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华同学

宫商角徵客

　　从南京回来快一年了，游历的四个省、几个城市，以及一路的风景渐渐淡去了，可是还是时常想起福华，想起与福华重逢时的一幕幕。我们已经分别的太久太久了，不由得几十年之前的印象都涌现了出来。

　　福华是我中学的同学，他是班级里不多的从农村来的学生，那时学习一点也不紧张，稍稍用心一点成绩就不错了，是因为一个教物理的梁姓老师 在课堂上对他的贬损，伤害了他的自尊，让他丧失了学习的动力和兴趣，原来他在小学还是班级的干部，学习成绩一直不错的。但最终，他在我们临近毕业时，提前离开了学校。离开学校以后我们第一次联系就是在他参军复原以后，他去单位找我，当时也约了另外的在学校时的要好的同学。后来我到了另外的城市工作，不容易见面了，我们联系越来越少了，最后直到失联，一晃就几十年过去了。期间福华还辗转找到我的家人，设法联系我。

　　近年来，福华不断约我去南京，我们两个人有共同的期待。去年老儿子暑假，我们一家人三口人终于从牡丹江启程，8月7日晚上，福华来到南京火车站接我，大概是我个子矮，不容易在人群里被发现，可我老远就看见了福华，一个人站在一群接站人的几米处，很容易被人发现，他不停摇摆着身体在出站的人流里搜索，我离他只剩下几米远的距离了，他还在努力的仰起头四处张望，迫切的想在人群里尽快的找到我，直到他听见了我的召唤，他才几步跑了过来抱住我，一边招呼我的妻子和老儿子。站在我眼前的福华，精神好，气色好，一双休闲单皮鞋，米色长裤，细格短袖衬衫，让我看到的已经不像一个纯粹的农民，完全褪去了过去印象中的粗砺，外观上显现出精致、得体，已经向顶部发展的、标准的资深人士的高高的发际线，突出了饱满的天庭，让人感觉到这是一个丰富、有阅历和有着舒适生活环境的人。福华在南京已经有8年了，除了帮助女儿做些家务外，还在居住的小区兼职一份垃圾分类辅导员的工作，在他们小区极有人缘。我想象他已经完全融合在这座发达、文明的都市当中，大概差不多成为了这座城市当中的无差别市民。

　　南京长江大桥，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一个心结，60年代的小学生课文里必选这篇课文，我清楚的记得老师在讲解这篇课文时眉飞色舞的神态和同学们的激动，我们这一代的人生很长一段时间当中，南京长江大桥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所以我和福华就不约而同的拟定了这个景区。福华是一个合格的向导，拖着病腿，跑前跑后，我们先看了大桥的项目立项、设计，让我比课本上更多的了解了大桥的价值、功能和作用。在大桥下，看到支撑大桥的巨大的钢梁，这是我见过的体积最大的单体金属部件，眼睛看到的具化了的宏伟跟课文里描述的还是不一样的。我们乘电梯来到桥头的观景平台上，课本上的南京大桥的那幅照片已经无从比照了，桥头顶部的那几面红旗离我们有几层楼高，相机取景框里根本看不到。最后，我们来到大桥的人行道，，我们看到大桥的扶手、护栏等整体上每一个部位，几十年过去了仍然完好无损。

离开大桥景点时，发现我们被景点重复收费了，路过售票处，福华说要找一下，我不关心这多收的几十元钱能不能要回来，可我很想知道福华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售票员不想退款，做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解释，而福华说清楚重复收费的理由后，并没有坚持退款，便放弃了诉求。我目睹了福华处理这个事件的整个过程，看到了福华情绪上也没有明显的变化，一直保持平和，好像这个事件从发生到结果，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后，没有一点愤愤不平，没有一点抱怨，彻底接受和认可了这些不公。我不禁反省自己，我有一点嫉恶如仇的倾向，类似我遇到被人欺骗后，会怒火中烧，会较真。想不到福华如此大度、如此忍让，让我自愧弗如。留在我印象中的福华单纯、朴实，待人友善。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他没有被世俗同化，仍然没有市井中人的圆滑、精明、练达，他不计较得失，吃亏了，也让别人过得去。豁达不世故，真诚而无心机，他身上保持着的是真正的人性的高贵。

这些年，我差不多游历了祖国很多的名山大川，也进出过一些体面的场合，但被别人如此重视，如此细致入微的接待准备，大概是第一次。在南京的几日里，福华跟我几乎形影不离，我一家人的吃住出行，他无不用心。在我们到达之前，福华考察了每个景区游览项目，从路程到门票，从耗费的时间到网络登记预约（中山陵需要网上预约门票），一切都进行了细致周到的计划和安排。

夫子庙、秦淮河景点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历史文化荟萃之地，是福华极力推荐的地方，很多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省级和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他如数家

　　珍，到了学宫、贡院、孔庙这些地方，福华不时给我老儿子讲解，告诫他好好学习。可是我不争气的老儿子对这些、对历史索然无味，我只好听之任之。福华也不忘记给他买了几样当地特产的精品点心。
　　一个有雨的午后，我们来到了南京师范大学，这也是计划当中要游览的地方，偌大的校园里，有两个人工湖，有体育馆，有音乐厅，校区有信号灯和公交车站，图书馆大楼的面积，比一般地市级的还要大很多，而这只是该校三个校区当中的一个。过去我们这一代，多数人没有机会上大学，可对现在的孩子们，该是他们人生的一个正常该有的经历。福华腿不好，我们两个放慢脚步，信口开河的聊了一路，从分别这些年的经历，到各自的家庭，孩子情况，到现在的生活娱乐等等。三个多小时，没有走完全部校区。还有，这里是福华女儿女婿执教的学校，博士头衔的女婿，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学院的领导了，主持了多项国家级的尖端科研项目，他招待我们一起吃了饭，谈了他求学经历和他父母的情况，介绍了他们学校成为国家“双一流学校”的地位，以及科研项目价值和优势。我向他咨询：博士的学术水平高度，应该有哪些具体标志？他都做了有趣而通俗的解答，我们聊了很多的话题。他朴实，谈吐不凡，对福华尊重有加。他是当之无愧的国家之栋梁，这是我没有来得及在饭桌上说的一句话，我由衷的为福华高兴。

　　福华以一个地道的农民的微薄收入，供养一双儿女读书、上大学，历经千辛万苦。孩子大学期间，因为学费屡屡陷入困境，但他从未动摇过让孩子求学改变命运的初衷，以一个父亲的肩膀顽强不屈的支撑着他深爱的一双儿女，拼尽全力扛起他们的前程，不断的向亲属、向朋友、向同学，向可以借出钱的人去借，甚至贷款，保证了孩子们的学业。最后，直到孩子们陆续工作了，才由他们自己渐渐还清了所有的借款。现在儿子女儿都有了自己的家，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都以自己的学识和专业见长，分别进入了不同的省会都市，儿子夫妇同为一家省重点学校、享有很高声望的青年高中数学教师。他们都成为了各自领域的精英、翘楚，也使整个家庭脱离了农村，改换了门庭。如果说发生在他的家庭的这些巨大变迁是对福华付出的回报，不如说是福华延续了他的族亲血脉，使他们族群的遗传基因更加强大，历史性的写就了他们家族发展进程。现在，福华由过去一个家已经衍生出了三个家；原来的四口人，发展成为九口人，今春，第三个隔辈人，外孙女又出生了，人口增长了225%。如果福华不是耳濡目染从小给儿女们建立了尊重知识、崇尚文化这样的信念，如果遇到困难稍稍松懈甚至放弃，其结果就会被改写。过去，福华曾经是他孩子们当之无愧的人生导师，把孩子们引向光明的前程，他的智慧还在于，往往在遇到自己或者家庭方面一些关键性、重大问题的决策上，他都能找出合适的解决办法，毫不糊涂的选择出正确的方向，使他们的家庭和孩子们的发展前景一直向好。

　　善于征求和听取别人的意见，这是福华一个十分突出的优点，这些年来一直如此。他会全神贯注、一丝不苟、无比的虔诚的听取别人的意见，句句入心，经久不忘。

福华与人很好相处，不多事，为人坦荡，没有保留，会无所顾忌的告诉你他的一切，包括他犯过的错误或者值得他反思我问题都不会隐瞒，以自己的真诚感化别人，换取他人的真诚，他能给你做的事绝不敷衍，不能做的事也直言不讳。考虑问题也会把别人放在前面，首先关注别人的想法。作为一个个体，他会很好的融入周围的人际圈子，他有老乡圈、战友圈、麻将圈、工作圈，同学圈，也有酒友圈，每到一处，都会迅速形成自己的圈子，拒绝他真的不是容易的事。他给我的感觉，看不出他有多么自信，也感受不到他有什么骄傲，他更没有半点的炫耀，他对所有的一切都是满足。他与人交往的价值判断体系里，情字始终都占据着主导地位。

　　对于常年分居在两个儿女家庭两地的妻子，福华始终如一的认为在他生命中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不可动摇的地位，甚至他想，如果她一朝卧在病榻，他会万般疼爱的去看护她，也许有了这样的危难才是他能够表露出他们之间爱的绵长和患难夫妻的真情。

　　

　　南京之行福华还安排我们去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中山陵、美龄宫、南京科技馆、南京动物园等地方，福华设计的另外还有一些景点，因为我的行程计划限制而放弃了。

　　在火车站，福华与我分手时，想到又不知何日再见面？他又一次哽咽，当时的气氛顿觉凝重起来，在我身旁的妻子和老儿子，都置身这样的场景当中，他们深深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情义的深重，唏嘘不已，以至于，火车开动以后的一段时间，我们还沉浸在这样的氛围当中。南京一行给我的最大的收获确是福华给我的情感的慰藉和满足，并且一直延续着。

　　纵观福华的人生，谈不上有多成功，可又少有人可及。

　　福华，多福无华，

其心昭昭，

其情灼灼。

2020.7月 于牡丹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