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端午节反环大雪塘 （三）

简单最好

d2 我跌跌撞撞奔向你

一夜的雨，洗刷着帐篷，却无法洗刷我身体的疲惫和失眠的烦恼，还有被水冲走的惶恐。我们的营地就搭在平缓的低洼处，一条涓涓细流漫过草地，缓缓流过。这连夜的雨，会不会引发洪水，冲走营地？我有些焦虑，却只是无力的躺着，这些问题就交给夜色操心吧。

晚上我有些发烧，浑身火热。我不停的把胳膊伸出睡袋，把脑袋和脸贴在内帐边缘，让帐外的冷雨能离我更近一些。是时候考虑下撤了，不能因为我拖累整支队伍。我细细的盘算，往回走有三公里的爬升，距离不短但没有什么危险；从4650垭口下降到3500的野牛谷，有些难度，危险的地段我可以坐着一点一点往下蹭；降到3500以后，高反的状况可能会消失，我也有下载GSP轨迹，没有迷路的风险。我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演练，确定风险不大，这才心安。然后人开始迷迷瞪瞪的，在半梦半醒中神游......

天光熹微，卖力下了一夜的雨，也精疲力尽的歇了。夜色开始悉悉索索的烧开水做早餐了。我喊了一声“夜色，我高反了，想下撤”，夜色“噢~~”应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傍边杰克的帐篷也开始有了动静，合帐的酷理也在乏累的呻吟声中醒来，然后是火龙果的声音“夜色，我的帐篷进水了”。看来昨夜水势涨了不少，但还没有慷慨的送大家一次免费漂流。

起床一看，狭窄的营地被水浸了大半，其他人还好，只有火龙果遭了殃。收拾完帐篷，杰克热心的送来开水，酷理也烧了开水，帮我泡了早餐粥。一点点的温热滑过喉咙，能量在身体里聚集。现在的我如一辆将要报废的汽车，加满了油，总还能上路跑一跑的。

我再次走到夜色跟前，“夜色......”。“不行，”夜色截了我的话，顿了顿说“真要下撤，第三天再找个地方撤，来都来了。”我明白他的意思，来都来了，总要会一会大雪塘吧，今天就要爬大雪塘4890的东垭口了。那......行吧.....不远千里来，那就见上一见吧。

队伍慢慢下行，终于到了原本计划的营地“米汤海”。在群山环抱之中，一湾浅浅的湖水，不够澄净，没有湛蓝。就好像在高楼前的水泥地上倒了一瓶矿泉水，刚够给壮美的高山拍个倒影。

今天我是不打算拍照了，两步路的轨迹我也关了，甚至连兴奋、欢呼的表情也收敛起来。一辆破旧的老爷车，不需要空调，不需要音响，只需要确保开得平稳，爬坡时不熄火，那就足够。

过了米汤海，就到了山谷中央。平整的草地，缀着点点黄花。面前两条溪水紧贴着草地汇合，然后向着山谷奔流，在峡谷中倾泻成一条瀑布。一条云带横亘在远山之上，如战壕一般，掩盖了云带后面的“兵将刀枪”。云带上空风动云涌，变幻着光色，人如走进了魔法世界。站在草地的前端，感觉就像漂浮在幽幽白雾中。你就像是站在幽灵战舰的甲板上，手握夺人心魄的剑，驰向天际云端。

争先恐后的拍照后，队伍将要开始今天的第一次爬升。脚步在乱石和低矮灌木中穿梭，喘息声在微凉的空气中此起彼伏。黑黢黢的高山，没有了白雪的保护，经风吹，经雨淋，脸上多了更多沟壑。想想，如果山头覆着皑皑白雪，那会给过往的人带来怎样的惊喜。可惜人类嗨过了头，忘了曾经的谦卑。热烈的世纪狂欢之后，最终只会是曲终人散，直至虚无得像不曾来过。

我迈着乏力的步子，双手用力握杖，双腿在乱石中拖动。“NND，怎么这么难啊！”我现在心态很丧，头有点痛，气喘得急。队友们早早走到了前面歇脚，而我只能像擂台上50岁的落魄拳击手一样步伐沉重，任由乱石坡戏弄。

夜色跑下来问我情况怎样，我只说“头痛，使不上力”。“背包卸下给我”，看来今天我要享受夜色的VIP服务了。我乖乖卸下背包，跟在夜色后。高反真是一种奇怪的状态，明明是无包一身轻，可还是迈不开腿。本想着能潇潇洒洒健步如飞，可实际还是黏黏糊糊举步维艰。

到休息点，酷理给了我一颗散利痛，吃完后，头痛的状况好了很多。但要想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那是妄想。我重新扛起背包，尽力平稳呼吸，尽力的挥舞双杖，在队伍后慢慢的摇。

在山腰，阳光正好。流云漫在山谷，景色也正好。大家拿出昨夜雨打水灌的帐篷晾晒，然后坐着看看风景。工作的乏累，需要一杯美味咖啡来提神；行走的苦艰，需要点震撼美景来调剂。

短暂的休息后，又是没完没了的石坡。大雪塘的石坡，陡峭，有些地方超过60度；松滑，这是最要命的，经常走一步，要往下滑半步；危险，攀爬时，你要随时警惕，既要防止脚下的石头滚落伤及队友，又要防止头上的坠石砸中自己。所以攀爬时，夜色和杰克在前面探路，其它队员都各自散开。这时候我们是一手握两杖，一手扶地爬行，登山杖倒成了累赘。天空云都聚集在一起，敛声静气，挡住了天光的好奇；山风也凝神屏气，看这群别人眼中的“疯子”负重爬行。

感觉这有点像考试，考前心里有些紧张，从没见过如此阵势；上了考场，也就横竖横了，山就在那里，干就是了；考完一身轻，还能气定神闲的回望来时路。

爬到山顶，大家都很淡定，因为凭昨日的经验，都知道这不是垭口；大家又都很震撼，因为眼前的风景确实少见。满山谷的云将群峰环绕，满天空的云将上帝拥抱，天上地下的云流归一处，融合在一起，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在天空和山谷之间，正好裂出一道缝隙，远山若隐若现，如神审视的眼睛。

岳珊面朝云海，微闭双眼，张开双臂，让山风吹拂。轻轻呼吸，细细体味，空气里有自然带给你的讯息。

匆匆的过客，只为匆匆的一瞥。再美的风景，也留不住行者的心。美好的风景，努力印在脑海里就好了。在这段平缓的平台行走，我的耳边老是飘着一首歌“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终于走到4890的东垭口前，脚下有一块洼地，铺着终年不化的白雪。夜色为大家化雪烧水，准备午餐。我全神贯注的吃路餐，全神贯注的休息，只为了迎接今天最后的挑战。背后云舒云卷，美轮美奂，我都不曾留意。感谢队友的记录，让我还能看着照片，在人间追忆一下这天空幻境。

麻累的坐着，静静的想。这么苦逼的奔走，天天咽干粮宿风雨，到底是追求什么。城市的生活，每一天的工作、休息，就像不断重复的场景，看着时间很长，其实很短，一按快进，一年就过去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那总是需要去看一些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人。

发完呆，下午1点，开始今天最后一段攀升。笨鸟先行，我晃晃悠悠的先出发，跌跌撞撞的奔向大雪塘先生。队伍在松滑的石坡上散开，五颜六色的背包嵌在黑褐色的石堆中，像是海底悠哉的小鱼。认真的人最美丽，现在我们就是石海最靓的鱼了。

这里是需要十二分的小心，因为去年有位知名驴友就是在这儿魂驻雪山的，虽说是意外，但也马虎不得。（休息时，我已将救生哨从背包内取下，放入冲锋裤口袋。）

天色渐变，漫天的雾从山顶弥漫下来，慑跑了天光。大雪塘一改之前温和亲近的面容，将脑袋隐在薄雾后，冷峻肃穆。这垭口多高，有几个“紫金山”？我无暇多问，也无暇多想。只有不知疲倦的翻越，只有越过那道山丘，你才能淡淡回首，才能笑看山顶的风景。

这东垭口的陡崖长呦，整个队伍走了1个半小时才走完；这长长的陡崖短呦，指尖沁出冷汗的我只记得碎石、喘气，忘记了时间。没有了时间，山脚的我和山顶的我，会是同一个我吗？

（杰克船长提供）

无暇多想，又匆匆上路。大雪塘的险难，我刚开始以为是这段陡崖的攀爬。等翻过垭口，才知道下陡崖更难。杰克和牛郎先行下山了，后面的队伍还没上来。逼近的浓雾不让我多等，催我下山。

刚开始下坡，没有那么多碎石，但一样的陡峭。我侧着身，双杖当腿，四肢并用，缓缓滑步直下。等过了这段陡崖，看着眼前路，心里凉沁沁的。这是一段光滑的崖壁，根本看不到路。冷静下来，你才能看到在崖壁的中间，有一条不到10厘米宽的裂缝，缓缓的向下延伸。难道杰克他们是岩羊附了体？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夜色坚持走难度更大的反穿线路，如果在最后两天筋疲力尽的状态下走东垭口，难度是低了，风险却大了。

看着惊险，但只要有一定的平衡能力，身体贴着崖壁慢慢走，虽然走的步步惊心，但回望又觉得其实没有那么危险。夜色其实背了保护绳的，但后面的队伍最后也没有人需要。

接下来的路，不危险，但难走。不是松滑的碎石大斜坡，就是长满苔藓的石海。登山鞋和碎石拥抱得更用力，登山杖和碎石唠嗑得更大声，可脚步却更乏力更迟缓，颤巍巍如耄耋老人。登山鞋和碎石激烈的热恋，热度似乎要融化鞋底。我看见鞋的黑胶底一点一点从鞋面脱落，似乎要抛弃我随热恋的碎石坡远去，而我却无法阻拦。

火龙果他们追上来了。火神发现了我的窘境，急忙喊夜色“夜色，简单的鞋出问题了”。夜色跑上前，看了看决然要分离的黑胶底，“你这鞋超过5年了吧？”然后夜色又捏捏缓冲胶底，还算牢固，就扯掉了防滑胶底。“鳌太就穿的这双啊，”我嘟嘟囔囔，不是说装备和鳌太一样嘛，但这次强度高了几个级别啊。

“你把背包给我，”夜色背着自己25公斤的背包，再一次挎上了我15公斤的背包。40公斤的负重，在石海上跳步前行，这对夜色来说，也是实实在在的挑战吧？可惜背的不是妹子，是妹子的话夜色估计还能飞起来。我心里感叹，还没来得及说声感谢，夜色已经消失在细雨薄雾中。

我暗暗摇头，摔了不知道多少跤，和酷理互助穿个雨衣也得用力的花上5分钟，双腿软绵绵的，肌肉罢了工不停使唤。火龙果的2颗奶糖也不能缓解我的困窘，因为我不是低血糖，我是高反。酷理比我稍微好些，不过摔了一样多的跤，喘得一样热烈。火龙果是有实力的，夜色评价“大麻烦没有小麻烦不断”，下山虎的别号不是吹的。但这一路，火神一直不离不弃，随在我和酷理前后。在这冷雨凄风、茫茫迷雾中，着实让人温暖。

来到悬崖边的一块空地，较平整，但地方不够大。夜色把空地让给我们，继续向前找营地。夜色把热水杯递给我时，我竟然腿一软，空手就从草坡上摔下来。经过大雪塘10个多小时的折磨，我已经用尽洪荒之力了。喝了杰克递来的热热的姜茶，我体内的寒气才一点一点驱散，失温的双手停止了颤抖。在火龙果和酷理的协助下，我总算搭好了帐篷。患难兄弟酷理问能不能合帐，那没说的。异域同川，兄弟同帐！

极饿，但不想吃东西，但我知道我必须得吃点东西。我请杰克帮忙烧水泡了山之厨，但平日喜爱的牛肉饭竟难以下咽。我只好抓了一把花生米，一颗花生一口饭，勉强塞了7、8口。边上酷理的鼾声已经此起彼伏。我挺钦佩这位老哥，两天晚上没吃饭，竟然还像拼命三郎一样坚持着。

下撤已经说不出口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对明天的行程吧。

d3 最轻松的一天，五星营地

点点水珠打在脸上，凉飕飕的。我们在穿过瀑布吗？我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还在帐篷里。急促的雨点不断的攻袭，有些竟穿透帐篷，滴滴答答打在脸上。怎么办？我懒得想，也懒得动。实在受不了侵扰，我就把自己缩成一团，然后把防潮垫的一半拉起来，盖在脸上。任凭风雨袭，冰寒梦境去。

一夜听雨，一夜愁困。好在天微亮，雨已歇。起床，咬牙把温热的脚伸进冰冷湿漉的袜子，再咬牙塞进冰冷湿漉的鞋子。才想起昨日登山鞋已经脱胶。想了想，我把鞋带解开从鞋底穿过再打结；再呆了呆，又把两个魔术头巾各在鞋子上挽一个8字结；最后取了两个准备扎裤管的捆扎带，把头巾和鞋带固定在一起。虽然奉行顺其自然，虽然知道强扭瓜不甜，但今天怎么也要把已经“离心”的鞋底绑在鞋上。

互道早安，听闻了午夜牛郎昨天在石海摔了几个前空翻，拉伤了大腿，杰克打算看情况再定是否陪他下撤；岳珊也磕了一下，腿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火龙果昨夜失温，杰克冒雨送了保温毯；火龙果昨晚饿了一夜，惭愧没有听到火龙果喊饿，浪费了半份山之厨；2晚没吃的酷理打算继续拼命。真是各有各的难，各有各的苦。

吃罢早餐，只看见面前的悬崖陡壁，寻不见路，大家只能把夜色喊回来带路。路其实是有的，要走到悬崖边，往左转，才看见悬崖边有一条小路若隐若现。横切，贴着草坡前进，和浮云招招手，今天的行程就开始了。

夜色了解了大家的状况，决定今天减量，只翻一个4460的大卡子垭口。

随着海拔的不断降低，裸露、黑褐色的山峰渐渐消失，取代的是墨绿的连绵不绝的草坡，不小心还以为是到了武功山。难得的好天气，天光透过云影铺洒而下，时亮时暗。透亮的光，在山脊抹上一片又一片的亮绿。山坳处卧着酣睡的云絮，经晴光的催发，才慢慢的慵懒伸展，缓缓的悠哉升腾。

海拔降到4000米，脚下已经是繁花浅草不绝，涧水滔滔。在山脉间横切，就要不断的过河。鞋还带着昨夜的雨，湿漉漉的，正好不用烦恼湿鞋的问题，直接从水里趟过去，任冰水灌进鞋里。

最有趣的是开始有了牦牛群。这些牦牛不时向你靠近，牛离得远，大家都兴致勃勃的拍照；等走近了，尖尖的犄角晃在你眼前，你马上就会有危险的慌乱。然后我们就大喊、乱蹦，吓退这些单纯的牦牛。其实它们不过是想问问你：哎，哥们，有盐巴么？

（追到河边的牦牛）

和前两天比起来，今天走的轻松写意。云雾有意，一路变幻造型逗我们开心；碎花有情，一路轻抚挽留，鞋底鞋面沾片片花香。大卡子垭口轻轻松松就翻过去了，虽然还是走了有10个小时，但不需要累喘成牛，不需要步履蹒跚，不需要问还有几个“紫金山”。午夜牛郎今天走的还算轻松，没有提下撤；酷理老哥今天应该也能缓口气了，看他今天录了不少视频。

晚上五星营地也很完美，平整、宽敞、水源近。天公作美，搭完帐篷，小雨才淅淅沥沥的飘起来。只是我再也吃不下山之厨了，晚上我拿它找夜色换了一碗热腾腾的羊杂粉丝汤，而汤里竟然还漂着几片新鲜的洋葱。

热热的羊杂汤缓缓的流入疲弱不堪的胃，一股暖流充满全身。真的是“山川一道同云雨，羊杂加粉就是香！”，哈哈哈。

今天算是巴适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