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高考经历

郭鹰

一年一度的高考又来了，高三狗的家长们都很紧张。一位同事甚至请了半个月的事假，要专门为孩子服务。问他们紧张吗？他们说，太紧张了，比孩子更紧张，却不敢表露出一点点异样的情绪，其他也帮不上忙，只能换着花样做好吃的，保证给他们最好的营养。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整个社会也被调动起来了，连不少小区门口都挂出横幅：“保证良好环境，预祝考生取得好成绩！”

高考的气氛是一年比一年更浓厚。回想二十九前备战高考的情景，还是记忆犹新。

1991年高三毕业合影 当年青涩自卑内向的我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非常差，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还只是考了全班第四十六名。如果按去年的推算，只有前十五名学生有望上大专线，我的打算是，准备复读一年，争取明年能考个大专就不错了。从小到大，我都不是出类拔萃的学生，成绩始终在中等偏下徘徊，有惊无险地考上重点初中，重点高中。上高中后，我就更不开窍了，真应了那句话：“女孩子越大越不会读书。”成绩差直接导致性格的孤僻与自卑，虽然我有一对颇具声望的父母，他们豪爽快乐，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而且相当通情达理，从来不给我施加任何压力，也从来不因为成绩差责怪我，但是这些都无法让我走出青春期的阴霾。高中时期的我，矮小黑瘦，满脸痘痘，每天穿着白衬衫蓝裤子，清汤挂面的学生头，忧郁而焦虑，自卑而沉默。在之后很多年，很多男生都想不起我的名字，认不出我。

那时候我们是先报志愿后高考的。最后一次摸底考试后，要报志愿了，父亲带我来到当时最权威的高考专家那里咨询，他很热情接待我们，但是一看到我的成绩，就暗暗摇头，沉默很久，然后说：“你的成绩，要有两手准备。第一，两北一南一师院，东北、西北、海南还有师范院校的学校，录取的分数线比较低，而且今年漳州师院还降二十分录取。如果你愿意，就这样报志愿。第二，做好补习的准备，我在一中给你留位置，你暑假就来补习。”我只想早早离开炼狱般的高三，那样沉重的压力，没日没夜的学习，更可怕的是一直无法进步的成绩，让我太害怕，也失去希望，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报了漳州师范学院，接着报哈尔缤的一所财经学院，再接着报海南的热带经济作物学院。当时，母亲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说，要真的去到哈尔滨、海南，那可怎么好啊！我是母亲卧床保胎8个月，结婚十六年后生下的孩子，她对我的珍爱程度可想而知。但是当年的我没有顾及她的考虑，只想早早远走高飞，去遥远的地方！更何况，考上的几率实在太低，我觉得母亲是多此一举。

我们的英语老师，段长许金垣老师，和班上的两位帅哥，如今一位从政，一位从商，当年已初见端倪。 三十年后的许金垣老师。

报完志愿就开始放半个月的温书假，我想，不管他了，死马当作活马治，最后半个月就赌一把吧。每天天蒙蒙亮，我就去学校学习，那里的学习氛围比在家里好多了。我安静梳理整理所有的复习资料，错误的重新更正，没有再做任何新的练习。半个月的时间，我突然开窍了，感觉找到入门的钥匙，原先想不明白厘不清的问题如水落石出，清晰明了起来。趁着老师下班指导的机会，我也像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那样，大胆抓住老师不停提问。英语老师许金垣很高兴，耐心地为我解答。他虽然对我不太熟悉，但每一个向他提问的学生他都倍感珍惜。这位金牌英语老师曾经到乡村中学开讲座，我的表弟如醍醐灌顶，他对我说：原来重点中学的老师水平这么高，这么厉害啊！

三十年再相聚时，陈大田老师精神矍铄，身体安康。

语文老师陈文虔也经常来班级指导功课。对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初次见面，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再三强调，是虔诚的虔，不是老虎的虎。后来我们都偷偷喊他文虎老师。陈老师最爱学生们到他家拜年，桃李满天下是老师们最朴实的心愿和最大的骄傲。

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有数学老师陈大田。我高考的数学成绩115分，并不是偶然得来。陈老师的数学课总是能化繁为简，深入浅出。数学课上得手舞足蹈，激情四射，也只有他了。有一次，他在教学楼前被学生拦下问问题，干脆从地上捡一个粉笔头，沿着台阶一路演算，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写满八个台阶，越来越多学生围拢过来，将陈老师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当他最终将题解出来，那截粉笔头也写完了，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那八个台阶的解题步骤到第三天才被擦拭干净。每每踏上这几个台阶，就像踏上广阔光明的前程未来。

父母的爱，包容乐观快乐，是我和弟弟一生的财富，永远的怀念！ 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在我的教育上从不松懈，又感觉不到压力，真是个有大智慧有大爱的母亲！

每天傍晚华灯初上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会到学校来接我，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让我一路走一路吃，回到家自然是精心准备好的饭菜。其实我对自己没有把握，他们也对我没把握，但是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希望。我的父母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从来不在我面前流露任何失望或焦虑，总是在身后默默关心照顾我。尤其过分的是，高考前一天，我妈还和她的闺蜜们外出吃饭，把肚子吃坏，进医院挂瓶，根本不像今天的父母们早早严阵以待，格外重视。幸亏表弟也是那一年参加高考，借住我家，姑姑过来做饭给我们吃，总算不至于让我饿肚子。考完后，我去医院看望妈妈，还责怪她：“你还帮倒忙，幸好有姑姑帮忙呢。”妈妈赔笑说：我这是给你减负嘛！我说，考得不错，数学估计还能考满分呢，妈妈连忙说：“自己心里知道就可以，不要和别人说，分数没出来之前，考得再好也不要和任何人说。”她经常教育我，出结果之前不要多说话，免得自己打脸。

除了数学感觉好外，语文也还不错。记得那年语文作文题是“近墨者黑”或“近墨者未必黑”。不像现在的作文题，一大堆材料消化下来都得花费不少时间。我习惯试卷发下来先看完作文题再开始做前面的基础题，一边做题一边打作文腹稿。我当然选择“近墨者未必黑”这个题目，具体写什么忘记了，至少不会离题。班主任张仙波老师每天早早站在第三个篮球架下，为我们发准考证，考完之后又将准考证收回，太阳很大，他连草帽都没戴，一直等到最后一位同学。他担心我们忘记或者丢失准考证，一直帮我们保管到考完最后一科。仙波老师当年快退休了，带我们这个成绩不太拔尖，课外又过分活跃的班级，他说有点麻烦。他会将男生的拖鞋从五楼扔下去，也会挥舞着没收来的情书苦口婆心地说：等你们上了大学就可以尽情谈恋爱啊，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学习。自习时，他在班级巡回，哀求我们，你们也读读历史吧，历史也很重要…….三十周年聚会时，张老师已经仙逝，我们谈到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想哭。

高考结束后同学们相约前往冠豸山游玩

考完第二天，停了三个月的月经就来了，而且来势凶猛，疼得我在床上打滚，整整躺了三天，那是唯一一次痛经！成绩很快出来了，我是那一届的黑马，排名倒数的我，居然考了全班第九名，上大专线11个同学中，我名列其中，每一科都考出历史最好成绩。很多成绩很优秀的同学纷纷落马，老师和同学对我刮目相看，很多老师第一次知道我的名字。爸爸妈妈激动得一个晚上睡不着觉。很快获得不会读书会考试的美誉。但是接下来遇到的难题是，真的要去东北或者海南了吗？因为虽然我超常发挥了，但是毕竟才上大专线。爸爸妈妈开始发愁了，去哈尔滨怎么走，怎么转车，一路上该找什么朋友接待，去海南怎么走，怎么转车……..在得知分数后的每一天，爸爸就这样在心中画着路线图，妈妈经常流泪，真是柔肠百结，又喜又愁！而我却无限向往憧憬着远走高飞，到天涯海角好好游历一番。

曾经有点嫌弃的漳州师院，如今升格为闽南师范大学，是我们心心念着的母校，她的每一步成长和进步都让我们感到由衷的骄傲与欣喜。

我最终也没有跑出福建省，倒是遂了父母的心愿，被离龙岩100多公里的漳州师范学院降分录取。妈妈高兴得跳起来，我却很沮丧很无奈，因为它虽然是本科院校，但是新办的学校，不为人知，离家太近，不好玩，还是师范院校，当年当老师并不是令人羡慕的职业。因此，虽然暂时摆脱高考的噩梦，却永远陷入另外一个怪圈，羞于和别人谈起自己的学校，羞于和别人谈到自己的出身！

写满祝福与憧憬的同学录，还有记载青春萌动的班刊。

那年的暑假漫长无聊，班上只有不到一半的同学考上，其他同学都上了补习班，我只好和几个考上的同学这里走走那里逛逛，实在无聊，就缠着爸爸找份工作让我打工。他拗不过我，安排让我去宾馆当服务员。端菜，洗碗，一开始觉得好玩，时间一长，就感到十分压抑，伺候人的感觉真不好，我发誓，等我赚了钱就在这个宾馆好好请他十几二十桌，也尝尝被人伺候的味道。服务员中有一个叫阿秀的，她开口闭口都谈自己的弟弟，她们来自偏远的农村，她的弟弟今年第三次参加高考，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今年终于被漳州师院录取了，她还说什么时候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到时候可以一起去读书。但是，她的弟弟却溺水身亡了！和同班同学一起去富溪划船游玩，船翻了，他把船桨扔给女生，自己被冲到下游，两天以后才找到尸体。就在我领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拿着通知书路过他家门前时，里面哭声震天，我虽然和他素昧平生，还是走进去，面对那张青春洋溢却过早消逝的照片，烧了一柱香。另外一位服务员小琳，也在谈自己非常优秀的妹妹，谈了半个月，我才知道她妹妹就在漳州师院读书，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我想，为什么要自卑呢，即使学校不算太好， 在家人眼里，我们还是他们的骄傲和希望啊！你看我的妈妈，每天心情多好，到处炫耀不会读书会考试的女儿，我就是她的骄傲。小琳的妹妹的确很优秀，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集美大学，很快被公派出国，现在美国定居。那个暑假的打工，虽然只给爸爸赚了两条香烟的钱，却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们的教室，我们的教学楼

转眼二十九年过去了，人生道路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平凡平静，而这份平凡平静又是多么难得，是当年拼搏奋斗的结果。父母已经逝去，老师们也老了，但是，回忆往事，依然让我充满温暖和警示。永远不能忘怀是父母不离不弃的关怀和鼓舞！永远不忘怀的是老师们真诚无私的传授和关怀，永远忘不了共同奋斗的火热青春的64位同班同学！还要有不到最后一分钟，绝不放弃希望和努力的毅力和决心！

青春无尽可能，回首往事，我们感慨万千，共同拼搏的高考经历，是我们一生最宝贵的经历。珍惜相聚的每一个时刻，珍惜生活的点点滴滴。

1989年--1991年，我们共同战斗的两年，弥足珍贵的两年，铸就的一生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