在做什么?老师父她正在月子里。……”夯歌响亮,和声震天。众人嘻笑怒罵,皆成文章。但凡此时,妇女们都躲得远远地观望。生怕被夯头给编排进去。</p><p> 这都是近五十年前的事了。犹在眼前,晃如昨日。</p><p> 参加批林批孔</p><p> 我是1971年冬天听到林彪出事的消息的。当时我正在海河工地上出民工。天寒地冻,北风呼啸。在工棚里,有人悄悄地对我说:“听说林彪死了。”当时就吓了我一哆嗦。从海河工地回来,就开始了批林批孔运动。</p><p> 当时,从保定地委下来了由几个县团级干部组成的督导团,组织督导全体村民,传达中央1号文件《林彪反党集团罪行材料》。要求全村六个生产队的社员,每天早晨在学校集中。每个生产队一个教室。每次学习讨论两个小时。并且给参加学习讨论的社员记工分。不参加的,不给记工分。这样,全体社员都会去参加。</p><p> 由于那时农村的农民,绝大多数文化程度很低。除了一知半解地听督导团干部给宣讲中央文件。让他们讨论,他们实在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好。为了挣工分,不得不每天早晨在这里耗时间。常常一早晨,一生产队的人都闷在教室里,都不说话。这使督导团的干部们很着急,也很尴尬。</p><p> 我是在三队。一天早晨,一位督导团的干部去我们队。看到大家都不发言,便催促道:“国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林彪叛逃,被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这个事件非常严重。大家都要积极发言,认真讨论,深刻认识。”大家还是默不作声。他着急地说“这样可不行啊。这样怎么加深认识,怎么提高思想?”</p><p> 这时,我们队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磕磕绊绊地说:“同,同志,你别怪。你让我们说什么?我们这屋子的人都没有文化。都是流氓。”他的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老头子一脸茫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发笑。自言自语地说:“没有文化,不认字,不是流氓是什么?”又引起一阵哄笑。督导团的那位干部,很无奈地摇着头,离去了。</p><p> 听我们邻居说,他们一队,有个被送了三次当八路的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那天突然来了情绪。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指手画脚地说:“我来说两句。这个刘彪、陈达、刘立果嘛,这个刘彪正不道地是刘立果奏的。这个刘彪,他反对毛主席,他反对毛主席!他坐着三又戟跑了,他跑了!没想到,汽油不足,飞机落架,烧了个糊老家(麻雀)!可惜了的个三叉载,烧了,烧了!“这时,正好去了个督导团的干部,用手一指他,喝斥道:“快闭嘴!你在胡说什么!“老头子当下嘴里小声叨叨:“不让说,就不说了。”就坐下来,把脑袋扎到裤裆里了。大伙憋不住地笑,却也不敢大声。</p><p> 这就是当时的实际惰况。</p> <p> 乡间趣事</p><p> 从城市来到乡下,有些情况真的一下很不适应。这里的乡亲们到了夏秋季</p><p>节,无论罗女,无论是在家里或去地里干活,都脱大光膀。男人们只穿一条长过膝盖的大裤衩子。妇女中,只有姑娘和刚出阁还没生小孩的新媳妇,上身穿着短袖小褂,其他也都光着膀子。下身穿一条深色的粗布长裤,裤子都是那种中式挽裆的。而且都不系腰带。只是把裤子提起,左右一掩,双手在胯部向下一搓,裤子就穿好</p><p>了。到地里干活时,把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但沒有一个穿短裤的。据说女人穿短裤,是要挨骂的。她们也大多数打赤脚。为什么会这样?有人告诉我,就是为了省衣服、省鞋。在庄稼地里干活,每天不知要出多少汗。如果每天洗衣服,刷鞋,衣服和鞋都会很费。还有人说:“这个爹奏的鞋比娘做的鞋结实。”</p><p> 我经常看到,有妇女光着膀子在街上给孩子喂奶。有的男人上去,摸人家乳房几把。人家不但不恼,还用手掂着另一个闲着的鼓涨,笑着说:“怎么,你也来吃两口?”这情景,在城市里是不可想象的。</p><p> 那时候,在农村,男女同工同酬是没有的。妇女不论多能干,工分总比男劳</p><p>力低一点。对这一点,妇女们很是不忿。有位五十多岁的老娘们冲着我说:“你们男人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多那块肉吗?赶明儿,着急了,我和块泥,把我这儿堵上!”</p><p> 我刚下乡的头两年,生产队长总是派我跟着妇女们一起干活。夏秋季节,一群妇女们,大多都光着膀子。坚挺的、鼓涨的、蔫巴的、搭拉的,一片奶子晃来晃去。我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她们。她们倒是都很坦然。有的说:“你个大小伙子怕什么?我们又不能把你吃了。”以后时间长了,习惯了,也就不以为然了。</p><p> 有些妇女,的确比一些男劳力还能干。尤其是在拔麦子、割谷子的时候,妇女们前挺后撅地拉开架势,争先恐后地向前冲,那身段,那姿态,非常有视觉的冲</p><p>击力。好一幅收获季节的劳动场景。那时节,我真恨自己不是一个画家,不是一个摄影师,没能留下那么完美的画面。</p><p> 在社会最底层了解认识社会</p><p> 我从省直机关大院,一下子下到了农村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不仅对我的身体是一场磨砺,对我的思想也是一翻改造。过去,我是一个对社会一无所知的学生。只是单纯地认为,不是革命的,就是反革命的。不是好人,就是坏人。地富反坏右就是阶级敌人。然而,社会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p><p> 我们生产队有一个叫杨绍德的,是文革初期,从北京被遣送回来的历史反革</p><p>命。那时五十多岁,花白的头发,络腮胡子。总是穿着又脏又破的衣裳。但是两</p><p>眼很有神,身子骨也很健硕。据说他当过国民党天津市一家报社的总编。中校军</p><p>衔。他父亲杨化昭曾任国民党江苏、浙江、上海剿共司令。我一开始就把他看</p><p>作是阶级敌人。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有一次我问他:“你是属什么的?”他说:“我属蛇。”我说:“你属对了。”他问:“什么意思?”我说:“牛鬼蛇神,你占一号啊。你是蛇神啊。”弄得他很尴尬。</p><p> 我们整日在一起劳动,日子长了,相互也都有了了解。我认为这个人很有学</p><p>问。他知道很多历史上的事。从他那里得知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他的嘴很严,从来不谈政治,也不论他人的是非。他干活很卖力,从不偷奸耍滑。他孤身一人,</p><p>过着很凄苦的生活。他饭量很大,有时口粮不夠吃。有一次,我听说他断顿了。我偷着给他送去了我贴的六个玉米面饼子。他非常感激。后来听说,摘帽那年,他回到了北京。对这个历史反革命,我的确恨不起来。</p><p> 而我们生产队的那个叫冯丙臣的队长,虽是贫下中农出身,阴损蔫坏,就会整治人。他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心理变态。故意刁难妇女、调戏妇女。故意派那些哺期的妇女,到远处地里干活,让她们中间不能给孩子喂奶。故意派那些姑娘晚上去浇地。可以说好事不干,坏事做绝。社员们恨得咬牙切齿,但又能怎样?这个人渣也没得了好,不到五十岁,就患胃穿孔死掉了。乡亲们那个解恨哪!我常问自己,究竟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坏人?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简单以阶级成份划分好人、坏人,是并不符合实际的。</p> <p> 做一个好人</p><p> 在我下乡的第四个年头,也就是1972年,社员们推举我当上了生产小队的会计。当时在农村,生产队的会计是仅次于生产队长的岗位。是半个当家人。乡亲们选我当会计,说明他们信任我。我绝不能辜负乡亲们的厚望,决心当好这个家。我的前任是我的堂侄,他比我大四岁。是个很正直,而且业务能力很强的人。在他的指导下,我很快熟悉了小队会计的业务。很快做到了日清月结。现金账、实物账、固定财产账三账相对,分毫不差。</p><p> 那时在农村,多数的小队会计很少下地干活,也没人敢说什么。就怕人家撂挑子。我却不然。每月除了月底结账用三两天外,都是跟社员一起干一样的活。从来不搞特殊。</p><p> 在生产队分口粮、棉油、柴草问题上,最能表现出会计是否公平、公正。</p><p> 农民都知道,收来的麦子、谷子、豆类等农作物,运到场上后,摊开晒干,经过碾压,还要扬场。扬场时,籽粒饱满的都被甩在前边,后边的都是秕子。前后的成色大不一样。有些当队长、当会计的,挑好的,先自己装,然后再给社员们分。社员们往往是敢怒不敢言。有的则认为那是队长和会计的权力。谁叫人家是队长,是会计呢。我则是让场上的社员,把扬好的粮食堆在一起,充分地掺和之后再分。为了公平,按照各户的排序,这次从前往后分,下次从后往前分,再下次从中间向两边分。你当着那里就是那里。这样社员们没有任何意见。</p><p> 分柴草也是如此。有时分到我自己家的较次,有人就说我:“你还当会计呢,给自己分得这么差,真窝囊!”我则坦然地说:“分到哪儿算哪儿。分给别人不也是一样吗?”我深深地知道,乡亲们干了一辈子农活,个个都是行家里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的一行一动,乡柔们都会看到眼里,记在心上。</p><p> 那时,差不多家都养猪。为的是积肥挣工分。记分是按猪的重量分等级的。而猪都有一个特点,只要一逮,一捆,抬起来一称,就会受到惊吓。至少一个星期不好好吃食。很受影响。在农村,会计还得学会估猪。用眼一看,就能估出猪的重量,上下不差二三斤。经过老会计的传帮带,我很快也达到了那个水平。得到乡亲们的夸赞。</p><p> 每到年中和年终,我都要把账目上墙,接受社员们的监督。年终分红,都</p><p>要做得分毫不差。几年来,我始终严格要求自己。要对得起乡亲们的信任,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要做一个好人。1975年底,石家庄地区长途电信线务站,到我们县招知青,选中了我。我离村时,把队里的现金、实物、固定资产三本账搞得分毫不</p><p>差。向乡亲们交了个满意的答卷。</p><p><br></p><p> </p><p> </p> <p> 魂牵梦绕的人</p><p> 在我刚下乡的第一年,我们队的一个女青年默默地关注着我。她是我村村委会干部,文革前入党的党员,民兵副连长,是与我同庚的冯大芳。</p><p> 她还是我村剧团的骨干。她嗓音很好,会唱河北梆子、评剧和京剧。她教我锄地、挑担等农活。时时处处鼓励我。</p><p> 记得有一次,我的心情极其低落。我踏着残雪,走到拒马河边。看着向东流淌</p><p>的滾滚河水,心中总想着命运的不公。在我失魂落魄,沾着两鞋河泥回到家中时,她鼓励我,不要泄气,要勇于面对现实,要坚持下去。一开始,她对我的确是处于同情。日久天长,我感到她淳朴、勤劳、善良、真诚可信。</p><p> 我当时就是一个知青,而且那时,我的父母都受到了冲击,都被打成了“走资派”,靠边站了。但是,她知道我父亲是1932年“红军北上工作团”到北方开辟工作时,在我们县发展的第一批共产党员。抗日战争时,是我县共产党武装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打鬼子、杀汉奸、除恶霸,威震敌胆。她坚信,我父亲不是坏人。她怀着对我父亲十分崇敬的心情,对我很关照。在艰苦的劳动中,她是“风里来雨里走,终年劳累何所有。只剩下铁打的肩膀,粗壮的手”。她对我,从同情逐步转为亲情。当我认定,此人就是我的终身伴侣,向我家里提出要跟她结婚时,却遭到全家人的反对。理由是,我不能在农村找个媳妇。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以后还能回城。以为就是要当一辈子农民了。因此,我不顾家人的反对,自己作主,跟冯大芳领了结婚证。</p><p> 从此,我们两颗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共同度过了那段艰辛的岁月。</p><p> 1975年底,我被石家庄地区长途电信线务站招工,我结束了整整七年的下乡务农生活,回到了石家庄。</p><p> 当冯大芳第一次走进我的家门,一开始,我父母并没有看上这个儿媳妇。但是,不久就被她的善良、贤惠、勤劳、能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精神所折服。都感到离不开她了。</p><p> 1976年9月23日,我母亲突发脑溢血去世。我那时已被单位任命为电缆段段长,正带领全段36名职工奋战在工作岗位上。经常在外施工,根本顾不上家。那时我父亲的身体每况逾下,渐渐生活不能自理了。照顾我父亲生活起居的重担,历史地落在了她的肩上。</p><p> 1978年春,河北省委组织部给我父亲落实了政策,我们搬进了石家庄地区第三干休所。结束了文革中遭受迫害,几次搬家,颠沛流离的生活。</p><p> 那时,我父亲的身体已经非常差了,生活不能白理了。吃饭时,冯大芳端着饭碗,在我父亲下巴上接着,一口一口地喂。我父亲的口水难免流到碗里。喂完饭,给我父亲擦干净嘴和脸后,她毫不嫌弃地把我父亲吃剩下的饭都吃掉。说句实话,这一点,连我这亲儿子也做不到。</p><p> 每天,冯大芳都要给我父亲用热水洗脚。我父亲坐在椅子上,她坐个小凳在对面。给我父亲搓脚、揉脚、去死皮。我父亲由于久病,心理有些变态。有时候搓疼了,就朝她头上、背上拍打。她就低着头说:“你打吧,你打吧,出出气就好了。”这时,我父亲就又笑了。</p><p> 到后来,我父亲经常把大小便解在裤子里。冯大芳每次都是很自然地给清理、擦洗。我父亲卧床一年多,身上没有一块褥疮。</p><p> 有一次,我父亲卡痰了,喘不上气来,憋得脸都变色了。在这危急时刻,冯</p><p>大芳毫不犹豫地上前,口对口,硬是用嘴把我父亲的卡痰给吸出来了。</p><p> 至于给我父亲用手扣大便,那是经常的。……</p><p> 这些,我们干休所院里的老红军、老八路及其家属们,看到后都无不动容,交口称赞。我们的邻居,原江西赣州地委书记王英对我和大家说:“从南京到北京,我看到过两个好媳妇。冯大芳就是其中的一个!"</p><p> 在我父亲病情危重,在河北省医院高干病房住院时,冯大芳日夜守护在他身边。我白天去上学,晚上到医院替她。让她在四个椅子拼起的“床”上睡一会儿。医生护士们看了,都很感动。</p><p> 常言说:“百日床前无孝子。”冯大芳和我,精心照顾和护理了我父亲整整十年。此情此景,感动了省委组织部老干部处的领导。感动了当时的省委副书记赵一民。赵一民亲自给石家庄市公安局长刘丙恒打电话,要求为冯大芳及两个孩子解决城市户口。</p><p> 1980年5月4日晨,我父亲病逝于河北省医院高干病房。在我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冯大芳始终守在他的身边。之后,冯大芳又无怨无悔地跟我过了二十年紧巴的日子。</p><p> 2001年5月31日,刚满五十二岁的冯大芳,突发心脏猝死,永远地离我而去。</p><p> 我登时感到塌了天。我泪如雨下,肝肠寸断。在殡仪馆遗体告别时,我看着她那犹如睡着的、端庄的脸。禁不住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到冷冰冰,硬梆梆的。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短短三天的时间,我的头发竞然白了一多半。</p><p> 十年后的2011年5月的最后一天。为悼念我的亡妻冯大芳,我含泪写下了《寄往天堂的信》。如下:</p><p> 是什么让我辗转难眠?</p><p> 是什么让我梦绕魂牵?</p><p> 是什么让我魂不守舍?</p><p> 是什么让我望眼欲穿?</p><p><br></p><p> 是你那清澈的双眸,</p><p> 是你那含笑的方脸。</p><p> 是你那宽阔的胸膛,</p><p> 是你那沃土肥田。</p><p><br></p><p> 思念是一种痛苦,</p><p> 思念是一种企盼。</p><p> 思念是一种心绪的梳理,</p><p> 思念是一种灵魂的震颤。</p><p><br></p><p> 果真有魂魄么?</p><p> 果真有前世和来生么?</p><p> 果真有心灵的感悟么?</p><p> 果真有内心的呼唤么?</p><p><br></p><p> 没有魂魄,</p><p> 只有梦幻。</p><p> 沒有前世和来生,</p><p> 只有现实的每一天。</p><p><br></p><p> 没有心灵的感悟,</p><p> 只有眼前的真情实感。</p><p> 内心呼唤,</p><p> 是发自意识深处的呐喊:</p><p> 爱老虎油!!!</p> <p> 我从1968年12月到1975年12月,整整下乡务农了七年。我知道,我们县的知青大多是来自北京和天津。象我这样回乡的是极其个别的。</p><p> 我们县后来也成立了“知青办”,主任是个女的,叫陈大芳。我到县里参加知青会时见过这个人。这个主任胆子很大。后来,在知青返城时,她利用手中的职权,把不少自己亲戚朋友的孩子,顶替知青的名额,安排进了北京和天津。</p><p> 有一位男知青向她几次申请回城,她都不批准。这位知青急了。经过跟踪,他得知了陈大芳的家庭住址及家人的情况。 这一天,他怀揣一把杀猪刀,闯进了陈大芳的办公室。</p><p> 他一进门,反手把门插上了。把陈大芳吓了一大跳。喝斥他,让他出去。他上前,一屁股坐在陈大芳的办公桌上。抽出怀揣的杀猪刀,插在了办公桌上。这下把陈大芳主任给吓傻了。他手指着陈大芳的鼻子说:“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说,你把多少自己的亲戚朋友,顶替我们知青的名额,安排到北京、天津工作了?我向你申请了几次回城,你都置之不理。我这样做,都是被你逼的!我知道你家在哪儿住,还知道你上下班走哪条路。我就一个要求,下一批招工,第一个让我走。不然,有你好瞧的!”说完,收起杀猪刀,转身走了。</p><p> 陈大芳马上报了警。警察传这位知青到派出所。他如实向警察述说了情况。警察们都知道,县知青办主任陈大芳利用职权,顶替知青的名额,安排她的亲友到北京、天津的事。只是对他持刀威胁陈大芳的行为进行了批评教育。并让他交出了杀猪刀,就放他回家了。没过多久,这位爷就被安排回城了。</p><p> 石家庄地区长途电信线务站到我县招工时,我们县已经没有多少知青了。我和高国良、王进财、王保民、孙同江、白凤翔、王保奇、张淑萍(女)八人,被招工到石家庄工作了。</p><p> 2020年7月15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