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

<p class="ql-block">  我永远忘不了四十几年前北大荒那一个寒冷的冬日,那个使我终生难以忘怀刻骨铭心的冷。</p> 一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北大荒的冬天到了,青龙山大地在亲临了一场初雪后被接二连三的冬雪,一层层覆盖的像一床厚厚的“棉被”。这床“棉被”仿佛把晚上睡觉爱“踢”被子的“大地孩子”遮盖的严严实实,就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俯瞰青龙山大地,不管是丘陵山脉,田野河流,白茫茫的连成了一大片,真是好一派北国独有的风光。北大荒知青的探亲假基本上都是安排在年末,春节以前的农闲时间。</p> <p>  然而岁末天寒是一年四季中最冷的时节,往往是大地冰封,万里雪飘。零下近三十度的气温足以使石臼开裂,负二十号柴油冻成固体,冰河上能跑上三套车。</p><p> 1977年的春节来临之际,我与女友再一次踏上回上海的探亲之路,这一年出奇的冷,冷得让人难以置信,随意往地上泼一盆冷水,那水儿还没跑出多远翻了几个“筋斗”,刚落地即刻已冻成了冰!然而这探亲路上一路三冻的烙印更使我彻底领略了北方冰天雪地中天凝地闭的酷冷。以至于“她”如今一提到冬天去北方旅游就不寒而栗,真可谓一朝被“蛇”咬,终身怕井绳唉。</p> 二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集中在一起探亲路上的知青们,犹如现今的农民工返乡,到哪都是人满为患。21连到59团团部约有十几公里的无名小路,人徒步走需三个多小时,就是开“铁牛”也得近50分钟,可平时开“铁牛”的知青都先后回去探亲了,剩下的知青只能顺道搭个老牛车走了。</p><p class="ql-block"> 终于等到有去团部的牛车,一大早我们三对知青带上行李,坐着老牛车向团部出发了。记得那天天气异常的冷,人体上只有眼睛是不怕冷的,然而这天眼睛也感觉到刺骨的寒风掠过脸颊时飕飕的寒意。那可怜的老牛一路喘着出气,“呼哧,呼哧”艰难地在雪地走着,老牛的睫毛,鼻孔边沿早已染上白霜,尽管赶车老板时而挥舞着皮鞭落在它身上,催着它快走,这老牛就是秉性好,毫无脾气,任劳任怨尽心尽责。</p> <p>  当老牛车走了几公里路过八连后,坐在牛车上的人先是脚趾头开始麻木,既然双脚不听使唤,早早起来在食堂里吃下去的稀饭馒头,这时早已不知跑哪去了。饥肠辘辘越饿越冷,冷得她身上打起了冷颤,上牙与下牙也不听使唤相互打起了“架”。我即刻解下围在脖子上的大围脖,也顾不上埋汰,包住了她那双快冻僵的脚,与此同时我也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饥寒交迫的真正含义了。 幸亏后面来了辆拖拉机,司机热情的让我们搭乘上了他的车,尽管车上也冷,但拖拉机跑得快,且路程也不多了,一会儿就到了团部。到了团部后还得马不停蹄去联系打听第二天去同江县顺道的运输卡车。</p> 三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从团部到同江县约有40公里的土路,这条凹凸不平的公路是59团通往外界的生命线,每天汽车连队的几十辆解放卡车,在这条生命线上忙忙碌碌的,来回拉着全团战士的给养和生活物资,同时也是各连知青在团部汇总后回家探亲路上的驿站。从团部到同江县,国家没有通勤公交大客车,只能自己顺便搭乘汽车连的解放卡车,然而这驾驶室定员只能坐三人,多余的人只能站在车厢上去接受冻的考验了,不过在探亲潮中往往能找到一辆车已经实属不易。</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们托人找了个关系,总算能搭乘上去同江县的驾驶室座位的车,然而出乎意料,半路又来了一位走关系的女知青,这下咱爷们肯定是站后面去了。这40公里的土路,加上大冬天冰天雪地,公路冰滑的让司机不敢踩大油门,而是小心翼翼的时快时慢交替行驶着,这一道竟开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我在后面再一次领略了什么是寒风凛冽,什么是刺骨般的寒冷,什么是见到了冰冷世界的鬼门关。最后我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拽下车来的,稍微清醒后,我在后视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睫毛,眉毛胡须都被霜雪染白,竟成了一个圣诞老人模样,为此让坐在驾驶室里的她难过了好一阵子。进了招待所后稍缓过劲来立马奔去客运站,运气挺好买到了隔天同江县到福利屯火车站的有座客车票。从同江县到福利屯火车站有200公里的县级沙石路,由于平时缺少保养沙石路面显得坑坑洼洼的,大客车得开5个多小时,每天早上8点准时发车,我和她将踏上艰难探亲公路上的最后一站。</p> 四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大早去食堂吃了几个单品种的粗粮饼子,鉴于第一次牛车上的饥寒交迫,我特意出高价在外面饭店里买了几个称谓细粮的白面馒头,储备着谨防路途上万一出现的饥饿。外面天寒地冻的,我怕馒头凉了想了个好招,直接把馒头放进了我的内外衣夹层里,让我的体温与它共暖吧。上车后我们俩按号做了个双排椅,只一会儿过道上都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都是些当地老乡,多数人蓬头垢面,而且都随身带着铺盖卷。问起原由,原来是舍不得花钱住店,在不太冻的汽车站里凑合一宿。他们还悄悄的告诉我站票便宜,只需一块钱,而我们坐票竟要花五块钱哩。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能买到“紧俏”的坐票啊,我摸了摸内衣口袋里装的两个人一年积蓄下来的500元钱,仿佛一下子觉得成了不露声色的有钱人了。</p><p class="ql-block"> 大客车拉着满满一车人出发了,车厢里老乡们叽叽喳喳地唠起了嗑,边上的老乡一眼就看出我俩穿的军棉气,皮肤嫩嫩的像个知青,不像他们有的穿着埋埋汰汰没有面的皮袄,有的腰扎绳子清一色的黑棉袄,而且还露得棉絮。唠嗑中他们得知我们是兵团里的知青,连队里面都是吃细粮(就是白面),他们真的很羡慕我们,竟与我约定愿意拿他们省下来的大豆油换我们的白面呢。</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谁说了声这么冷,咋没有暖气啊,司机马上回话说“这破车如果改装了暖气后车就更没劲了”,我知道因为排气管管道过长,饶着车厢拉长的距离确实会减少不少动力。在没有暖气的车厢里我们就如上了一辆冷冻车,贴着车边缘的是单层玻璃窗,率先感到了咄咄逼人的冷气钻入门窗缝里,这零下近30度的冷空气一下子吞噬了车厢里所有的人呼出的哈气,气温急转直下降落到了冰点。而刚才还在唠嗑的老乡们一下子“醒”了,他们抖开铺盖卷儿,用那露着棉絮的破被子披盖在身上,这个看了令人心酸的场面好像岁月的时针又倒拨了十几年,此刻唯有我俩还挺着尊严,纹丝不动端坐在那儿。</p> <p>  但是大约车开了两个小时以后,她已彻底放下了尊严,两只脚趾头随之没了知觉,我让她转了个半身背靠的窗,解开她的棉胶鞋,两只脚伸进了我撩起的军棉衣中,让腹中不多的热量来温暖那双冰冷的脚。这下老乡们可看不懂了,纷纷投来诧异的眼光,交头接耳,低声嘀咕着“城里人可真能露脸那”,现在想起那时老乡看我们亲密举动的眼神,犹如我们现在看90后当街接吻一般,其实那时并非是我们的亲密举动,而是我们真的冷的受不了。</p><p> 这时有的孩子被冻哭了,有的冻得好像在骂娘,有的冻的站起来原地直跺脚,这一跺脚倒提醒了司机,他干脆停车打开车门嚷嚷道“全体下车围着大客车跑步取暖,要撒尿的就地解决哈”。于是乎男的一下车就地在一旁解决了,可女的咋办,那东北老娘们这才不管这些,嚷嚷道“人活着不能让尿给憋死啊”,毫无顾忌的走过几步,撅着个腚一字排开方便解决了,车上那几对男女知青看到眼前的一幕,毕竟感到羞涩,傻傻的看着我竟手足无措。还是我提醒了他们,学着我的样敞开大衣为方便的女友尽可能挡着点儿。在实在无奈的情况下还真印证了刚才老娘们的“城里人再怎么怕害羞总不见得让尿给憋死”那句实理。</p><p> 一车人顶着寒风在雪地中围着汽车转悠跑步取暖,把大客车周围的一层厚厚的积雪踩踏的如一马平川,一眼望去就好像是一群放风的囚徒鸟,又如小说红岩“中美合作所”中围着雪地转圈的疯子华子良。</p> 五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汽车又继续向前行驶着,过不了多久,刚徒步取暖的热量已渐渐消耗殆尽,她两只脚又冰冷了,这时我的身躯中已无暖可供,我想到了补充能量法,拿出藏在怀中尚带体温的白面馒头,这下又引来全车惊奇的眼光,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们俩手里柔软的白面馒头,与他们握着手里僵硬的粗粮饼,相比我俩仿佛在吃鲍鱼,还真有人在嘀咕,“这天哪来的热乎馒头啊”!我递了个馒头给前座的大叔,并同时恳请他让我女友把冻麻木的一双脚伸进他的后腰露出的老羊皮里,那大叔回头看了我那冻得不行的女友,热情的点头同意了,那带着憨厚大叔暖暖体温的老羊皮袄,把女友的那双脚慢慢的捂热了。现在每当想起此事都会惦念这位穿着埋汰老羊皮袄的好大叔呢!</p><p class="ql-block"> 汽车在颠簸中行驶了4个小时,车厢里气温还是那么冷,倒是“钻木取火”法又给了我一个提示,我用冻僵的手揉搓她那冻僵的手相互取暖,就这样一路揉揉搓搓战战兢兢的终于到达了福利屯火车站。</p> 六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从连队到团部,从团部再到同江县,福利屯火车站这500里路竟然走了三天两夜。一路刻骨铭心的“三冻”使我们终身难忘,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懂得冷的煎熬。</p><p class="ql-block"> 艰难探亲路上的公路段已经结束,等待我们的还有两天两夜漫漫探亲铁道路,只不过离“冷”越来越远,距离亲人的温暖越来越近了。</p> <p class="ql-block">类型:原创</p><p class="ql-block">撰文:周国平</p><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p class="ql-block">音乐:酷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