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柴友”平兄</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肖向荣 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一条曲折悠长、留着牛车印辙的土路,穿越平坦的田野和绿树环绕的村庄,连绵十多公里,一直延伸到东南部一个种满尤加利木,蓊郁常绿,使人感到无边无际的林场……</b></p><p class="ql-block"><b> 摘自秋池《山里场的回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读着秋池先生浓情亦辛酸的文章,思绪在那条曲折悠长的土路行走,同行的会是一名英俊聪慧的少年,不高的个子,密密的黑发。白晢的圆脸上,除了那张略宽的嘴谈吐着幽默的语言,那双闪亮的大眼晴,也富有表现力。他是我的“柴友”平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柴友”,不见于《新华词典》,是平兄发明并用于表述我俩的交情。其实,“柴友”只表示我俩其中一个关系,指代了我俩在向自然索取,最艰辛劳动中的结谊。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与治平兄结识在井头。那年,我小学快毕业了,肩头硬至可以有点重负了,每天就到小镇油行尾的那口井为家挑水。那井水清甜和润。我几位发小迄今的朋友都是饮它长大的。平兄也是,那口井就在他家门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小镇有点乱,是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的峥嵘岁月。夜间常闻枪声,一些初中生组团去夺权了,我们小学也停课。长辈们都有点慌,我们却因失去功课的重压,而可以自找乐趣。我先着迷的是画画,喜爱上是有点莫名其妙。或者当时大街小巷都是宣传海报,而耳濡目染。或者因家长认定此行比爬树掏鸟窝、灌洞捉螅蟀要好而鼓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平兄也好这项,估计是受他长兄的影响。初次作客他家,留记忆的是正墙挂的一幅花鸟画,那是他长兄国哥的作品。那时,平兄的家虽比我家宽敞些,但更破旧简陋。不过室内那张八仙桌和几张太师椅,显得十分古扑和厚重。作客时,我喜欢坐在那张靠窗的椅上,手捧着平兄随手递过一本书,翻几页,又转头看看窗外。窗户虽小巧,但窗外是几株绿叶舒卷的芭蕉树。树边,一簇溪水从不高的悬壁跌荡,传来轻轻的水溅声。</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平兄仅年长我两岁,但懂的比我多很多,除字画、书诗,还有世事。每当他侃侃而谈画经或评价人物都很生动,很多例子。他说,“画画从临慕开始,从素描开始,……如果我的《芥子园画谱》还在,可以照着画山水、画花鸟。可惜……它当四旧抄走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虽然第一次听说那本书,但听着平兄声调渐渐变缓和沉重,便理解他的丢失是多么贵重。</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平兄的指点,我才知道自己依葫芦画东瓜、有几分似的墙报头、宣传画,还未入流。我还跟着平兄到江边折柳枝焗炭条。现在回想诗意盎然:沿着曲曲绕绕的九洲江堤岸,追逐着夕阳和西去的帆影,寻找着随风飞扬的柳条……</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过那时候,却是无奈之举。一角钱的炭笔很贵,且小镇唯一的文具店挨着某战斗兵团的核心堡垒。</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当然,少年的心,是躁动的,狂热的,是飘忽不定的火苗。我们的喜爱不止一种,我们还练书法。究真说,我是习字。闲时借到一本领袖三十七首诗词注解,还是某兵团自印本。在潮流的影响下,读到爱不释手。要归还怎办呢?抄下来吧,结果抄完了百多页的书后,原比狂草出格的字,竟然变成小楷般规矩了。当然这是平兄的鼓励话,什么字样叫行、草、隶、楷都是平兄教辨认的。他还说过字、画一家。</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怪不得,他学画学画,字写得超靓。后来,我们都放弃画画,大概画不出米的缘故,因此无法互称画友。当然,称字友更不可能,平兄辛勤磨墨数十多年,已成有名的书法家被某高校聘为教授,近期又专为研究生授课了。我的字,说出来有点脸红,还停留在当年抄书的水平。</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平兄算是奇人、能人、超人。兼具有多种谋生技能和多种艺术才华。他曾是一木匠,年代太远了,可能他自己已忘记这一太耗体力的技术。但我没忘,因为我下乡前,平兄曾帮我修造一个精巧的衣箱,还塗上漂亮的、当时流行的红颜色。我喜欢至极,一时无以回报,竟激动地说:“我、我以后女儿出嫁,还可以当嫁妝”。按我的条件,以后能否娶老婆还是个未知数,怎么会口吐“狂言”呢?应该是喜庆的色彩惹的祸。</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以后可凭这衣箱饮喜酒了”。平兄笑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个衣箱随我在农场十年,回城后,在几次搬家中的一次丢失了。不过,我一直也无女可嫁,也不担心平兄怪我没有兑现那个诺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平兄还是一位出色的裁缝师,小镇方圆百里,有他许多名高徒。当然平兄的不凡,还在他丰厚的艺术才华。前几年,我们相约骑摩托到山里场,去我们记忆最深的地方访旧。触景生情,我随口吟了一首打油诗,现仅记得后两句:</span></p><p><b style="font-size: 20px;"> ……</b></p><p><b style="font-size: 18px;"> 最喜桥仔无人守</b></p><p><b style="font-size: 18px;"> 柴车过后尽开颜</b></p><p><br></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而平兄立马回一首境界深远的《七律》,还被《湛江日报》选登在文艺栏里。看来,只有一个方面,我和平兄的差距不会很多,甚至某些时候,路子稍宽点时,还可以齐头并进。这就是结伴去山里场钩柴的时候。</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从凌晨两三点开始,古镇就热闹起来了,从不同的屋檐下和不同的道路上,人们高声吆喝,前呼后应,打着电筒,穿街过巷,汇聚起来,沿着郊外凹凸不平的土路……”</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是秋池描写的特殊年代安铺镇郊的一道风景线。平兄和我是其间不停地蠕动的两滴墨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几兄妹随母亲在校园里生活。虽不宽裕,但在母亲精心的呵护下,没吃苦没受累,也少见识。不过,随着岁月增长,也盼望去感知一下外面的世界,承受一些异常的风雨。但母亲一直不让我去远处打柴。认为还是读书的年令,家里也没有过丰盛的餐席,用不了多少柴火。后来,无书可读,又有平兄作伴,勉强同意一周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别看我学别的有点笨,但学钩柴倒挺快上手。虽然绑柴装车还靠平兄,不过那些找准密林,确定区域,先大包抄,各逐击破的战术,能灵活运用。仅几次,柴火就堆积了教室的半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自从听平兄说,食品社收购柴火已涨到每斤一分二厘,我有点心动。于是小心地对母亲说:"卖一次柴吧,我想……留一块钱买颜料。”自父亲回原籍,大姐下乡后,家用全靠母亲承担。生活的负重似由双轮车,变为独轮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宽慰一笑,说:"好吧,明天跟平兄多去一次,所收获的和家里积的柴火都卖掉,钱也归你买画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天是农历七月十四,天还未发亮,小镇已经骚动,我们也比往常走早一些。在南郊往南的便道上,我俩随着人流车流,很快溶入夜色还浓的乡野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初秋,凉爽的风从路边禾田中吹来,那是一股寂静的风。隔尔,听见蟋蟀叫着或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那是资深的柴客拉着双轮车超越我们。他们常深入到雷州半岛的腹部,听说那里落叶积厚成尺。这些乡里大哥们,以钩柴为主业。每天的收益多我们好几倍。可惜我们的独轮车去不了那么远,也装不了那么多树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台双轮车真好,当年只是一种奢望,我推着的独轮车还是借对面街郭大婶家的。独轮车,小镇柴客都称它“死都拱”,(”拱”在家乡读“ong”第二声,推的意思)。”死都拱”可能是它轮子转动时,发出摩擦声的谐音,亦形象地表示用车时需要出死力去推。镇的邻里乡亲都很热心。还有必备的水壶是借李叔的,李叔是退伍兵,他的是正宗军绿色水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往山里场虽然是段不短的距离,但轻车熟道,抱着收获的希冀从黑夜里渐渐走出,还有平兄不停插播一些市井故事,心情轻松就不觉路远。不久, 晨曦随着不停的车轮慢慢地展现,郊野是静谧的,连绵的田园笼罩在柔和的雾光中,远方村子里的屋顶飘着淡淡的炊烟,路边的杂树和草丛,在湿润中透出幽幽的绿意。多么清爽的早晨啊!走在前头的平兄突然高声诵着:</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东方欲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莫道君行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踏遍青山人未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风景这边独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每次,临近山里场,看见密密的尤加利林带,平兄,哦还有我,会一起大声地朗诵这首词。那景那情较吻合这词,但没有青山。雷州半岛腹地仅有个海抜二百米的螺岗岭,四周一片平原,分布众多的林场。山里场是其一,靠着我们镇。它繁殖着千亩、百亩有加利树。形成无边无际的林海。它那片落叶,竟成了小镇许多人的柴米油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今次,我俩已经过河仔,深入至山里场的核心林带。过不过河仔,通常是小镇住民钩柴自用和职业钩柴的分界线。今天,年少的我们,竟然过河仔打柴,标志着我们已有成人的勇气和担当,迅速地缩短了男孩与男人的距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过了河仔,离家的路更长远,更加坎坷不平,而落叶更积厚,让我们一下子兴奋起来。我俩马上分开,隔约二百米,和往日一样,各自停好车子,并选准一个安全的树杈挂放饭盆。这动作绝不得马虎,否则会有一些不速之客来动了你的午餐,如果靠近蚁窝的话。然后以此为中心,沿着半径约五十米的圆周钩耙了一圈,确定自己的“战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此刻,一道红霞连接在天地间。慢慢地,太阳露脸了。太阳很红,像火一样,虽然有重重的绿荫,没有被阳光照射,但依然感觉到它很烫,很烤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初秋,尤加利树落叶,是我们钩柴仔的丰收季节。那时,尤加利树真是我们亲切的朋友。许多年后,我竟在诗中找到知音,那是冯至先生。他曾脉脉倾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你秋风里萧萧的玉树——</b></p><p class="ql-block"><b> 是一片音乐在我耳旁</b></p><p class="ql-block"><b> 筑起一座严肃的庙堂</b></p><p class="ql-block"><b> 让我小心翼翼地走入</b></p><p class="ql-block"><b> 又是插入晴空的高塔</b></p><p class="ql-block"><b> 在我的面前高高耸起</b></p><p class="ql-block"><b> 有如一个圣者的身体</b></p><p class="ql-block"><b> 升华了全城市的喧哗</b></p><p class="ql-block"><b> 你无时不脱你的躯壳</b></p><p class="ql-block"><b> 凋零里只看着你成长</b></p><p class="ql-block"><b> 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b></p><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可惜冯先生只赞美尤加利高尚的灵魂和魁梧的身驱,少年时,冯先生可能未曾钩柴,对树的落叶没有感觉。而我们被那一片片褐色的,刀子形的叶子诱惑着,顺着风向,起劲地飞舞看耙仔,一部份一部份地“围歼”它们。直到它成了一堆堆“俘虏”。我大汗淋漓或叫汗流浃背,反正浑身是汗水,感觉太阳升得越高越白则越热。忽然懂得“白热化”的意思了。在秋前秋后秋老虎温度里,正午的时光是多么难熬啊!但此刻那么多,那么可爱的叶子正等待着我的收集,散满黄土或树根的一片片金色或褐色的叶子,此刻是一张张画纸、一支支画笔,也是黄色、褐色和其它色的颜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第一次感到做一件有目的、有意义的事,灼热与劳累都可以挺过去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经过四个或五个小时的不停劳作,划圈里的落叶也收集成一堆堆。我也累得全身散了架,便倚着高大的树干坐下,享用午餐。那时城镇居民定粮,我正当大,饭量亦大,在家每餐只算是食完,不能全叫食饱。不过去钩柴,母亲总是把饭盒装满,还有一个鸡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饭后,喝两口水润润喉。水需节制饮用,只有一壶水。热天挥汗如雨,水分消耗大。我甚至想着,以后卖柴有余钱,就买两个水壶,像李叔一样绿色的,铁质打不破的。小镇百货店有买,我去看过,要三块钱一个。当然还是先买画具,还买……,此刻我又疲又困,无边际地想一下,睡着了。上述所思,亦可能在梦中。</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霹雳,我醒了。迎面是一阵凉爽的风,哎,很大的一阵又一阵风,把枝叶刮得嗖嗖响。林间全黑了,一道闪光又把它照亮,接着又一声霹雳。闪电与雷声互相追逐着,震撼着。在天边亦在眼前不停显现,威逼着、恐吓着地面所有的生命。</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啊!雷州,真名符其实!惊雷阵阵,我虽然受惊,但在无限旷野的初次遇见,让我着迷了这一大自然的奇观。暴风雨来了,我大喊一声,喊出了自己深藏的孩提时的顽性。我脱掉了短裤背心,把它用塑料布包好,像河泳一样,身上只留一件裤衩,走上不远的浅坡,那儿林疏可望见很远。</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条条曵长的火蛇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依然不停,黑沉沉的云从天地之交处不断漫涨,并以翻江倒海的态势挟住狂风压过来了,树枝摇动,树干颤抖,整条黛色的林带在呼啸,茫茫的林海翻滚不止。雨来了,先一阵豆大却零散稀疏雨点急促洒下,让干渴的泥土冒起一阵尘烟。稍停,哗一声,喧哗声不断,大雨像一盆接一盆的水似的,朝大地、朝整个林子,朝我的头脸、全身泼来,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身上的汗渍和污洉冲走了,最先是一阵突然其来的爽快,那是一次淋漓尽致的洗礼,更是一次惊慌失措的体验,是平生第一次冒险地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而一次又一次雷鸣电闪的恐吓,一阵又一阵狂风骤雨的撞击。我不能自若地挺立和伸展,在茫茫的旷野里,我显得那么孱弱和渺小,那么无力和无助,甚至不如一棵杂草能抓住足下的土地。</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此刻,一个声音竟压住风雨声传来。哟,平兄在喊我的名字,看见我后,一把拉住我往坡下走,还激动到变声地说:“快、快,你不要命了,打雷呆在高处,你知今天什么日子吗?”</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什么日子?”</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鬼仔节啊,七月十四”。</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听平兄一说,我的毛骨即时耸现,虽然课本和校园说世上没有那一物种,但这里可是阴沉沉雨淋淋的旷野,若有未知的东西出没,并不奇怪。小镇骂人,就有“鬼打你”、“鬼收你“一说。不过,平兄讲的是科学,野外打雷,的确不宜在高处或树底下呆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俗说七月雨,来得猛,去亦快。才二十分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云散雨止。我暗暗庆幸刚才的顽皮,要不是脱衣服包好,仅一顶草帽和一尺塑布,是难免湿衫裤的。平兄看看天色,说:“得捆柴装车了,今日路远。”</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捆柴是技术活,说来简单,先砍几根拇指粗的树干为栏,再找几条小指细的枝条作绳,就可将零散的数十斤的树叶捆成一把。我很用心学,就是学不会。只好一直给平兄打下手。捆柴最耗力,但可检验一天的劳动成果。今次我的足足可绑成四大捆,真开心。</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接着是装车,这更是绝活,且马虎不得,要摆弄得十分平衡。要不就垂头发尾,要不就重手难推。为轮子轻快些,两人车前车后,足足又干了一个小时。</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该踏上归途了,虽然雨后斜阳,把洗净的树林子照得通透,绿草地照得鲜活,还有几只长着艳丽羽毛的小鸟,在枝头上欢快地叫着跳着。</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回家的路比往常艰难很多,过河仔后的林带,人迹罕见。林间小路经雨水泡过,格外轻软。车轮辗在半岛的泥浆上,有时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车子也越推越费劲。须间尔间尔停下,用柴刀削去轮子上的泥块。有一段泥泞路,积水混逐,看不清高低,平兄一咬牙出蛮力把车推过去了。随后的我的车轮却陷入烂泥,怎推也推不动。平兄感觉到我没跟上,便回过头来说:你在前面拉,我来推。</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走过来接过我的车把,端着。我走到车头,弯下腰把拉绳挽在肩上,脑海忽然飘过一幅画,伏尔加河畔那些纤夫的姿势。然而,背后响起了平兄嘶哑但有力的声子:”出尽力哟!”</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一边拉,一边跟着平兄喊:</span></p><p><br></p><p><b> 死都拱</b></p><p><b> 死都拱</b></p><p><b> 顶硬上啊,</b></p><p><b> 鬼叫你穷!</b></p><p><b> ……</b></p><p><b></b></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一步一吼,终于走过这段烂路,我们也累得不行。平兄说,歇会吧,我先去桥仔侦察。</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桥仔,是我俩及所有柴客的门关,通常是一位壮汉叫大只刘守住,盘查每车柴捆,若发现有树枝就抽出来,也不管你的叶子散落一地。大只刘的兇恶样流传在每个柴客心间,闻之色变。不过,我有幸与他从未谋面。</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刚坐一会,把水壶最后几口水咽下,平兄急步跑回,连气说:”快、快,大只刘不在”。</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把水壶住车上一扔,推起车子跟着平兄就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过了桥仔,我俩都松了一口气。此刻,被众多柴客踏实的路顺当多了,十四的月亮也升起了,迎面又吹来初秋的风。寂静的郊野,只有我俩独轮车的吱吱声在响,我俩回迟了,但依然怀着凯旋归来的感觉,这一感觉把渴、饿、累都减弱了不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俩紧走慢走了一段顺畅的路,到了旺寿大叔的供销店。旺寿大叔是好人,每次回程,我俩都在他店前歇下,在他店里续开水不收钱。今次,我刚停下车,心一蹦,突然感觉车上某个位置少了个很重要的物件。呀,是水壶,往常是系在车架上的。我慌忙在柴捆寻找一番,没有,哎,我忙拔脚朝往林场的方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平兄听说丢了水壶,也急了,忙追上我问,什么时候喝过水,然后断定丢在至桥仔这段路,这段路足有几公里,但丢了水壶,丢了借李叔的水壶我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我俩忙着一路寻找,但未能找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回程路上,沮丧、后悔、自责轮番在脑海翻换,压得我一声不吭。平兄在一边安慰。在往常该到家时间,母亲未见我回,便一路赶来找人,在旺寿大叔处见车不见人,更心急,到看见我俩总算放心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见了母亲,咽喉一硬,想哭却未能哭出来,毕竟过了爱哭的岁数了。母亲看出我的感受,却笑了,在母亲心里,儿子没有什么闪失,就是晴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第二天,我把昨天钩的和前几次钩的柴叶,一起卖给了食品厂,收获的柴钱刚好能赔偿李叔一只水壶。我渴望的文具是母亲在工薪中挤出几元钱购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在母亲的“记得不要过河仔”的吩咐下,隔尔我与平兄还去山里场,直到我上山下乡。平兄留城进了一间街办小厂当会计。由于俩人的生活轨迹很少重合,再没有一起做些惊心动魂事情。不过,平兄真是我的良师益友,除了在钩柴中一直帮我绑柴,他诵读的一些诗句也鼓励 我去克服自身的弱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如我们共有一位常给我们“白眼”的新贵子弟。就在那天往山里场的路上,平兄用一首唐诗碾压了他。我还记得平兄一边推车,一边摇头晃脑吟诗的样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锦衣鲜华手擎鹘</b></p><p class="ql-block"><b> 闲行气貌多轻忽</b></p><p class="ql-block"><b> 稼穑艰难总不知</b></p><p class="ql-block"><b> 五帝三皇是何物</b></p><p class="ql-block"><b></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平兄用的是一种阿Q式的胜利法,但很管用。从此,我每遇到“白眼”,懂得回应以平视。后来,我仔细琢磨下贯休这首《少年行》,好像又几分说我的。虽然我不玩鸟,推着独轮车也无法“轻忽”。虽然花了半生才尝遍”稼穑”的艰辛,但翻阅了许多本典册,至今还不全知“三皇五帝”是何物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于2020年7月15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配图说明:1、首张摄在陷柴车的烂路,尾张摄在查柴车的桥仔,治平拍摄。2、雕塑图摄于安铺文化广场,向明拍摄。3、其余来自网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