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边那棵柳

刘仁杰



《 塘边那棵柳 》

——刘仁杰（湖北）

未删减版：

紧邻我老家的屋子南边有一口池塘；池塘东南角有一棵很大的柳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是临近几户人家夏天乘凉的好去处，也是村里人忙活回来中途歇脚的好地方。

男人们坐下来吸支烟，补充一下体力——在一缕缕吞吐的云雾间，一阵风从塘面吹来，凉凉的、湿湿的，“啊……”打了个哈欠，好舒坦；女人们一边歇息一边将篓子里的蔬菜捯饬出来，人歇好了、菜也摘好了，弯一脚到门前河里洗干净，回家就可以做现成的。水牛喝二口水，急不可待地下到池塘，近晌午了，不会有人再逼它干活，可以自在地泡在池塘里，休息到下午。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尚在数九的日子，嫩黄的柳眼刚开始在枝蔓萌动，就着急出生的胎儿一样，迫不及待的顶突、冒进，过不些时日就生出翠生生的新芽宝来；“愁生不愁长”，接下来，一天一个样儿，连枝条都变绿了，眨眼间出落成了杨柳依依，细叶婆娑的样子。

接下来，柳枝像农民手中的鞭子，开始把日子赶得飞跑。清明插柳，家家拿镰刀将柳树上的枝丫削下来插在门洞上，图清吉；此时的柳枝再生能力强，刚刚割断的枝丫，要不多久旁边又能生出新的枝丫来。炎夏时节，来来往往的人喜欢折下几枝柳，扎成绿环扣在草帽上，走到哪里都能遮挡住火辣辣的太阳。冬天里，叶子落了，细密的枝条挂满冰凌，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更能带给人丰收的希望。

其实，从前屋子的北面是有一棵柏树的，四季长青，高大巍峨，后来挖路，挖走了很多临北的土壤。一年刮大风，树倒了，父亲用树杈子苦苦支撑了几年，到底没能把树再救活过来。柏树死掉后，那地方便空了。母亲说，那是我家的风水树。地空了，心也空了。我每次经过，总下意识地向那里瞅一眼，似乎柏树还能复活似的。那种熟悉的缺失，让我不习惯、不安宁了很长的时间……

直到有一天，发现南边这棵柳树长大了，梢头超过了屋顶，远远地能让我看见它。哦，家到了，我的家在那儿——从此，它才替代了那棵柏树，一点点成为了我心中家的坐标。甚至后来，在我远离家乡的日子，它代表父亲、母亲时常对我发出“常回家看看”的呼唤。

小时候，我喜欢在这棵柳树下玩耍：从看蚂蚁搬家到捉知了、上树掏鸟窝，用石子打得水牛满池塘奔逃，惊起小鱼儿窜出水面，看它跳跃……

“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记得，柳树旁还有一棵桃树、一棵桑葚，每年挂好多果，惹得伙伴们总想着打它的主意。到饭点了，孩子们还不着家，大人们到柳树哪儿，准保一逮一个准。

夏天，趁大人午睡的间隙，我们会下到池塘里游泳。大人捉来了，呼啦窜到了树上，在柳枝里躲藏起来；大人走了，“扑通——”一猛子又扎进水里。实在来不及爬树，拉些柳枝盖在头上，一动不动，也能偶尔瞒天过海。只是这样，鱼儿的机会就来了，在我们的脚丫子、胳肢窝蹭来蹭去，有时嫌不过瘾，还用嘴一个劲地嘬，害得我们痒痒得难受。再难受，我们也得忍着。

有一年，柳树被雷击中了，是最严重的一次，半边柳树垮塌下来落满了半个池塘。那一年，柳树奄奄一息，枝懒叶怠，再没了往日清翠。一家人担心，过往的乡亲也啧啧惊讶，叹息那棵树的命运。

第二年，半棵残柳的枝条上冒出了鹅黄的芽苞，穿冬衣的人们又早早地看到了春天的影子。绿了，绿了，从劈开的顶端又长出了细嫰的新枝，肥嘟嘟的展示着生命的活力。才几年功夫，老枝等新枝，整棵柳再度圆满起来，比原来显得更加壮硕丰茂。

又过去了数年，人们意外发现柳树的主干被“掏”空了，出现了黑呼呼的很深的树洞。它老了吗？每次回家，它还能保持郁郁葱葱、荫荫如盖吗？柳树仿佛牛犊鼻孔里的那根短绳儿，一直牵挂着我，无论走出去多远、多久，那根“绳儿”在，脚下就有方向，心里便有呼唤。

我迫不及待奔向池塘，在柳树下徘徊。水中，我的影子一步步渺小，慢慢爬上树梢，人在变，枝柳没变；无论枝条多么细脆、摇曳，我总能稳稳地站在上头。徜徉在细柳枝头：不用低头、委身去迎合枝杈夹缝的大小，不用担心刮过来的风，也不用担心淋过来的雨。池塘如镜：我、柳树、蓝天白云融合成了一体；鸟儿在我伸手之间安静的栖息；蝴蝶在我胸膛上自由自在地飞舞。我们谁都没有打搅到谁，一切很安宁。

“呀——”我忽然有了新的发现，那个黑呼呼的树洞好像缩小了许多，里面分明有东西在充实……莫不是它也在自我修复？就像人，只要生命体征还在，即便老了，也会有自我修复能力！这个发现让我很兴奋。

又一次，我发现有一丛胖墩墩的新枝，直直地竖立在树洞口，是哪个细心人怕雨水灌进去了盖住了洞口？我跑过去细瞅，似乎不对，这样直直地立着，雨水更容易进入到树心，造成由内而外的腐烂。我试图把它平铺下来，像用草秸覆盖屋顶一样。拔不动，原来是从里面长出来的新苗，正茁壮地在缝隙间向外延伸。

过往的乡亲告诉我，是鸟儿衔来泥土、落叶，在树洞里做窝，慢慢地把树洞填满，生出了柳芽，长成了这些幼苗。鸟儿？我始有惊奇，继而释然：站着的风景永远比躺着的森林更能吸引这个世界。有人说，它如人牙中的龋齿，当不得用；有人说，它的根须落实了，终究会扎进土里，也许能活。

“管它呢，它正在活着！”我想。我像哥伦布流连于新大陆，在树底下一个人转来转去、转来转去……鸟儿在头顶盘旋，蜂蝶在身边漫舞，新苗在天地间蓬勃，心中有连绵的碧绿在流淌。

（字数：2086；孝感日报首发删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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