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人间第一流（兼谢隔壁清华）

大杨

须知少日拏云志，当许人间第一流！

你没有看错。这句话改了个字。不是“曾许”，是“当许”。无论你做什么、去哪里，你都应当而且可以让自己活成人间第一流。人间有很多种第一流。根本上，你最应当做的，是个第一流的思想者，无关名利。北大的精神是民主科学自由独立，以此思维，便是第一流。

话说前几天，北大闹了个灰头灰脸。被一条尾巴——续貂的狗尾巴，拂了一脸的灰土。隔壁清华（隔壁是我们彼此的蔑称，也是爱称，由来都是这样相亲相杀着）伸来一只手，轻轻地替北大把灰给掸了。

那只手的主人，江湖名号@ 渡河，抖出一帖，大写着：“ 曾许人间第一流：被污染的知识图谱”。

这一帖写的是这么一件事情：

要高考了，北大官方微博拉了个条幅：“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2020年考生加油”。这个“第一流”有点不谦虚——对，非我北大莫属。

本来，微博只是很微小的博，大家随想随说，不怎么走心，可是名号太大，就被琢磨上了。

有人说找到了这句话的出处是一首古诗，后两句是：“哪晓岁月蹉跎过，依旧名利两无收”，意思是考上了你北大又怎么样呢？这个逆转有点狠，这脸打得有点疼，以至于北大应声把条幅卷起来了。

近来世事无常，往往是反转之后又反转。这不，真正的出处在此：

《题三十小像》 清·吴庆坻
食肉何曾尽虎头，卅年书剑海天秋。
文章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嗯，这才是正宗原文。原来的“疑似”出处是一篇狗尾续貂的“作品”。看到原文前我是非常狐疑的：这诗的水平忽高忽低。第一句貌似“时”字抄错了，第二句则火候精纯（一个“曾”字一个“许”字足见功力），三四句却是涂鸦（“哪晓”二字露出了尾巴）。仔细的剖析参见@渡河 君的帖子，他可能是个古诗词玩家。

好了，那么名利无收的乌鸦嘴是不存在的。然而，这句话终究是三十不立的失落，一个“曾”字写尽了惆怅，不适合来勉励还没有经历风雨的少年。对少年则合一“当”字。

感谢@渡河 君帮着掸灰，但北大人还得自己补妆。高考完了，招生的时候不妨这么来打条幅：“须知少日拏云志，当许人间第一流！”。从沉郁到昂扬，一字化开，既贴切得体，又富于雅趣。

再说几句后话。

引用诗句，也不一定要顾及原来的上下文。我感叹“不废江河万古流”，不一定是在骂谁“尔曹身与名俱灭”。偷梁换柱借花献佛，化用别人的诗句，古人也视为雅事。如辛弃疾“不尽长江滚滚流”一字化用杜甫“不尽长江滚滚来”。“流”字固然有押韵的需要，而意义上由杜诗的秋意压迫而“来”，变为辛词的兴衰随水“流”去，便是贴切。“滚滚长江东逝水”，也是如此。

吴庆坻这首诗名气不大，但以诗的水准而言，属于上乘。因为是感怀而作，用情真挚丰沛自不必说，而气象格调俱佳。最后这一联以对仗收结，而且是流水对（两句形式上骈排而意思上通贯，是对中上品），“须知”、“曾许”凝炼而精稳，尤其“许”字让整句生动，也是全诗之眼。

续貂者先改“少日”为“少时”，觉得顺口，是因为不明白虽然意思一样，但这里是因为声律要求必须选仄声那个字。“拏（拿）云”改成“凌云”是为了迎合当今的口味，而原诗是有李贺的影子的。

吴庆坻写这首诗的时候虽然已经三十岁，可还不是进士，要到九年后才考上。少年的他屡试不第，祖父写信告诫“豪迈之气不可自挫，恬澹之胸不可自扰，方是读书人本领”。在那个年纪这第一句话他懂，第二句话是未必懂的，懂也未必去思考的。名利可能由不得你自己，但心胸是自己的。

前几天北京彩虹，北大校友圈传发了一张美照，未名湖和博雅塔在彩虹映衬下惊艳无比。有感于“第一流”这件事，我写了首小诗，配上此图，聊为抒发：

题校友燕园彩虹图
2020.7.7
连日重霾欲九州。疾来风雨卷天收。
新虹飞上湖边塔，知是人间第一流。

（电脑字体。图片未曾联系作者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