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藏之登陆篇

风吹翳散

<p>  到普兰县满月了。</p><p> 一个月崭新的生活,从更接近北回归线开始。即使曝光过度的白天长达14个小时,仍不能挤压晚上奇异的孤寂和缺氧时的不适。3900米的海拔,离天很近,太阳的火热与月亮的阴冷,每天都在交替强调着各自的存在。这里比内地时差晚两个小时,我们十点钟上班签到时,内地的人们已忙活了小半天;我们还佯倘在昏黄的晚霞中时,家乡的夜已深沉。</p><p><br></p> <p>  普兰县上从来没有过眼科医生,眼病患者要得到正规诊疗必须要到360公里外的阿里地区医院,所以积累了大量的眼科病人。每天上班,眼科总是门庭若市。</p> <p>早上还没上班,医院门口台阶上坐等我的小患者</p> <p>当地同事说,老百姓把医生当佛敬,所以我丝毫不敢懈怠!</p> <p>  以前的工作中,我的团队总会周全我的思想,在为病人诊疗的过程中我只用动动嘴,做出指导意见,有难度的手术或危重的病人上一下手,其余的工作基本不用操心,而在这里要从查视力、滴眼药、写病历做起,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一如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牧民们是发散式思维,查视力时就视力表上下左右的指向常常不能理解,急性子的我不时就提高了说话的分贝,但看着诊疗结束后每个信任的眼神和合十退下的感谢,我会自觉修正我的情绪。那一天我们去离县城一百公里外的牧区霍尔乡,5个多小时不间断工作,诊察了一百多眼病患者,累坏了两个翻译,返回县城时我已全身僵硬、神情恍惚了。</p> <p>  仁增多杰是县城一所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在我给他们学校做爱护眼睛讲座时,校医请我看看多杰的眼睛。在校医室,我看见多杰的右眼紧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刻不停的往外淌,他说这样已经两年了,在室外更严重,视力为指数。他用藏式普通话说:大夫,我的右眼很难受,经常疼得睡不着觉,瞎就瞎了,只要不难受就行...我扒开他的右上睑,赫然看到角膜中央有激化膜的不规则溃疡。多杰告诉我,虽然他家是贫困户,但他爸爸领他在拉萨治眼睛治了两年多,花了两万多块钱,总好不了,就不再治了...我看孩子实在可怜,就告诉老师,让孩子家长带孩子到医院来找我。</p> <p> 我回到医院向院领导申请给多杰做免费治疗时,卫计局的旦增局长正好来院,他听了汇报后当即拍板全力救治。但普兰县没有专业治疗角膜溃疡的药品,我用我们医院捐赠的部分药品,加上我二十多年前用过的结膜下注射自体血清的方法做以尝试。汉中市中心医院的孔花娟主管检验师隔一天给我分离一次多杰的血清,连续打了两次,效果居然极好,流泪减少了一大半。过了5天,多杰父亲找我,希望我给多杰开个病假条,我问为什么请假,他说他是县城的保洁工,靠扫大街养活一家人,每天陪着多杰看病、点眼药就会丢掉工作,他计划带着多杰边工作边滴眼药,隔一天来医院打针。我没同意他的请求,通过一系列关系联系了多杰的老师来帮忙。多杰的班主任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知道情况后毫不犹豫的承担起了多杰的护理工作,经过我们十多天的协作,多杰的角膜溃疡竟好了一大半,视力从先前的指数到了现在的0.1,下一步如果情况完全稳定了,要提高视力,就需要做角膜移植。我联系了我的师弟----西安普瑞眼科医院的张永康院长,他答应做全方位的帮助和支持。真希望多杰一直好运,我援藏结束后,他将是我在青藏高原最深的念想。</p> <p>  这次我援藏的主要目标是通过手术复明一批白内障致盲者,虽然每天在门诊都能看到过熟期的白内障患者,但由于院上的手术室和供应室迟迟不能建好,我只好转移重心,研究当地眼病的疾病谱。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当地非常多非常多的人睑裂区的球结膜是充血肥厚的,形态特异,而眼睑覆盖的结膜正常,常伴有畏光、流泪、眼部烧灼感。我查了文献,没有这方面的报道,我就给这个体征加症状起了个名字叫“高原性结膜炎”。上周解放军总医院第三医疗中心到高原调研结核病、肝包虫病、大骨节病等“五病”时和我们援藏医疗队座谈中,我提出“高原性结膜炎”的观点,并阐述病因为:1.高原紫外线强、日照长,对暴露的球结膜造成的慢性损害;2.高原空气干燥,冬季极寒,睑裂区的结膜发生了防御性增生保护;3.农、牧民较差的手眼卫生习惯。带队的孙主任充分肯定了我的发现和观点,指示随行参谋留下我的联系方式,承诺回京后安排眼科中心的科研团队和我联系做深入研究。我的梦想是,如果以后的教科书能在结膜炎章节里列上“高原性结膜炎”并制定出有效的治疗方案解决高原居民的这类眼病,我将不枉今生。</p> <p>  藏人总在追求快乐,长远目标与近期打算都是快乐,而且互不冲突。喝酒吃肉和唱歌跳舞是永恒的主题思想。我问一位藏族朋友,你们有这么多痛风病人,为什么不少摄入一些影响嘌呤代谢的食物,比如少点酒肉、多些粮食?他的回答很直接:没有快乐的生活是生活吗?整天吃米饭和面条,那和牛羊有什么区别?我们要吃肉,像虎豹一样,活着就站在生物链的顶端。藏人好象个个都能歌善舞,我怀疑他们机体细胞的线粒体都有节拍的共振器,每当音乐响起,就有零零散散的人主动加入舞蹈队伍,手拉着手,统一着步伐和舞姿,恣情享受,很是精彩。我的助手尼珍在工作时总是在小声哼哼着歌曲,好象永远按捺不住心中的快乐。情绪会传染,在一次活动中,看着当地同事们极度向往的压缩工作去排练节目,我也滥竽充数了一把。因为响应了戒酒令,官方组织的活动中不提供酒精类饮品,但欢乐的小海洋里岂能无肉?和内地贵宾席有所不同的是桌前的果盘旁边赫然布置着烹好的排骨,可以边欣赏节目边大快朵颐,好不快活!</p> <p>普兰县卫生局局长旦增与我</p> <p>阿里地区卫计委陈保军主任</p> <p>  高原上空气稀薄,除了呼吸,走路、说话、吃饭甚至思考都要慢,否则气跟不上。晚上睡着时呼吸肌想偷个懒,总被大脑及时发现并紧急集合进行全身整顿。我们在县政府的机关食堂吃饭,一日三餐刷卡18元,自助餐尽饱吃,和街上一碗手工面起步20元比起来实在是党恩浩荡,只是我这铁磨子般的消化系统一个月都没有适应这一方水土,只要吃当地水做的饭就腹泻。比腹泻更难受的事是使用久违的旱厕。普兰县人民医院院内没有厕所,而是在后门口和广电局的交界处共用一个老式公厕。我们的专家公寓里没有自来水,楼宇之间建有公厕,都是旱厕,苍蝇如帘。苍蝇不光嗡声烦人,还会传播五十多种疾病。为小区居民的健康,我从医院借来喷雾器,配了药液,克服高反,利用下班时间杀灭蝇虫,贡献援藏的另一种绵薄之力。</p> <p>  据说七月是普兰最好的季节,气候温暖,草长莺飞,冰雪融化,流水潺潺。但让惯看滔滔水、浓浓绿的陕西人看来,这只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萧瑟的盎然。天的确是蓝啊,蓝得总能看见远处飘来那一缕缕白色的乡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