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约之美——宋代淄博窑黑釉凸线纹罐

叶生

<p>人类的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发展都会经历三个阶段,从初期的简单到繁褥然后发展到简约。简约是艺术表现的最高形式,简约就是简朴、优雅,又不失自然情趣。简约之美自古以来都是人们崇尚的对象,因为这种审美艺术符合天之道,反映了创作者的天人观。</p><p>一般来说,艺术的表达形式与创作者所处的社会经济、文化氛围和政治环境分不开,特定的历史时期和社会环境就会出现与之相适应的艺术形式。隋唐之前的审美认识基本上都是强调视觉冲击,即“目观”为美,商周青铜饕餮纹以狰狞恐怖之感体现了奴隶制度的专制统治,龙凤纹则是对皇权地位的敬仰,唐代审美崇尚雄浑、壮美,追求一种富丽堂皇,大红大绿的盛唐景象。</p><p>由于宋朝推行“崇文抑武”的治国方针,政治文化上的宽容,造成了儒釋道的融合,带来了文化的空前繁荣。宋代的审美则趋向于简约,人们对简约的认识是从平淡、自然意境中发展而逐步深入的。简约的出现也与创作者对技巧的把握和认识程度有关联,往往表现为由雕琢到自然、由精工到拙朴的过程,在平淡的风格和自如的技巧中,伴之而来的是隽永的韵味。</p><p>宋代的简约风尚不仅表现在书法、绘画上,在瓷器烧制上也显得尤为突出,那些美轮美奂的单色釉、简洁流畅的线条、古朴典雅的造型使宋瓷更接近“大道至简”的审美意识,称得上瓷器艺术史上的巅峰。本篇介绍的宋淄博窑黑釉凸线罐就是其中的典型范例。(见下图)</p> <p>山东地区的窑厂不多,文献也鲜有提及,直至文革后期才发现了淄博窑的遗址,一些曾被定为河南鹤壁窑及其他窑口的瓷器才得以正名。通过对遗址的挖掘研究断明淄博窑始烧于唐而终于金。宋金时期以烧黑釉瓷著名,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黑釉凸线纹罐,以其漆黑光亮的釉面,白色凸起的经线相交映而著称。</p><p>此件黑釉凸线纹罐(见下图)高24.5厘米,口径16.3厘米,腹径20厘米,底足13.2厘米,双耳的延长垂直线正好与腹部的弧线相吻合,腹部微鼓,器身偏长,与垂直的凸线纹协调一致。微撇的罐口与直颈相连贯,双耳两端对应,曲线自然,短短的颈部与腹部的长长线条精美呼应,宽大的罐口与收敛的圈足相互衬托,黑色釉面的沉闷单调被白色的线条纹打破,静中见动。罐体上的对立元素得到了恰到好处统一,既体现了儒家美学思想的所谓对立面谐和而不过度的特点,也突出了道家主张在创作过程中,“长短相形,高下相盈,有无相生”的虚实关系,同时也符合释家的超脱尘世,空灵虚无的审美态度。</p><p><br></p> <p>从视觉效果看,凸线纹与黑色釉面形成了黑白对比。实际上,凸线纹的颜色是胎土的灰白色。细致观察发现凸线纹的颜色与耳部边缘线颜色有明显差异,前者浅,后者深。通常在烧造时,釉水的流动使得器物凸起部位釉层变薄而造成颜色浅淡,那么耳部边缘线的颜色为何会深于所有的凸起线?笔者通过放大镜看出,所有的凸起线在施过釉后,人为地减去了凸起线上的釉层,这样放入窑内高温焙烧时,本来在凸线上很薄的釉,再经流淌,几乎所剩无几了,胎土的颜色便清晰地显现出来。(见下图)</p> <p>凸线纹有两种技法,立粉作杠法和压地起阳法。立粉作杠法是运用中国国画勾点花蕊的立粉手法,先将浓厚的白色粉质堆积起来,在坯胎上点成浮雕般的立体线条,水分发挥后,线条就会牢固地附着在胎体上,然后施釉入窑烧制。压地起阳法是在半干的坯体上从两边分别挤压出一条凸起线,两条线归拢后挤压成一条凸起线,晾干后施釉入窑。从图中(见下图)可以看到有一条凸线中间开裂,这是由于两条归拢的凸线未能紧密粘接,恰好也证明了该罐采用的是压地起阳法。这种方法做出来的凸线比立粉法的凸线整齐、流畅,线条的两侧更加平整。</p><p>淄博窑的凸线纹是等距离地布满器身,而鹤壁窑的凸线纹是二、三条线成一组分布在器身(见附图一)。</p> <p>淄博窑线条纹罐通体施釉,罐内满釉(见下图),鹤壁窑的线条罐器内不施釉(见附图一)。</p><p>由于胎釉结合紧密,淄博窑与鹤壁窑的黑釉罐没有开片现象。</p> <p>黑釉罐器底不施釉,露胎,颜色灰白,圈足外墙竖直,内墙外斜,可见明显刀削痕(见箭头所指处)。此罐采用的是垫烧工艺,为了防止窑粘,工匠用白色的灰泥涂在足底部的垫烧处,作为隔离层,出窑时可轻易取出。</p> <p>可以肯定地说,宋之前没有以单纯的线条纹作为装饰的图案,宋之后也没有。元青花又回归追求繁缛的图案装饰,明、清时期的瓷器都是花卉、人物或一些吉祥的装饰图案。直至上世纪60年代西方抽象派的兴起,美国画家吉恩•戴维斯创作了一幅纯粹由线条纹组成的油画(见附图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比起宋代纯线条纹装饰图案晚了近1000年。</p><p>从一味追求形式上的雕琢转向质朴自然,从单纯、孤立地追求可感的声色,转向整体的全面把握,宋代黑釉凸线纹装饰在人类历史上率先进入了极简的装饰阶段,让人们品尝那形声之外的无穷深远意味。</p> <p>附图一 鹤壁窑生产的黑釉凸线纹罐</p> <p>附图二 选自《西方现代艺术史》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 1978年版</p>